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对呀。”
辛可威突然眯了眼睛向步跃夕凑过来,神秘兮兮地道:“我也睡过去的话你们俩要干嘛?大晚上的也不知道避嫌……啊!”
话未讲完,小腿已经被风惊幔重重地砸了一盆底。
无所谓盆底棒槌,哪怕是挨一砧板都不打紧,赶在张大嘴巴的当口儿被步跃夕趁机塞了那片菜叶才是真的要了命。
鸡头白脸地呕了几下。
看出来了,这小子下手是真狠。往外呕还是不要想了,菜叶保不齐已经赶去排队消化了。
“开个玩笑而已嘛。想放倒我就直说,我又不是那么不识趣的人。”
辛可威嘴上虽然这么说着,可还是不甘心地又转头干呕了两下。“这是何苦来的,怪难受的。”
“放倒你?”步跃夕的一根食指左右摆了摆,样子有些像在热锅里滚了一圈后颤巍巍的香肠。“别做梦了。你稍后自己品一品自然清楚。”
“不是吧,什么味道?”
风惊幔刚放下窗边的帘子,转身一连嗅了几下,皱了眉连忙问道。
辛可威第一个反应了过来,倏地自座上弹起,抓起左手边的那壶清汤一股脑儿的倒进了锅里。
“调了这么大的火也不说赶紧添汤,锅底都被你烧干了兄弟!”
“啊?哈哈哈——”
远过三巡,也不止五味。眼下,整间屋子里弥散着的就只有一股烧焦了的糊味。
秦恭俭窝在角落里睡得正酣,还时不时传来几段不明所以的笑声,想来是做了什么美梦。
窗边的桌子旁,风惊幔正在向几名宫女讨教如何剪窗花儿。女孩子们的欢笑声高低起伏,其间偶尔穿插着隐约的轻呼,入得耳中竟也是一种说不出的和谐。
屋顶之上,被冰晶装点过的梓螭树的枝条将月色款款轻挽,盈盈垂落。
辛可威晃了晃手里的酒壶。他没听错,手中的这只已经数不清是今晚干掉的第几壶了。
“你老人家的经历听上去也够坎坷曲折的。虽然风惊幔在最后关头救下了你,我想想都替你捏把汗呐。”
辛可威将下巴杵在了酒壶上,言语中却听不出分毫醉意。“这样好了,你暂时先带风惊幔离开云洲,剩下的事情交给我们。我担心冉遗接下来还会继续找你的麻烦。”
“你能不要学莫清渠那个疯子的称呼吗?”
“……”
如果不是吃人嘴短,辛可威很想问候一句步跃夕的家中长辈。还有一个原因,这家伙家里大抵应该也没什么长辈。
“说了这么多合着你老人家就只听进去了前四个字啊?要不是屋顶的坡度不允许我真心想给你跪了。“
“又来?“步跃夕仰面躺在了屋顶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接道。
“对啊。难怪那疯子从早到晚张口闭口的都是你老人家。能让他称一句老人家的又怎么可能是还十七呢?竟是我们一开始就疏忽了。”
辛可威表情甚是投入的点着头,猛地一个机灵吓了步跃夕一跳。”这是重点吗?你到底是怎么打算的能不能说来听听?”
“能。”一个字答得斩钉截铁。“我还要找出夏空濛提到的那个许愿人。他们是被魇咒的力量所伤故而化身灵邪的,我既知原由又怎么可能放任不管呢?此为其一。至于另外一个原因,正是冉遗。”
“你是想知道,冉遗为什么一定要把你从还十七的身体里逼出来是吗?“辛可威将身体转向步跃夕,严肃地道。
“没错。冉遗给我的感觉很奇怪。固然我与他生为天敌不容水火,但敌意却并非灵力属性断不会无缘无故。再者,将我的元神逼出已经不是他第一次对我出手了。如若他一直都在云洲,我几乎可以断定必然是他在我的魇咒上动了手脚,也只有他有能力改动魇神的诅咒。当然,他做事一定有自己的理由,我要查的就是这个理由。”
“你想怎么做,我们听你的。”
辛可威旋即向他笑着摆了摆手。“诶诶,不过先说好了哈,客套的话就不必讲了。这件事不仅关系你,也关系到还十七和犹来阁。于情于理,我们都管定了。”
步跃夕没再言语,只是笑着望了望他。
“怎么?除了客套的话就没有别的话了是吗?这可不像你的风格。”
“怎么没有。我是在想,这么好听的话,我是应该当作真话来听呢还是当作醉话来听。”
“不是吧,喂你这家伙还有没有良心呀?真是的。”
辛可威说着朝着他的方向抬腿隔空踹了一脚。“你以为我是风惊幔啊,再喝上这些我都一样清醒着呢。哦对了,风惊幔的身体刚刚恢复,被秦恭俭撺掇着竟学着喝起了酒你也不说拦着点儿。她这么任性不要紧吗?”
“她要不要紧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是越来越像奶妈了管的事情可真多。”
话没等讲完,步跃夕便已然轻快利落的避开了辛可威的第二脚。“说正经的。她没事,放心好了。”
“说到她,我记得这小丫头以前是喝不了酒的,不会是因为跟某神在一起时间久了体质都不一样了吧?不过话说,她这次康复得还真的是快。”
步跃夕垂下眼睫,眼波横过若有所思。“是啊。还有一个人,身体应该比她恢复得还要快才对。”
“啊?还有谁病了?”
不待辛可威追问,步跃夕已经合了眼开始装睡了。
假寐,不过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婉约。说得直白些,就是不想理。
谁要管他是真是假。还说什么奶妈?真是缺了个大德的。
辛可威是真心想睡了。睡在梓螭树的下面不仅风景美得没话说甚至连风都没有。
只是不晓得今日为何,子时已过他竟半点困意也无。每日此时早就困得两眼睁不开了好吗,更何况还罐了这么多酒,越喝越精神是怎么个意思?
百思不得其症结,辛可威决定飞出去转上两圈儿消消食。
“噫——”
风惊幔差一点儿踩了秦恭俭的口水,连忙撤回脚来一脸嫌弃。
“赶紧把你们主子搬回到他自己院子里睡去。”
风惊幔刚同几名侍卫交待完,转念一想又觉欠妥。毕竟进来的时候还是欢蹦乱跳的,就这么横着抬出去了好说不好听。
“啊……那个那个……马车都已经安排好了吧?切记一定不要让他受了风。还有……”
还有就不是那么容易开口了。悄悄地回城,惊动君上的不要,这种大实话想来也只能意会了。她相信秦恭俭带出来那几个都足够机灵。
推开窗,借着朦朦的月色,风惊幔目送着秦恭俭一路离开。
她知道,步跃夕并非有意跟秦恭俭过不去。相反,她在秦恭俭的梦里第一次见到了他的心结。
那应该,称得上是他的心结吧。
那是一个孩子于心底沉积多年的关于对自己母亲的疏离和不解。若能以梦的形式将旧时的伤痕抚平,过往的症结一一消解,方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美梦吧。
咦?
风惊幔的情绪刚刚拉满,就被一对弹指间划过天际的空青色翅膀吸去了眼球。
“方才飞过去的那个……不是辛可威吗?”风惊幔指着窗外朝刚刚进得屋来的步跃夕道。
“是他。”
“哈哈,他这是,喝兴奋啦?不能呀。难不成是你刺激他啦?”
步跃夕走到风惊幔的身后,稍稍欠身关上了窗子,轻柔的语句融进漫进来的月色里自她的头顶上方倾泻而下。
“算是吧。”步跃夕为她紧了紧披在身上的披风,笑着回道。
“不说他了。原来云洲的冬天是这样的。好美啊。我还没有问过你呢,你喜欢云洲吗?”
风惊幔还有一句话没有问出口。你愿意为了我,留下来吗?
“不喜欢。”
“……”
啊额。白煽情了。还好步跃夕见不到风惊幔此刻的正脸。如果这张脸只能挑能看的看,那还是一头插进雪堆儿里好了。
哪有能看的啊。
“云洲大部分的光景都太过寒冷了。这种冷总是令我联想到沉睡了十九年的浩瀚深海。”
“那,你喜欢的地方,会是什么样子。”
“我没想过。如果现在想也可以的话,那应该是一个四季如春日丽风和,铺青叠翠遍地花海的地方吧。”
风惊幔闻言骤然转过身去,调皮地迎上了步跃夕的目光。“这个容易,因为我去到过!”
他口中所描绘的,正是风惊幔逢冬必至的南洲。这个冬天纵然不属于南洲,但她却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心之港湾。
港湾者,可避风除寒,又可栖身停靠……
如果这家伙不愿意呢?
许是被方才那句突兀的“不喜欢”提了个醒,猝然跑出来的念头似一瓢冷水泼了风惊幔劈头盖脸。
什么毛病?她不禁埋怨起自己来。风惊幔啊风惊幔,当初一路追着还鹰花痴的勇气都喂了狗吗?出息呢?
坏了,不提花痴这两个字还好。初结识之时,听说有机会能够见到七师兄便跟着追去了犹来阁,鞍前马后出人出力的人也不知道是谁?
委婉些归结,往事总是不堪回首。换成直白的就是:脸呢?
一雪橇的心里话全部盛进风惊幔的眼里了。她呆呆地望住步跃夕,只是望,一个字也不讲。面上的表情更是活络灵动,从五味杂陈一路写进了生无可恋。
“你没事儿吧?”步跃夕被她看得有些慌神。
正值僵持间,头顶上方乍然传来一阵叫骂声,骂得还挺难听。
“步跃夕你这个缺了大德的!”
“我要睡觉!睡觉!你大爷的——”
泓澈如镜的冰面广袤无垠,于日落烟霭间垂垂睡去,又在冬日的第一缕熹微晨光中醒来。
“叮咚叮咚。”
踩踏在冰面上的脚步声宛如清脆的流水。一只小鹿轻踮着脚,一面嗅着暖阳的味道一面在冰面上悠闲地散着步,时而俯下头来欣赏自己明晰的倒影。
脚踝一歪,一处冰面被踩塌了。小鹿受了惊吓,慌忙间想抽回前腿,却不想后脚所踏的冰层也被它的奋起挣扎显得脆弱无比。
冰面断开,小鹿的半个身体迅速向冰窟滑了过去。
玩脱了。
出来遛弯儿之前为什么没有鹿告诉它这里原来这么危险的。说来总算它运气好。断裂的冰片蓦地向上浮起直到将它拖送至身后坚实的冰层上。
脱了险的小鹿心有余悸。无论多美的冰面都被它抛在了身后决绝得头都没回。归队的时辰尚早,它聪明的为自己寻了一个更安全且有爱的去处。依偎在步跃夕的身旁用头蹭他的腿蹭起来没完。
看不出冰层的薄厚也就算了,难道连拖起裂冰的针叶还看不见吗?
步跃夕背靠着一株云杉,一个姿势坐了很久。
“啪。”
一个久违了的声音在他身旁不远处响起。他已记不清有多久没有听到过这样的声音了。那是干燥斑驳的树皮开始准备脱落。
头顶上方,湛蓝色的天像极了一片无边的海洋,宁静而宽广。阳光透过稀疏的云,穿越和风落在指间。
春天,已经不远了。
倘若秦恭俭能起得再早一点,被那只小鹿再三感谢的待遇就轮不到自己头上了。
一群小朋友带着他们的装备,拖的拖扛的扛,本打算到冰面上嬉戏玩耍的,就这么被秦恭俭原路劝回自然是不愿买账的。
“真是难为人家小公子了。能对着一群孩子拿出这么多的耐心来。”
步跃夕的声音很轻,只是语气听不出究竟是正话还是反话。
“是啊。耐心。我怎么感觉他再多说一句,强压在嗓子眼儿里的火就要憋不住喷出来了呢。哈哈哈。”较之步跃夕,风惊幔的评价要中肯得多。
“太好了。用不了多久,我就可以见到叔公和殷檀他们了。”
风惊幔靠着树干伸了一个长长的懒腰。“这次让他们为我担心了这么久,希望叔公不会怪我。若是平常,我们回来的这一路流连观赏吃喝购物的每次都会盘桓上好些日子。今年想必不会了,叔公他们一定会第一时间回来看我的……”
“那也不一定。”
谁这么无聊连句拿得出手的话都不会说。风惊幔立起了一对眼睛,恶狠狠地回头瞪了一眼。
一瞪之下未料将自己吓了一跳。辛可威顶着的一对黑眼圈明显得似是被人用笔精心描画出来的一样。
“不是吧?你的眼睛怎么啦?”为了先把话讲完风惊幔只能努力忍住不笑,“你一早跟兆尾熊打架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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