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十数天的风雪,将风惊幔结结实实地困在树屋里连门都推不开。
如果没办法出门仅剩了一个好处,那就是心无旁骛的非吃即睡。
待至雪停,她已经行动自如到可以躲进某个角落让步跃夕找不到自己,兴致来了还会拉几名宫女姐姐陪她打牌。
这一天,寒意似乎有所消减。风惊幔借故将步跃夕支走,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又叫过来几个人陪她到冰面上去划雪橇。这个游戏可是她长这么大从未玩儿过甚至想都不敢想的。
半路赶来的阳光努力甩开云层,风惊幔划到哪儿它便一路追到哪儿。她手里搂着小火炉,身上又数不清塞了多少贴暖贴。总之,整套装备下来,纵使离开了步跃夕的灵力护持她现在也可以在雪地里自行维持温度。
说来也怪。经此一劫,她这只候鸟似乎没有早先那般怕冷了。
风惊幔又哪里会知道,风雪一旦融进了骨血里,严寒入髓药石皆不可逆,如果没有身殒魂消,那便是脱胎换骨涅槃重生。
她倒是玩得高兴了,被她带在身边的几个侍从宫女却被她吓得不轻,有一个算一个。
“姑娘,我的好姑娘,您这么个玩儿法恐怕不行吧。”
“是呀,那个、那个步大人待会儿回来看见了一定会责怪我们的。”
“别说责怪了,大人站在我面前我、我都不敢看他。”
“你们尽管放心好了,不会的。这不是有我在呢嘛!”
风惊幔一面摆手示意大家不必忧虑,嘴上却一声高似一声叫个不停。“快推呀快推,呜呜呜呜——喂,你们要不要再上来一个?来嘛来嘛!”
如果迦蔗果在,这会儿怕不是早挤上去了哪里还用得着她卖力吆喝?只是这几名宫人不是迦蔗果。跟她这个刚捡了条命回来的重点保护对象挤在一个雪橇上玩儿那得有多想不开啊。
“喂,你把符耳贴在哪儿了能不能听得清啊?”步跃夕放下屈指卷成的简易镜筒,向辛可威道。
“必须能。符耳在雪橇底板的侧面上,我听他们几个讲话与当面无差。当然了,前提是她摔不下来。”辛可威讲完看了步跃夕一眼,不解地道:“你……从来都用不着符耳这种东西吗?”
“也不是。只是现下用不着。”
魇神的灵力辛可威虽然见识过,但宿主游魂的实力毕竟不同于真身本尊,想来是自己孤陋寡闻了。
“这么远的距离,不借助外力你居然都能听得到?不会吧?”
“当然不会。这不是有你呢吗?”
“……”
更无语的话辛可威还没来得及说呢。“风惊幔的身体刚好,这么冷的天就由着她出来疯跑,她一只候鸟能吃得消吗?你都不心疼的吗?”
“你见到雪会这么兴奋吗?”步跃夕没有正面回答,而是一句反问抛回给了他。
“啊?你以为我是她呀?”
步跃夕伸手搓了搓一边的眉毛。“这就对了。只有没见过雪的候鸟才会这么开心。拦她作甚?”
“……”
“生于云洲长于北国居然连雪都没玩儿过,我甚至都生出了几分同情来,见见世面也好,你说是吧?”
你说是就是吧。被蓄意抢了话,辛可威不打算再继续方才的话题了。“口下这么不积德,难怪秦恭俭的那些个侍从宫女不怕他这个正主,反而一个两个的全都怕你。”
“没有吧。若是有,那也是他们有眼光。”步跃夕刚讲完,蓦地脸色一变。“喂!她为什么突然往我们这边看啊?你的符耳该不会被她发现了吧?”
……
“咦?远处的那一小片是什么啊?我怎么看着像是暖棚呢?”风惊幔调转方向的时候无意间瞥见了一处未曾见过的新景致,遂向身后的宫女问道。
“回风姑娘的话,那一片也是步大人种下的花田。”
“啊?”终于轮到风惊幔惊讶了。“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宫女笑着回道:“种花儿当然要赶在入冬以前了。那片花田在山坡下面,由树屋的方向望去又被前排的凤凰木遮了,姑娘没有注意到也是有的。”
风惊幔在脑子里简单过了过时间段,不禁佩服起她们家的步大人来。理由无他,唯有心大到出奇。四面楚歌大限将至,好好的一尊神眼看就要挂了居然还有心情在这边种花?
她紧了紧鼻子正欲调头,突然一个低一些的声音飘进了她的耳中。讲话的是时常待在秦恭俭身边的一名近身随侍。
“风姑娘南飞前可曾讲过想种下什么花没有?据在下所知,这片花田里的种子正是姑娘离开前留下的那些。”
原来如此。若非经人提醒,风惊幔已经将这码子事忘得一干二净了。
那是她专为祜城春天的勾萌节准备的。未料之后陆续发生了许多事,心情跌至谷底的她又哪里还想得起被随手丢弃的那些种子?
那里不止是一片花田,更是步跃夕留给她的希望。在春天来临之前,谁的心情又不是一度跌至谷底呢?
想到此处,风惊幔抬眼望了望湛蓝的天。她本应该感慨的,却因心生欢喜而肆意的笑出了声。
但凡笑得收敛一点,秦恭俭也不会这么快就被她的笑声招了来。
原来,秦小公子手下的宫人们不担心被他骂是有道理的。一个玩儿心重,另一个没长大。在冰面上忘情奔跑的一对儿主子谁也不用说谁。
人族自是与候鸟不同。奈何秦恭俭出入王城尚不甚自由,更不消说如今日这般在一望无际的冰面上尽情玩耍了。
霍浅出生前是绝对不会允许秦恭俭靠近海面的,无论冬夏。至于原由,或许他这一辈子都不会知晓了。
这大抵是秦恭俭自出娘胎以来走得最艰难的一段路,没有之一。身后的七、八位护卫都拦不住他这位公子,只因为他一眼瞧见了跑在风惊幔雪橇前的那几只步履轻快动作优美的狗。
“惊幔!惊幔我在这里呐——”
秦恭俭刚向风惊幔用力挥了挥手,重心尚未摆正便跟着脚下一滑,在冰面上重重地摔了一记狗啃泥。
“还有啊!这几只杏眼狗你是从哪里找来哒?长得好帅啊——”
但见他一面大声喊着一面利落地爬了起来,方才的那一跤丝毫没有影响到他的执着和心情。
对了,用“狗啃泥”来形容怕是不很贴切。因为云洲的狗没有一只能够摔成秦小公子方才的样子。
“你先不要跑开啊……”
“扑通!”话音未落,结结实实又是一跤。这一次的姿势改成了双膝跪地,吓得风惊幔身旁的几名宫人立即转过头去瑟瑟发抖。
“冰面有一点滑你等等我哈!听见了吗——等等我——”
风惊幔并没有不想等他。当然,她更想让他先把嘴闭上好好看路。
距离大约一丈有余,秦恭俭走完共计跌了四个跟头,把面前被他称做杏眼狗的那几只狗都看傻了。
生而为狗,娱人同时以自娱,两步一叩的就还是不要了吧。此生还能受到如此礼遇怕是狗也没想过。
“哈哈,哈哈哈,哈——”
躲在暗处被这样憋成内伤,竟还不如干脆下去看现场呢。横竖都已经把人得罪了,大不了混一个你来我往嘛。被秦恭俭一手泼水成冰玩儿坏了的辛可威终于知道憋屈从哪里找补了。
“没看出来,这位小公子身上还挺有喜剧天分的。”
若说风凉话还是步跃夕会说。不记仇,并不代表不会在心里面幸灾乐祸。
两个人离得虽远,但看得却格外真切,尤其是秦恭俭摔的最后一跤。狠到了一定程度,看得步跃夕和辛可威二人笑都忘记了,动作一致得同时将脖子缩去了旁侧面部肌肉跟着一紧。
说到面部肌肉跟着一紧,秦恭俭也会。
一张小脸儿红扑扑的,先是在外面冻的,现下则应该是被铜鼎火锅冒起的热气给熏的。
这么娇嫩的脸被烫到那还了得,奈何他一边皱了眉去躲一边却对往火锅里添菜这种技术活儿乐此不疲。
“算了,还是我来吧。”辛可威最先看不下去了,伸手去接秦恭俭手里的菜碟。“公子这般身份的人还是不要干这些了。”
秦恭俭虽有些不服气,却还是乖乖的将碟子交了出去。并非因为懂事也不是看了风惊幔的面子,而是心情好。
“……这个吃法好生新奇,我从来都没见过诶。”
秦恭俭单手托腮,脖子略向前探着仔仔细细的盯着这尊铜鼎看,边看边问道:“是谁研究出这么有趣儿的吃法的?是谁啊?”
“咳咳。”风惊幔同辛可威匆匆一个对视,随即几乎异口同声地道:“你还是多吃点儿菜吧。”
答案不言而喻。
秦小公子的脸上跟着融进了一丝不快。热脸蓦地贴上了冷屁股痛快才怪呢。只不过,用着人家的屋子吃着人家的锅,掀桌子还是不合适的。
铜鼎开了三遍。美味当前总算是成功分散了秦恭俭的注意力。一盏酸甜开胃的杏皮水下肚,他仿佛又捡到了新的灵感,一面熟练地为自己续着杯一面问道:“对了,我们方才玩儿的那架雪橇是谁给你做哒?还有啊,我实在太喜欢那几只杏眼狗了,送我一只可不可以?”
“不是杏眼狗。是雪橇犬。”辛可威的回答似被水里的杏皮夹了嗓子,拉了长音道。
“那就雪橇犬。”秦恭俭这种听话不理会重点的习惯也是没谁了。“是谁出的狗拉雪橇的主意啊这么有才?哈哈哈哈。”
笑得风惊幔和辛可威重复了一波一言难尽。
“那个……你还是继续吃吧。”
“嗯,小公子多吃点。”
怎么哪哪儿都有他?阴魂不散。秦恭俭气得鼓了鼓腮帮子,一对眼睛再怒上一分就快立成雪橇犬了。
“好好的话不会讲吗?干嘛一个劲儿的劝我吃啊!”明知故问竟被他回得有几分道理。他索性拔直了腰杆儿又挽了挽袖子,“吃就吃!”
只要秦小公子愿意闭嘴,愉快地用完这一餐饭食那还不是板上钉钉的事?未料吃了没有两口,偏有一朵蘑菇好死不死被步跃夕和秦恭俭同时看中了。
入座时刻意没有坐在步跃夕的对面,秦恭俭就是不想对着他吃不下饭。
这下好了。四目初对,自铜鼎火锅中冒出的分明是炭烟,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点着了火药的引线。
相持不下,还好那片蘑菇不会说话。风惊幔见事不妙,连忙朝秦恭俭递了个眼色。
没有此举还好。秦恭俭更不高兴了,“凭什么要我相让?本公子就喜欢这个,怎样?”
步跃夕闻言不怒反笑,缓缓撤回手里的瓷箸置于枕上,语气温和地道:“此菇菌盖过厚且纹理明显不匀,菌褶中颜色晦暗,过了热水褶间又呈现出了细小的斑块。这种菇十分鲜见,虽无毒但吃后会使人嗜睡,秦小公子还是不要食用的为好。”
嗜睡?谁要信你的鬼话。
“睡就睡,我又不会怕?”秦恭俭夹起蘑菇径直丢进了自己嘴里。
心下尚在盘算再过些时候若无困意用什么话来堵步跃夕的嘴,不想脑子似是被什么东西卡住了昏沉沉带不起来。还有呀,围坐在桌前的不是还有三个人呢吗?人呢?为什么满心满眼除了烟就是烟……
“咣当!”
秦恭俭的睡姿原本是一头磕在桌子上的,被步跃夕及时用一根手指推向了一旁。
他甚至看都没看秦恭俭一眼,若无其事地继续吃了起来就像身边压根儿就没躺着这么一号人。
哦!眼前的一幕劲爆到令辛可威瞠目结舌。他眼珠转了转,随后持起一支羹勺在锅里小心翼翼地翻看寻找。
“行了。这你也信。”步跃夕抬手用瓷箸挡了他的羹勺,“别搅合了,我还要吃呢。”
直到风惊幔的笑声传来,辛可威方才意识到是自己实在得过了头儿,重重地拍了一下脑门。
“我差一点忘了,只要我们魇神大人愿意,什么觉睡不得又有什么梦做不得,啧啧啧。狠不过狠不过。”
步跃夕将火又调得大了些,随后自锅里夹起了一片圆圆的菜叶,“你要不要也来试试?“
“算了算了。”
辛可威慌忙摆手拒绝道。前车之鉴就在后墙边上横着呢,谁想凑这个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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