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殿传来瓷器碎裂的声响,但没皇上传唤,无人敢在这个节骨眼上进去触霉头。
沈静姝在殿外心急如焚,掌心浸了层细密的薄汗,殿外也下起蒙蒙细雨。
天色渐黑,宫道上燃起宫灯。
楚婉华从内打开殿门,勾唇浅笑,连步子都轻快许多。
沈静姝忙迎了上去,直到走出明德殿才彻底放心,“奴婢在外光听动静,都要急死了。”
“今日侍奉在内殿的人,一个都活不了。”楚婉华言辞笃定,进轿后让沈静姝上来同乘。
沈静姝神色微愣,心中一暖,随后低头进了轿辇。
她怎么也没想到,楚婉华竟直接将祁渊写在宣纸上的秘密告诉了楚淮奕。
“殿下就不怕,那信中所言是假?”
“这件事上,他不会骗我。”楚婉华撑着下巴向外看去,宫灯在雨幕中不断倒退。
皇宫是她从小长大的地方,如今却承载了太多仇恨,她不会就这样离开,更不会放任仇人在此享乐!
昔日祁渊金蝉脱壳,只身入楚为质,绝境逢生,后一举夺得皇位,大权在握。
今日的她,又何尝不是……
行至宫门时雨势变大,仪仗也已撤去,兰芷和府中侍从备了车驾侯在宫门外。
见轿辇出来,忙撑着伞接应:“这个时辰,殿下可用膳了?”
楚婉华缓缓摇头,膳食一口未动,倒是饮了不少酒,这会酒意渐上,胃里灼的痛。
兰芷话未说完,沈静姝已挑了帘子,“外头雨大,先回府吧。”
楚婉华踩着脚凳上去,车驾内忽然伸出一手,掌心朝上。
沈静姝瞪大了眼,惊讶祁渊居然嚣张至此,祁国皇帝,都跑到楚国宫门前了!
兰芷拉住沈静姝要上马车的手,用眼神示意后面一辆小的车驾。
沈静姝这才反应过来,祁渊怕是在公主府内就上了马车,一直等在宫门外呢,兰芷哪敢和他同乘,这才又另备了车驾。
楚婉华刚将手搭进祁渊掌心,就被稳稳扶了进去,“皇城脚下,你也太明目张胆了些。”
“来接昭昭回府,有何不可?”祁渊说的随意,马车也逐渐驶离宫门。
楚婉华有点看不懂祁渊。
若说他有心,却大军压境,掠夺城池,逼她和亲,所有人都觉得祁帝是在报复当年之事。
若说他没心,短短两天,所做所行哪里有半点报复的样子,还替她杀了高卓泄愤。
楚婉华:“朝阳城中,有数不清的人等着看我跌下高位,高卓之流,杀不干净。”
“他的头挂在内侍监,足够警醒到你出嫁那日。”祁渊说着,伸手摩挲她脖颈那处吻痕,并不否认此事:“楚国大乱于你无益,否则,朕连楚淮奕都敢杀。”
楚婉华想起昨夜的耳鬓厮磨,置气似的,侧身拍掉他的手。
看来不止公主府,就连宫中,都已被他的势力渗透不少,当年来楚为质半载,可没少留下东西。
祁渊反手将她拽到腿上,大掌紧紧扣住她的细腰,自顾说着:“但朕和他的渊源,没那么好了断,他也不会死的这样痛快。”
楚婉华闻言,索性软在他怀中,撩拨娇笑:“我倒忘了,两国传的沸沸扬扬,都说本公主辱了你,真算起来,该是楚淮奕才对。”
祁渊为质时宿在楚宫,楚淮奕自恃清高,连带着宫内下人都对他白眼相向,楚婉华看不下去,才以面首之名,将他收进府中。
祁渊低头,想看清楚婉华眼底的神色,奈何马车内视线昏暗,顿时心底燥乱,又想起那个被她带走的雪夜。
事到如今,他最不想要的,就是当年的怜悯,也不知楚婉华对自己,有没有旁的情分。
两人短暂对视,楚婉华刚想闭会眼,唇角却忽地一热,随即是短暂的刺痛。
她捂唇瞪着祁渊,“你属狗的?”
“和昭昭学的。”祁渊笑容坦荡。
楚婉华目光触及他喉结那处还未消的咬痕,顿时无言。
“酒味不浅,进宫刺激楚淮奕,怎还将自己灌醉了?”祁渊将她往上抱了抱,并不让她在马车里睡。
外头雨声哗哗,在嘈乱的车轱声中,却有那么一瞬的安宁。
楚婉华侧头,下巴碾着他肩膀,抬手挑开窗口的幕帘:“没醉,我是高兴。”
两人心照不宣的没有提及那封信,祁渊只问:“现在还想让淳王夺位吗?”
“薛太后和顺王联手杀了父皇母后,凌澈是嫡系血脉,登基乃顺应天意,算哪门子夺位?清理乱臣贼子罢了。”楚婉华说的理所当然。
他们有着共同的仇人,也算不谋而合。
她闭着眼,轻嗅飘进来的湿冷气息,但胃里的灼感却丝毫不减。
这是答应了他的提议,祁渊轻笑,没忍住抬手抚弄那颗泪痣。
过去三年里,他已数不清有多少次午夜梦回,眼前虚晃的,都是楚婉华骄矜的模样,和这勾人的泪痣。
雷光乍现,暴雨如注。
楚婉华被惊的浑身一紧,遂合上小窗前的帘子。
又是一个雷雨夜,她烦闷蹙眉,蜷缩着身子,往祁渊怀中蹭了蹭。
祁渊这样强势介入她的生活,叫楚婉华无从应对,既然和亲已是定局,回避便显的苍白无力。
她在心中劝自己,反正……他们早就有过肌肤之亲。
“昭昭?”祁渊骤然摸到满额冷汗,仔细端详才发觉她脸色煞白,扬声吩咐外头驾车的小厮:“去济世堂!”
“回府。”楚婉华半撑起身子,“让兰芷去请太医。”
“朕在宫门外朝你伸手时,早就被盯上了。”祁渊宽慰道,“不必担心。”
“少自作多情。”楚婉华感到车头调转,冷声质问:“驾车的小厮,是你的人?”
祁渊并不反驳:“公主下了榻便翻脸无情,朕可不能做这负心汉。”
楚婉华双眼紧闭,忍痛道:“最好别让他回公主府,否则活不过明日。”
祁渊能让小厮暴露,自然没打算让他再度回去,见楚婉华神色痛楚,催促再三。
后头跟着兰芷和沈静姝的马车,虽一头雾水,但也紧紧相随。
雨越下越大,街头上十分冷清,偶尔见到一两人,也是躲在屋檐下短暂避雨。
“你放心,他们只当朕是你府中新宠。”祁渊转移话题,试图转移楚婉华的思绪。
她声音虚浮,“皇叔适才还说我,府里藏着娇呢,陛下真是好手段,连退路都提前想好了。”
杀了高卓,让她顶着吻痕入宫,又在宫门外乘公主府的马车来接,简直打的一手好算盘。
和亲前的这半月,将自己出入公主府的身份层层设计。
“只是委屈陛下,又要担男宠的名头。”楚婉华执拗地从他怀中起身,挪到一旁的位子上。
祁渊无甚所谓:“给昭昭做男宠,朕可谓是轻车熟路。”
楚婉华嘲讽道:“等到祁国,嫡公主沦为祁帝妾室,想必也是一道风景。”
祁渊暗暗握拳,胸口起伏,刚要张口,便传来一声惊雷的巨响。
雷声突兀,楚婉华打了个颤儿,白光转瞬即逝,眼前好似又浮现出母后惨死的模样。
雷雨交加,乾宁宫冰冷的地上,躺着死不瞑目的皇后。
甚至没有宫人敢靠近,楚婉华闻讯赶去时,生生撞入她眼中,回去后高热不退,夜夜梦魇。
直到今日,雷雨天还是会心悸不止,无法安寝。
祁渊见状将她重新揽进怀中,掌心带着暖意轻轻抚在胃脘处:“痛的厉害?”
楚婉华抬头,连唇瓣都失了血色:“祁渊,我们本该再无交集。”
祁渊眼中只余心疼,沉默半晌后,自嘲着轻笑:“分明是你先招惹朕的,这会儿倒甩的干净。”
他忽地压低身子,攀在楚婉华耳侧,嗓音暗哑:“朕当年也是头一次呢。”
她怔愣住,没想到祁渊竟是连开蒙丫头都没来得及近身……从前在祁国,也不知是何种境况。
马车停下,祁渊率先下去,楚婉华刚弯腰探出半个身子,就被他打横抱起,驾车的小厮撑着伞举在两人头顶,连忙跟上。
见她不言,祁渊反问:“还是说,昭昭想始乱终弃?”
楚婉华看了眼惊立在堂前的郎中,略低了低头,暗声道:“别乱说。”
“那就是会负责了。”
祁渊说着,已阔步进了后院,康弘听到动静迎出来,见礼的话堵在喉口,祁渊转眼已将楚婉华放在榻上。
分明被动的人是她,祁渊偏故意开这种玩笑。
胡季临还没见礼,祁渊已抬手示意他去诊脉,兰芷和沈静姝紧随其后地进来,三言两语讲明前因后果。
楚婉华眉头紧蹙,冷汗涔涔。
胡季临跪在榻侧,搭上锦帕,诊脉的时候,屋内安静极了。
康弘怎料自家陛下出去一遭,竟直接将那公主带回了医馆,暗桩建立不易,此地若被盯上,便不可再用,同毁了无异。
胡季临礼仪周全,面对祁渊的急促,跪诊的动作不疾不徐,稳重老成,不难看出是从宫里出来的。
楚婉华看了眼他鬓角的几绺白发:“有劳太医了,我倒好奇,你是楚人,还是祁人?”
胡季临的手肉眼可见地抖了下,苦笑着轻轻摇头,并不敢接话。
祁渊避重就轻:“胡老曾是楚宫里的太医,辞官后,出来开了医馆。”
“日后我们的孩子,也会是祁人,昭昭何必分的如此清明。”帝王面孔冷峻下来,“公主该明白,楚国若非有你,恐失家国。”
“朕扶淳王登基,保楚国仍在,于君王而言已是仁慈,且兹事体大,还需从长计议。”
祁渊侧身坐到榻边,拉过她搭在身前的细腕:“昭昭还有什么不满的?”
楚婉华将手从他掌中抽离:“我可以和亲祁国,换淳王登基,两国永宁。”
她看向祁渊那双逐渐发寒的眼:“陛下想要的,我尽力而为。”
“朕说过从不和你做交易!”祁渊强硬地拉过她腕子,探究道:“在你眼中,朕想要什么?朕又能要什么!”
“我不想守着那点可怜的恩宠,在深宫磋磨。”楚婉华看着帝王,情绪波动,逐字逐句:“祁渊,我做不到。”
她于宫中长大,见惯了太多冷漠和生死,所以才更为抵触。
胡季临额头的冷汗不比楚婉华少,一个是痛的,一个是吓的。
在听到帝王名讳后,康弘和苏玉噗通跪下,头也不敢抬,兰芷和沈静姝怔住一瞬,愣是站着一动没动,强撑镇静。
帝王神色却缓和不少,笑声恣意:“昭昭就是将后宫闹翻了天,都有朕给你兜底,怕什么?”
祁渊:——那!点!可!怜!的!恩!宠?[愤怒]
楚婉华:——哦,狗皇帝[柠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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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雨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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