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
苏云舒是被冻醒的。
江南的秋天，怎么这么冷呢？秋雨淅淅沥沥，一下起来就没完没了。冷气好像能钻透被子，直接贴到人的骨头上。
她蜷缩了一下身体，把并不厚的棉被抓得更紧了些。屋子里静悄悄的，能清楚地听到窗外滴滴答答的雨声。她看着破旧窗纸上透进来的、灰蒙蒙的光，心里算了算，今天，是父亲被游街斩首的整整一个月。
她好像还能听见一个月前，外面街市上震天的锣声和人群的哄闹声。她当时死死捂着耳朵，躲在房间里最深的角落，可那些声音，还是像针一样扎进她的脑子里。
父亲走了不到十天，身体一直不好的母亲就撑不住了。她记得母亲躺在床上，眼泪不停地从眼角滑进鬓角的发丝里，一句话也没留，就那么睁着眼去了。
“小姐，你醒啦。”丫鬟蒹葭端着一个木盆走进来，声音也带着刚睡醒的沙哑。
苏云舒点点头，看向蒹葭。蒹葭身上穿的，还是那件从京城穿回来的青布裙子，袖口上那块补丁，还是她前几天晚上在油灯下一针一线缝上去的。
“还有热水吗？”苏云舒问。
蒹葭低下头，声音更小了：“柴火……不太够了，我只烧了一点点，兑了凉水，水温温的，正好可以洗脸。”
苏云舒点了点头，走了过去，默默地洗了脸。
洗漱完，她坐到那张掉了漆的梳妆台前。台上的铜镜已经照不太清楚人脸，模模糊糊的。
她拉开抽屉，里面空荡荡的，只有一个孤零零的荷包。她把它拿出来，打开，把里面的东西倒在桌上——只有几块小小的碎银子，和两个孤零零的铜板。
这就是她们全部的钱了。
蒹葭站在她身后，带着哭腔说：“小姐，刚才……张妈又偷偷来了，说外面有人在打听我们，看样子又是那个孙皓派来的……她说，让咱们早做打算。”
那个姓孙的贵公子，单名一个“皓”字。父亲在时就来提过亲，被父亲严词拒绝了。如今父亲不在了，他就像闻到腥味的秃鹫，立刻扑了上来。
他派来的婆子，穿着一身绸缎，脸上却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话语像浸了毒的刀子：“苏姑娘，您是明白人。我们孙公子心善，念着旧情，给您指条明路。只要您点头，乖乖进府伺候公子，您哥哥的事儿，不过就是他一句话。”
那婆子前脚刚走，孙皓后脚就亲自来了。他隔着庭院敞开的门，目光像黏腻的蛇信，牢牢锁在站在屋内的苏云舒身上。
他勾起一边嘴角，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过雨幕，钻进她的耳朵里：
“云舒妹妹，我可等着你呢。”他顿了顿，笑容越发令人胆寒，“令兄那般文弱书生，若是流放三千里……啧啧，路上豺狼虎豹多，万一缺条胳膊少条腿，或者直接‘病故’了，你可别怪哥哥我没提醒你。”
回想那一刻，苏云舒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冻住了。不止是愤怒，是一种更深的、源自本能的恐惧与恶心。
她试过去求父亲以前的同僚，可连大门都进不去。她也试过变卖首饰，可那点钱，连狱卒都打点不满意。
苏云舒看着手里的铜板，冰凉的金属硌着她的掌心。哥哥还在牢里等着她救，而外面等着她的，是那个她死也不愿意跳的火坑。
所有的路，好像都堵死了。
她的目光扫过妆匣最底层那个带锁的小抽屉。她犹豫了一下，还是从贴身的口袋里摸出一把小钥匙，打开了它。
里面没有珠宝，只有一块半圆形的、看起来平平无奇的玉佩。
那时，父亲的双手被铁链锁着，只能极力向前倾身，低声又急促地说：“云舒…你娘妆匣底的夹层…拿着它，去找江南谢不疑…或许…是一线生机……”
苏云舒紧紧攥着那枚玉佩，冰凉的触感让她混乱的头脑清醒了一些。
谢不疑。江南首富。一个连官府都要让三分的男人。一个……名声并不好的男人。
去找他，无异于与虎谋皮。
可是，她还有别的选择吗？
她走到窗边，看着窗外连绵的阴雨，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她转过身，眼神里是这一个月来从未有过的坚定。
“蒹葭。”
“小姐？”
“帮我梳妆。” 苏云舒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我们，去谢府。”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