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先假设,再证实。假设那名叫阿阳的护院当真有问题,郑凡然也确实是死在了他这位‘自己人’手里,那么言迟的感觉就是对的。郑凡然脱口而出叫出的那个名字,既不是他以为的于面前索命的仇人,又非屋外某个得力的守卫,而是这个人,此刻就在他的眼前。”
顾言迟踟蹰了许久的答案就这样毫无征兆的自步跃夕的口中讲了出来。他紧抿着双唇,一只右手下意识地去触摸椅子的扶拦。
这个答案,没有人知道他已经在心底反复推敲了多少遍。之所以迟迟未出口,除去恐因其尚无根据的感觉而引发不必要的误导外,还有一个也是最关键的原因。
“其实,你心里早已有了答案。”步跃夕蓦地侧转过头向顾言迟道:“你怀疑的从来都不是自己对这个名字的感觉。而是对人。”
至此,顾言迟内心所有的顾虑皆于一瞬间土崩瓦解了。郑凡然当时的语气、音量还有他那副飘忽中极尽病态的眼神,似乎都在以一种逼近灵异的方式透穿过他的身体而汇落于他那副虚伪的躯壳之外。
对此,他感觉得到。但他感觉不到有其他信息体此际就出现在他的身后。经年的自信令他没有办法相信,故而连同对那个名字的一应感觉也一并犹豫迟疑了。
辛可威几乎是打了一个冷颤。他迅速地望向了顾言迟,而对方的表情早已将答案写在了脸上。
“你的意思是说,当时卧房之内还有第三个人。而第三个人,就是那个叫重阳的人。”
“应该是这样的。”说话的是顾言迟。“原是我考虑问题狭隘了。我本以为,方寸之地,绝对不可能会有其他信息体的存在而逃过我的感知,无论对方是人是灵或是其他生命。”
辛可威深吸了一口气,随后安抚地拍了拍顾言迟的肩膀。“主意是我出的,‘不要脸’的白衣人妆造也是我想的。可是你们知道,我为什么不自己跑这一趟而坚持要让言迟去吗?”
“除了灵力太低,我实在想不出其他理由。”
辛可威的一只脚差一点儿踹在了步跃夕的身上。
“不是因为你躲是快,实在是因为你说的太对了。”他边说边同顾言迟相视一笑。“现下想来,还好是言迟。若是换了我,莫说听不听得出个所以然来,怕是能否全身而退都不一定。看来我们这一次,又碰上狠角色了。”
“对了,跃夕。你方才说,我们先假设,再证实。基于我们当前的猜测,还有其他办法可以证实杀死郑凡然的不是灵邪而是郑府中的人吗?”
顾言迟的眉形重新收了起来,目光紧随着他的语气凝成了数分焦灼。“或者说,杀死郑凡然的真凶,就是这个叫重阳的人。”
步跃夕闻言先是点了点头,继而又转过身看了看外面的天色。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步跃夕貌若无辜的一句话险些将辛可威送走。“用不用我去给你翻翻黄历查个吉时出来啊?”
“你要去翻我也不拦你。”步跃夕说着站起了身来。“距离昨夜事发还没到十二个时辰呢。时辰尚早,我现在可拿不出东西来证实。”边说边一个人信步迈出了正厅。
“喂!喂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啊?你干嘛去?”辛可威在他身后耐着性子追问道。
“去洗个澡。”
“洗……”
“顺便再换一身衣服。”
惯的毛病。
毛病固然都是被师兄们惯出来的,谁叫还鹰的这身常服穿在步跃夕身上看着这么顺眼呢。还有,洗了个澡又换了身衣服的貌似不止步跃夕一个。
“嗯嗯!”顾言迟突然低调地给了个动静。“你们都穿的满背刺绣披风干嘛不告诉我?”
辛可威仅是歪了歪头,目不斜视地回道:“你们戴的都是编制护腕干嘛不告诉我?”
居中的萧漠北无奈地低下了头,叹口气道:“是谁说来这个地方一定要穿得这么整齐的?”
“没有人说呀?”辛可威和顾言迟异口同声地道。
听几个人的对话,还以为会有多隆重的场合要去参加呢。或许吧,隆重有之,这么个地方,还是算了。
犹来阁的停尸间。
“跃夕,如果想从尸体的伤口上看出端倪,是不是至少要过了十二个时辰才行?”辛可威将手中的灯压得更低些,伸手揭开了郑凡然身上的裹尸布。
“不知道呀。”步跃夕站在最末一本正经地道:“这要看对方出手时有能力给我们制造多大的难题。所以最主要的不是时辰,多半是运气。”
辛可威盯着尸体的伤口端详了半晌,最后笑道:“看来我们的运气还是不错的。”
他将提灯抬起,回过头示意几人近前来看。“军器局其他的十几个人死的时间更久,但留在尸首上的怨气依旧浓郁,且伤口处的表层及内里全部都是黑色的。再看郑凡然的这具尸体,特征则略显不同。”
郑凡然的致命伤在咽喉,系一招毙命。经过一日,汇集于伤口处的怨气在仔细分辨下可以发现已呈散开之势。不止如此,伤口内里的皮肤还可以观察到些许潦草的血色。
“居然真的有人可以模仿出怨灵的作案手法,甚至于在短时间内真假难辨。”萧漠北诧异地道。
“拥有这种手段的,定然不会是普通的修士。”
顾言迟先是抬手将尸布合了,扭头朝向辛可威道:“你做得到吗?”
“必然不能了。”知道是顾言迟故意这么问的,辛可威答的斩钉截铁。“相信不仅是我,祜衍两城两座犹来阁都算在内,应该都寻不到一位有这般能力的人。”
“嗯?”辛可威猛地劫过了自己的话音,回过头盯向步跃夕。由于他的动作过于明显,以至于其他两人也随他一道朝着步跃夕的方向看。
“……这么看着我干嘛?”
步跃夕似是在走神儿,忽然被前面的几个人这么一盯,脚下险些打了个滑。“做不做得到,这个是重点吗?”
一句话,半分余地都没给这几个人留。步跃夕这才站直了身体走得近了些,低头望着郑凡然的尸首道:“看来是一位大隐隐于市的高人。这般手段,若说此人有能力通过符咒铠甲来锁住怨灵的生魂,我是相信的。”
“既然如此,那有一个问题就无论如何说不通了。”
辛可威信手撕下了嘴上的小半层死皮,“这个重阳,为了帮助郑凡然躲避怨灵,他可以为其设阵布局甚至在其府上做一名普普通通的护院只为护其周全,那副乌锤铠甲十有**也是他听了郑凡然的话才偷出来的。做了这么多,到头来又为何突然倒戈动了杀念呢?”
顾言迟接道:“这个杀人动机,怕是只有抓到了这个重阳才能弄清楚了。不过,猜一猜料也无妨。比如说,他们之间还存在着不为人知的利益冲突。”
“嗯。希望真相很快就会水落石出。”
辛可威伸手在提灯的手柄上扣了几下,道:“我有一个很好的主意,讨论案子可以,我们能不能离开这儿再讨论啊怪晦气的。”
“切,没看出来你这个人毛病还真多。”
步跃夕嘴上嗤笑了一句,抬手接过了辛可威手里的灯。“来都来了,干嘛这么急着走啊?看完了吗你就走?”
随着步跃夕掀开白布的手,灯光之下,几个人的目光瞬间汇聚于一处随后同时倒吸了一口气。
步跃夕真不是故意的。他不过是随手掀起了其中一名护院尸身上的白布。与其说其目的是为了寻找完整的线索不落死角,反倒是拖住辛可威在此处多留一刻的意图要更多些。
这么坏的心眼儿居然还能让他办了一件好事。
护院的尸体看得几个人目瞪口呆。再去查看另外一具,结果也是一样。
“怎么会这样?”
护院尸身上的怨气以及狰狞着的黑色伤口,每一处都在竭尽全力去证明一件令人匪夷所思的事实。真正的怨灵曾经来过的事实。
郑凡然与其府上的这两名护院,死亡时间或许有细微差距但基本相同。郑凡然的尸体经重新查验刚被判定为人为模仿,但这两名护院又为何会呈现出这样的死状呢?
辛可威的主意终于被采纳了。
正厅里,无论光线还是气场都要比方才的停尸间好得多。
“我们这出戏演的,未想到观众还真多啊。”辛可威低垂了头,看上去一言难尽的样子。
“事到如今,我们终于可以把事件的时间线理一理了。”顾言迟蹙起的眉宇倏地舒展了开,提笔着墨在案板上一帧一帧标记了起来。
“我自后园来到郑凡然的房间。郑凡然看到了我,随后看到了接踵而至的那个叫重阳的人。很快,其他守卫护从纷纷而至,我见状遂自屋顶逃离。重点在后面。可威见过郑凡然后转头去了东厢,重阳见可威离开于是重返主人房并杀死了郑凡然。”
“重阳离开之前做的最后一件事,应该就是撤去了郑府的结界以及布防。我们之前一直以为结界是为怨灵所破,可又找不到怨灵既有能力破界又迟迟不肯下手的原因。紧接着,重阳离开,怨灵进府。真正的怨灵发现郑凡然已死,不知出于何种原因杀死了两名护院后逃离。”
“大抵就是这样的吧。这其间有何纰漏,我们再分析后一一修正。”顾言迟收了笔,目光由自己方才绘的简图上移向了众人。
萧漠北首先道:“时间线应该就是这样了,只是其中尚有一些细节推敲不出原因。比方说,怨灵为什么要杀了那两名护院?若是依照我们之前的分析,护院之死是因为一力护主,但这样一来则明显另有他解了。”
“我还有一个疑问。或许无关痛痒,只是我个人的想法罢了。”
辛可威笑得有些牵强,缓缓地道:“这两方,你方唱罢我登场的。他们之间,有没有碰过面?”
“你干嘛?吓了我一跳。”
辛可威的话令一直陷进垂头沉思中的步跃夕突然站了起来。“一动不动的我还以为你睡着了呢。”
仅看步跃夕的一张脸,倒很像是方自瞌睡中惊起的样子,闲适间还带着几分倦怠。只是那一对清亮的眼眸,绽放出的永远是不一样的光彩。
“我知道怨灵为什么要杀死那两名护院了。”
在所有人都等着步跃夕的下文时,率先传入耳中的却是他歪了一下脖子后随即发出的“卡吧”声。实在是跟莫清渠待得久了连动作都模仿得如此传神。
“如果有这么一个人,早前偷了东西却趁你犯事儿的时候栽在了你头上,如今杀了人却还想故技重施叫你再继续背一次锅。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步跃夕讲话的时候眼睛盯着辛可威,那种感觉就仿佛辛可威真的摊上了这么一件倒霉官司一样。
“原来如此。哈哈。”
笑的不只有辛可威。顾言迟绕过案头走到了步跃夕的跟前来,“还是跃夕的脑子最灵光了。原本,我们用来比较的应该是郑凡然和两名护院的尸首,怨灵这么做刚好可以提醒我们两方在杀人手法上的差别。没想到我们走的是另外一个方向。”
“不过还好。殊途同归。”辛可威道:“还好跃夕想得周到,否则漏掉了这么重要的线索,简直要亏死了。”
如果我说,我掀开那扇布完全是无意的你信吗?步跃夕的嘴角漫过一丝苦笑。这句话他只是在心里想了想而并未说出来。
因为意义不大。更是因为,有一个更重要的问题已经在他心里酝酿很久了。
“你刚才不是还有一个疑问,他们之间有没有碰过面吗?或许,这个问题,就是眼下至关痛痒的一个问题。”
军器局坑洞底的经历,犹来阁内除了步跃夕以外便再无第二个人拥有了。步跃夕稍做回忆,随后轻缓地道:“若该怨灵知道那副铠甲,则必然熟悉铠甲上那道血色符咒的灵力。连我都能看出,郑府内结界布防所展露出的灵力以及路数与铠甲上血咒的灵力如出一辙,与其仇深似海的怨灵又怎会看不出呢?”
“重阳,就是怨灵下一个攻击的目标。而且,我相信他们之间是碰过面的。我有一种预感,或许不是这一次,是很久以前。也不是彼此见到过对方的脸,而是灵力修为上的巅峰对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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