来人身着太监官服,看纹路品级不低,同为宦官,虽对楚婉华的话心有不满,但有高卓前车之鉴,不敢露出半分不敬。
“殿下误会了,是高公公生前被绑着跪地,呈忏悔状朝着公主府,死后更被削下首级,悬在了内侍监,生生吓坏不少人。”
昨日高卓传完圣旨回宫,声情并茂地指责长公主有多不将圣上放在眼中,无异于藐视天威。
但楚淮奕几抬嫁妆将人打发去祁国和亲,实在算不得什么喜事,更没指望楚婉华能入宫谢恩,此事便不了了之。
怎知次日,高卓却出了这等惨事。
那人讲的十分生动,府中下人皆听的眉头直皱。
“皇上的意思是,内廷之事已然闹大,又和公主府脱不开干系,殿下和亲在即,入宫一趟查个清楚,也是给您一个交代。”
他说完微微抬头,想看清楚婉华的神色,入目的却是她脖颈上那处暗红,随即心思一跳。
看来和亲在即,也不耽误公主于府内贪欢。
晌午擦的脂粉淡了许多,祁渊留下的那处红痕已分外醒目。
“眼睛不想要了?”楚婉华神情不悦,从矮榻上缓缓起身。
且不说身上还困乏着,怕是连这红痕都是祁渊故意为之,就等她入宫去见楚淮奕呢!
那人跪的干脆,鼻尖几乎贴着地上的绒毯:“奴才不敢!”
楚婉华并未叫起,径直往内殿走去,再出来时,已换了身宫装,红痕上又覆脂粉,虽没方才显眼,但仍无法全然遮住。
前殿来传召的人还压着头,跪姿如先前一般,分毫未动,额角已渗出细密的汗。
楚婉华:“起来吧,也许久未见皇兄了。”
公主入宫,仪仗出行,昔日也算朝阳盛景,隔几日便要见上一见,自先皇后薨逝,若非节庆祭祖,已几乎见不到了。
入了宫门,便换上肩舆,旁边跟着的公公仍是方才传话那人:“皇上还在明德殿同顺王议事,劳殿下在昭阳宫稍候片刻。”
她是嫡长公主,十岁后便自己挪去昭阳宫独住,和母后的乾宁宫挨的极近。
楚婉华抬手叫停,“那块儿风水宝地,皇兄竟没赐给后妃?”
魏安侧身作揖,“回殿下,皇上正命人翻修乾宁宫,国库吃紧,昭阳宫还暂未动。”
他一语双关,既是告诉楚婉华,先皇后身为中宫,自戕于乾宁宫中,新皇怕染晦气,下令翻新,而昭阳宫也迟早会动。
楚婉华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你叫什么名字?”
“奴才魏安,是内侍监总管。”他低眉顺目,始终恭敬有加。
“有意思,内侍监总管领了皇差,亲自来公主府传召,此事之后,就该去御前当值了吧?”
楚婉华挑眉问道,高卓已死,他那大内总管的位子,可是个香饽饽。
魏安却好似被这一席话吓到,倏然跪地叩首:“奴才岂敢肖想,太后娘娘已有更属意的人选。”
楚婉华哼笑了声,心知魏安此言,明摆着是说给她听的,吩咐道:“直接去明德殿。”
“嗻!”魏安匆忙起身,吩咐肩舆往明德殿行去。
太后薛兰,是父皇生前最宠爱的薛贵妃,楚婉华想起祁渊留下的那封信,忍不住唇角上扬。
楚淮奕定是不知,自己是顺王的私子,他一向自恃清高,若知晓了,还不知要如何崩溃。
当年母后的死,也和这一切息息相关,父皇更是被薛兰浸毒多年,最终药石罔效,猝然薨逝了。
新皇登基,政权兵权皆不在手中,顺王府和薛氏掌了多半数,如今就连皇帝身边的大内总管,都要由薛兰操持。
从前她对楚淮奕便格外溺爱,如今已是皇帝,还这般亲力亲为,可就不对味了。
“皇兄这帝王做的,还真窝囊。”
楚婉华冷不丁冒出的一句话,险些让抬着肩舆的小太监们一并跪下。
魏安陪着笑脸,压着声儿劝阻:“哎呦殿下,这话可不兴乱讲!”
她和亲在即,楚淮奕就算知道了,也只能忍气吞声。
更何况,既然有太后属意的御前内侍,今日传召又何必让魏安走一遭?看来楚淮奕也不满被操纵,无声抗拒呢。
魏安多精明的人,自然也看出了这一点,才会暗暗提醒楚婉华,乾宁宫翻新之事。
若说借势,他还真借对人了。
到明德殿时,先一步进去通传的小太监拎着前襟小跑过来:“长公主殿下,皇上请您一并进去。”
楚婉华颔首,沈静姝紧随其后,款款步入。
魏安的差事已经办完,识趣儿地退下,回了内侍监。
顺王楚珩端坐于左侧上首,笑盈盈地看着楚婉华。
她浅浅福身:“见过皇兄,皇叔万福。”
“自家兄妹,不必多礼。”
楚淮奕刚说完,楚珩便笑着接话:“许久没见婉华,出落的愈发好看了。”
“可惜没能如父皇所愿,终究留不在朝阳。”楚婉华在顺王对面,一边儿落座,一边儿委屈着说。
话至此,空气骤然安静。
她这是明目张胆的指责新皇,没能力护住家国,还得让她一个出宫建府的公主去和亲,以平战事。
楚婉华侧眸看向楚淮奕,“近几日身子不适,还未谢恩,如此关头,皇兄竟不忘赐下和亲嫁妆。”
坐着谢恩,在皇帝面前她也算头一个了,偏还摆出一副委屈模样,说着阴阳怪气的话。
楚淮奕笑容牵强:“无妨,皇妹身子要紧,别耽搁了吉日就是,今日传你入宫,是高卓惨死内廷,公主府或有牵连。”
楚婉华茫然地看了看两人,“皇叔在宫外应当最是清楚,我常年抱病在府,宫内死了宦官,居然都能牵扯到公主府,实在荒谬。”
顺王为人狡诈,又岂会顺着她的话往下说,只略微点头,笑言:“婉华可要注意身子,皇嫂九泉之下,也不想看你终日消磨。”
楚婉华抿唇淡淡嗯了声。
她母后的死,恐怕楚珩再清楚不过,实在不想看他那副嘴脸,遂将头扭向楚淮奕:“皇兄可要替臣妹做主。”
“一个宦官,断不会牵扯到皇族,孤召你进宫,也是做给外头看的,别影响皇妹和亲的名誉。”
楚淮奕言罢,蹙眉看见楚婉华脖颈的淡红,浅声叹气:“吉日所剩不到半月,皇妹在府中,也要有所收敛,毕竟已许下亲事。”
顺王闻言,也投来探究的目光:“公主在府中,金屋藏娇了?”
楚婉华只笑不答,“皇叔放心,我自有分寸。”
她就知这吻痕躲不过楚淮奕的问询,正值春日,她也无别的法子遮挡,不禁又将祁渊的伎俩狠狠腹诽一番。
闲谈片刻,不多时,殿中押上一人,眼睛溜圆,堵着嘴支吾摇头。
楚婉华只扫了眼,便认出是那日跟在高卓身边,来一同宣旨的小太监。
押送他的侍卫将供词呈上,楚淮奕命人拿给她看。
此人是高卓在宫内认下的干儿子,高卓挑拨圣上和长公主的关系,反遭责骂,回去后拿他撒气,他本就对高卓忍辱多年,最终杀人泄愤。
至于高卓的尸身朝着公主府,纯属巧合。
楚婉华心中冷笑,这样屈打成招的供词,哪里会是真的。
她浅笑起身:“多谢皇兄。”
闹剧落幕的太快,任谁都看得出,这供词也是提早拟好的。
楚淮奕挥退侍卫,“时候不早了,皇叔和婉华难得一见,留下同孤用膳吧。”
楚珩婉拒道:“薛老夫人得了一新奇物件儿,托本王带给太后,还得去寿安宫一趟,便不打扰你们兄妹二人。”
楚淮奕不过客套两句,并非真有此意,闻言后看向楚婉华,怎料她笑容盈盈,“恭送皇叔。”
这意思,是要留下用晚膳了。
顺王走后,楚淮奕暗暗惊讶,吩咐宫人去备膳,“皇妹今日,怎有兴致留在孤这儿用膳了?”
嫡庶有别,他们从小就不合,斗来斗去,最终还是他登上了皇位,楚凌澈远去西州封地。
此次和亲,对楚淮奕而言更是舒畅。
“快离楚了,有些话憋在心中,再不说,就没机会了。”楚婉华看起来满是真诚。
楚淮奕警惕地眯了眯眼,扬声命侍从备酒:“父皇走得早,二妹和三弟年龄尚小,宫中也确只有皇妹你,能同孤聊上一聊了。”
楚婉华笑意加深,眼底的寒光一闪而过,侧眸看向沈静姝:“你侯在殿外,不必跟着。”
沈静姝纵有担心,也只得屈膝应下:“是。”
内殿侍奉的宫人不多,布菜的是个眼生的小太监,长得眉清目秀。
楚淮奕:“孤好像还从未和皇妹,如此心平气和的共膳。”
酒盅相碰,佳肴满桌,气氛却十分古怪。
楚婉华稍稍敛起笑意,没头没尾地说:“也不知皇叔,在寿安宫会留到几时。”
窗外天色渐暗,皇帝拿着筷箸的手倏地一顿,“薛府和皇叔是故交,留下用膳也是人之常情。”
“亡夫的弟弟和妾室嫂嫂……”楚婉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听起来真刺激。”
顺王楚珩是先皇的亲弟弟,妾室嫂嫂,可不就是从前的薛贵妃么?
“——楚婉华!”
楚淮奕震怒之下,大掌顷刻拍向桌面,瓷碟清脆作响,殿内霎时跪了一地的人。
“身为皇室公主,所言所行皆代表皇家颜面,这种腌臜词岂能从你口中说出?”
楚婉华不紧不慢,仰头再度饮尽杯中酒,自顾道:
“皇兄这会儿不动声色的过去,说不定,还能捉到奸情呢。”
“你!”
楚淮奕抬手指着楚婉华,气的连指尖都在轻颤,要不是和亲在即,绝对要治罪于她!
“母后和皇叔清清白白,莫要乱讲!”
“是么?”
楚婉华笑的眼中带泪,不知是被酒呛的,还是想起了被薛兰戕害的母后。
“生在宫闱,皇兄不会没听过,昔日的薛贵妃和顺王,是两小无猜的情谊吧?”
楚婉华酒盅不停,眼尾的泪痣此刻十分晃眼,她看得出,楚淮奕动摇了。
薛府执政,顺王府执兵,他这个皇帝做的毫无实权,唯一能安慰的,大抵是皇叔和母后都对他真心的好。
但身为皇帝,行事束手束脚,实在憋屈。
楚婉华声音不大,却足够让楚淮奕字字诛心:
“皇兄,就连你都是太后和皇叔的孽种,你我之间,早已不是嫡庶有别,而是混淆皇室血脉,尊卑有差!”
“你喊了二十多年的父皇,才是你的亲皇叔啊……”
设定上,楚国皇帝自称是“孤”,祁国皇帝自称是“朕”,只为便于区分,不必深究[摸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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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入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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