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二哥,祜城来的娄……”
还余下几个字没吐完,风惊幔眼睁睁瞧着方才那名伙计自她面前闪了过去热情地招呼其他客人了。
毕竟正堂有这些双眼睛看着,高喊一声“哪位是祜城来的娄之白”显得有些失礼。
也罢。人未见得就一定在堂前,风惊幔也不吝啬多走这几步路至楼上的客房询问便是。
“梅字,兰苑。”名字起得还挺雅致。尚未行至门前风惊幔便已听见了里面的说话声,音量虽不高但言谈间的节奏顿挫犹显一听便知是几名书生无疑了。
门扣了半天却愣是无人应,她又喊了几声有没有人在,依旧如喊了几坨新鲜空气。
什么毛病?
她将耳朵贴在门上耐了性子听了听。
讲话的有三个人,所谈内容无外乎诸子百家经史子集。坐在旁边只喘气没参与的还有一个。未必,没参与的那个人提笔记下的不见得与那三人的谈话无关。
氛围感还是不错的。
只是正常的讲个话而已有人叫门竟然听不见难道里面的人都聋了不成?
风惊幔在喊了两声之后决定放弃了,一把拎起撂在地上的托盒抬起一掌推开了房门。
眼前所见与她听到的丝毫无差。唯一让她觉得不安的,就是屋内竟无一人注意到她。墨子《小取》篇的讨论依然没有被打断,落在纸上的摘录笔精墨妙挥酒自如,自始至终未有半点目光分到她身上。
“咳咳!那个,娄之白在不在这里?”以风惊幔筑梦师的身份,警觉还是有的。
她还是开口问了,她也不晓得是不是自己手里提着这方漂亮盒子有攀附献媚之嫌的缘故。即便是又怎么了?能推拒的悉数推拒,推不掉的一概不理。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只是当下的重点已不在道理上了。她必须尽快弄明白屋里的这几个人是不是中了邪。
没人注意也好,下手前连个招呼的功夫都省了。
风惊幔径直走上前去,先是抬手在一位昂首站立的书生眼前晃了晃,没有反应。转回身又去抽写字之人手中的笔,居然没有抽动。那人下笔的力道极大,在她的蓄意搅扰下连个折钩都没有歪上一歪。
碰上对手了。
酷绝不是这么一个摆法。风惊幔迅速联想到设于乌漆大门上的结界。这座重锦楼看来是被有心之人布过局了,只是这局的目的和手段眼下皆无从知晓。
她方才穿过正堂后拾阶而上,绕过挑空的天井花园又转到顶层的梅字间上房。一路过来整座楼几乎被她走遍了,所闻笑语欢声所见步履从容且怡然自乐,一丝不安的气息的都没有嗅到。
会有人设下一局“大隐隐于市”的世外桃源吗?
将外界的信息干脆一刀切了,这又算哪门子隐市!
风惊幔退出了梅字兰苑房。楼里是否还存在其他异样她必须尽快弄弄明白。
隔壁屋的房门开在转角的一侧。风惊幔缓步走过去,发现房门半开着,一个年纪很轻的书生正坐在桌前埋头看书。窗边香炉的余烟渐渐淡了,地门香的味道一直漫到了屋外。
一小截柳枝弹落在书页上。那纸页排布得本就松散,被柳枝抓到极佳的触点后“哗啦”一声翻了过去。
小得意还是有的。在风惊幔的印象中这样距离的落点她还从未打得这般准过。
果然,那书生的目光跟着翻过去的书页很自然的移动着,仿佛那原本就是他该读的下一句话。
这也行?这么个读法接得上吗你?
风惊幔收了卡在门框处的小脑袋果断下了楼。手里的托盒虽然不重,奈何走哪儿拎哪儿多少还是个力气活儿,动作幅度又限制得有些紧。症状她是看清楚了,与兰苑那间房的四个人无异。
正要沿着天井旁的台阶下楼,自阶下快步跑上来一名伙计擦着她的肩膀一晃而过,四只瓷碗挤在他手中擎着的托盘内发出清脆的碰撞声,距她较近那一碗中的汤汁还溅了少许在她的衣袖上。
“喂!你跑这么快干什么?”
风惊幔此时可没有心情跟个伙计吵上一架,她只是在试探这次是不是又被当成了空气。结果未待证实,三个特别敏感的字被一个很好听的声音叫出。就在台阶的末一端。
能不敏感吗?好歹不济也被她叫了一路。
“……也不知娄之白是怎么同人家讲的,第二天一早便被房东赶了出去,连人带狗那叫一个惨呐!啧啧啧……”
“……若说骂人不带脏字那还得看我娄兄,不过话说咱下次能不能不要惹得几个泼皮无赖站在你家院墙外扯着脖子喊啊?你就不怕‘娄之白’这三个字以后人人喊打……”
那个。这个娄之白。听上去感觉不像什么靠谱的人。
风惊幔循着楼下聚在一起闲聊的众人的眼光,向话题指向的灵魂人物找去。一眼看过顿时令她大失所望。骂人不带脏字的他娄兄居然是一位气质湿润容色极好眉宇之间还凝着一股小腼腆的皎皎公子。
面对气质如此内敛之人,还要连人带狗往外赶更有甚者还要骂上门去的泼皮无赖是怎么下得手开得口的呢?到底还能不能做个人了?
粘在她脑门儿上的见人下菜碟和视觉候鸟的标签糊得是真的稳。即使皮脱得,签儿也断然撕不下来了。
“阁下就是娄之白?绘仙斋的彩塑给你送到了,查收下吧。”
对着一副好皮相毕竟不能当饭吃。风惊幔的这两句话依旧是试探。托盒还提在她手上而没有递过去,说明她一早便料到遍寻了一路的正主也必然会将她视若无物。
正解。不止是他,还包括在他身边围着的夸夸其谈口若悬河的另外五个人。还有,乖乖趴在他脚边差一点被她忽略掉的一只小奶狗。
狗?
风惊幔终于找到了偌大重锦楼唯一有价值的宝贝。
狗的灵性很强,对外界信息体的灵敏度更是异于常人。一时没有搭理自己或许只是困倦了,说不得这一方空间里有且只有这么一个小东西没有被外力所控制。
即使跳出受控范围,这么懒的狗也不是那么好逗的。风惊幔追在短腿小奶狗的屁股后面一路撩闲,还要时刻担心身旁五、六个没长眼睛的大男人踩了自己。此刻的她甚至讲不出可笑可悲究竟哪一面更多一点。整橦楼里最有可能清醒着跟她互个动的就仅剩了这么一条狗。
逮了个机会,风惊幔大胆的将那只狗抱了起来。她猜得没错,狗下意识的动作还是较其他人有着明显区别的。
它看得到她。
小家伙懒洋洋的掀起一边的眼皮,打量了她一会儿后,突然努力挣扎着望向它的主人,少时又转过头继续看她。如此往复数回,一双狗眼肉眼可见的一次比一次警觉。
难道,自己的脸上有着什么东西跟娄之白不一样?经验告诉她绝不是主人与非主人那般简单。若她猜得没错,答案应该是娄之白的脸上有着自己没有的东西。
如此不加掩饰地盯着帅哥看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与审美不同的是,风惊幔这回的看法更像是在找金子。面色红润,印堂光洁,目光不见飘忽闪烁,毛孔均匀且紧实完全不似被人做了手脚。厨神技法中的“目无全牛“套入此人身上拆解得也不过如此吧。
算盘打错了。
之前的那句评价推翻了重说。人什么样不清楚至少长得不赖。不靠谱的是那条狗。
没有道理啊?事已至此,若说心有不甘,风惊幔所剩无几的不甘心全部集中在最末这两指对样品的触感体验上。
她抬起手来大大方方的捏了一下娄之白的脸。
自指尖传感到的质地和温度直观且清晰。那绝对是一张少年的脸,肤若凝脂细致如瓷。只是在风惊幔触到皮肤的一刹那,一股极其强烈的阴煞之气逆着她的经脉喷卷而来。
还好是两指。
风惊幔被此突如其来的煞气生生掀了出去,直从扶梯的侧端摔到了天井花园的假山旁。如若手欠得再多上一指,身后高达数丈的挑空天井就只等着她去填井了。
不能摸早说啊。
大意了。她爬起来揉了揉胳膊腿,摔得位置虽险好在劲道未见杀伤力。
风惊幔的两个指尖此刻尚有些许煞气残存。她急忙催动起掌心决感知,与德音观的那具跪姿尸体上残留的是否为同一种煞气她不确定。但至少,为灵邪所特有。
顷刻间,现世安稳怡乐祥和的重锦楼在她眼中俨然被一片无形的阴煞所笼罩。自她抬腿踹门的那一刻起,风惊幔便已成为了这局中的一枚子。
在这座楼中,不知有多少人同她一样,深知自己与这一方空间格格不入。又或者,自己早晚会同这里的所有人一样,不识此地何地今昔何昔。
也不知是谁说要进来送人头的。
呸!乌鸦嘴。发善心跑个外送都能变成直接送死,看来好人不易做。既是如此,还不跑难道等人过来请自己吃饭啊?
跑就完了。
风惊幔这一摔一跑一幕胜似一幕的突然,把身旁刚刚帮了她大忙的小奶狗整个儿看得呆了。两只汪着水汽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这位姐姐风一般的跑开,又风一般的跑回拎起地上的托盒继续风一般的跑开。然后。再没有然后了。
盒子里定然装着好得不得了的东西那只是狗的想法。风惊幔去而复返舍命不舍盒则是出于她做人的良心。
硬木的楼梯被她这般夸张的狂跑依然无一丝晃动。风惊幔心下盘算的只有一件事,也不知那道大门自内向外打开时到底用踹的还是用破。
又来。
又是挤了四只瓷碗的托盘,溅在她衣袖上的汤汁连位置都不换一换。
不对。自己方才分明已经从顶楼跑下来了,脚下踩着的应该是通往一楼正堂的最末一节楼梯才对。而那个擎着托盘的伙计不是应该在接近顶楼的位置上出现的吗?
风惊幔不觉间放慢了脚步。
在她识出这一局之前,除了进门时的第一声招呼外,尽管在所有人眼中自己均如同空气一般的存在,但她所接触到的空间和场景都是按照自己的意愿移动和推进的。但在自己决定逃离之后,她所处的环境仿佛被禁锢于一个诡异的循环里。一如落在右侧衣袖相同位置的汤汁,一如分明跑了许久却于此刻出现在她视线内的楼上天井。
大门是踹是破已然不在她所考虑的范围之内了。这一段楼梯已经成为她当下无法跨越的距离。这还不止。风惊幔无奈之下放出的那枚翎羽也在启动后的瞬间收了灵力动用不得。
无计可施是真。绝境,却是未必。
风惊幔心下一横纵身跃下了那方天井甚至连个心理建设都没顾得上做。
如若当时再跌后两步自这儿摔下去,不知风景会不会与现下不同。
或许会吧。她抬手擦了擦额头细密的汗珠,背上渐由湿热转为一阵阵的阴冷,直至寒凉。何种风景此时已由不得她选择。当彼时的起点与一跃而下的目标落点重合,灵力体力同时自这副躯体渐次剥离,自信如风惊幔此时亦潇洒不起来了。
她略显虚弱地单手撑住了扶栏。如果可以,风惊幔现在只想将那只狗召唤过来深入沟通一番。并非是因为被这邪门的天井摔出了幻觉,相反,她此时虽然体力有些不支但脑筋清楚得很。
永远不要看轻在艰苦的环境中比自己撑得更久的生物。无论对方是一个人,还是一只狗。
“旺!”
“旺旺!”
风惊幔这个召唤的方式也是绝了。
她感到自己的眼皮此时像极了那两道乌漆的门板,扣扣不开推推不动。
也不知是哪个嫌命长的将结界设在了自己这对眼皮上,还怪沉的,若被我逮到看我不打得他连亲妈都不认得。
“旺……”
嗯?天地良心。风惊幔宁愿相信只身入局是自己做的噩梦,都没想过她“旺”的那几声居然可以奏效。否则,她抬手触到的光润丝滑又好摸的东西不是狗毛又是什么?
最主要的是,她摸了这么多下都没有被煞气掀出去,不是邪灵转了性就一定是自己病……
……病得不清。
当风惊幔察觉到自己的灵力正在迅速恢复时,她的第一反应不是睁开眼睛而是慌忙的收回了那只手。
病?病的程度哪够?自己究竟是被灌了多少黄汤才会错将发丝当成了小奶狗的狗毛来摸。
这个误判对她的打击甚至不弱于身陷循环不得而出。当然了,命一时半会儿交待不了脸丢了就再捡不回来了。
待她睁眼看时,自己正靠坐在一处突起的假山石上,灵力自她左手的手腕源源不断地注入。
如这般放低了身姿且神情专注的步跃夕风惊幔还是第一次见。执在他手里的手腕所感受到的触感除去温热还有与一个少年完全相悖的无尽沧桑。
步跃夕始终没有看她,也没有讲话,与他身后的假山绢花天井溪桥配作一幅浑然天成的默画。
许是因了此间背景皆为假物,步跃夕距她如此之近,却令风惊幔觉得若隔苍茫山海般既不真实又看不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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