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青石板路上颠簸前行,每一下的颠簸都像是砸在苏云舒的心上。
蒹葭紧紧挨着她,主仆二人在昏暗的车厢里相对无言。车外是江南繁华的街市,人声鼎沸,却完全驱赶不散车内凝重的气氛。
苏云舒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的玉佩。冰凉的触感让她保持着些许清醒,但她的思绪却还是不由自主地飘回一个月前,那个最为黑暗的时刻。
父亲苏文渊,官居五品工部郎中,为人清正,虽不结党,却也因精通业务而在同僚中颇有声望。他去年被委以重任,协理"运河清淤"工程的账目稽核。这本是份外辛苦的差事,父亲跟往常一样做得一丝不苟。
可一切发生得太快了。从他被都察院带走,到以"收受贿赂"的罪名被判处斩立决,不过短短七日。没有像样的审讯,也没有留给家人奔走的时间,快得让人没办法不生疑。
这一个月里,她求遍了父亲昔日的同僚与门生,可得到的不是避而不见,就是几句含糊的"爱莫能助"。世态炎凉,她已尝尽了。但也正是这些不约而同的沉默,让她想明白了一件事——
父亲的死,绝非表面那么简单。一个五品官员,即便有罪,按律也需层层审核的,岂会这般草率仓促?这太不合律法了,也完全不合常理。
唯一说得通的解释是,有人动用了极大的权势,要他必须立刻闭嘴,永远消失。
父亲协理的是运河清淤,而运河牵连最深、利益最重的,便是掌控天下财赋的"漕运"!父亲很可能是在稽查账目中发现了某种足以动摇根本的秘密,才招致了这灭顶之灾。
那背后的推手,一定势力盘根错节,能量通天,才能让一个五品京官死得如此"顺理成章",也让所有知情者噤若寒蝉。
想到这里,苏云舒不禁打了个寒颤。如果真是这样,那哥哥苏云澈坚持要为父伸冤,岂非自寻死路?孙皓的威胁固然可怕,但是背后那张无形的大网,更让她感到深渊般的恐惧。
"小姐,"蒹葭怯怯地开口,打断了她的思绪,"我们真的要去谢府吗?我听说...听说那位谢爷,可是掌控着江南漕运的…"
"漕运"二字,像一道闪电劈中了苏云舒!
她刚刚推断出的、那可能吞噬了父亲的巨大阴影,正与"漕运"紧密相连!而谢不疑,正是掌控江南漕运的巨头!这…绝非巧合!
她不敢再深想下去。去找谢不疑,不仅是与虎谋皮,更可能是直接踏入了导致父亲死亡的权力漩涡中心。但她已无路可退。
"我们还有别的选择吗?"苏云舒轻声问道,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蒹葭沉默了,只是将身子挨得更紧了些。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缓缓停下。
"小姐,到了。"车夫在外低声禀报。
苏云舒深吸一口气,仿佛要汲取所有的勇气,才能把车帘给掀开。
映入她眼帘的首先是一堵高大的白墙,向两侧延伸开去,一眼望不到头。黑漆大门紧闭着,门上的铜环在阴沉的天空下泛着冷硬的光。门前两只石狮子不像别处那般威严,反倒透着几分煞气。
最让人心惊的是这里的安静。明明是处在繁华之地,谢府门前却听不到半点市井喧嚣,只有风吹过墙头瓦当发出的呜咽声。
这寂静,像极了父亲冤死后的苏家,却比苏家更多了几分令人窒息的威压。
"去叩门吧。"苏云舒对蒹葭说道,自己则理了理衣襟,将那股几乎要将她压垮的恐惧与疑惧硬生生压回心底。
蒹葭战战兢兢地上前,握住冰凉的铜环,轻轻叩响。
过了片刻,旁边一扇供下人通行的小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一个穿着短褂、眼神里带着几分惫懒与精明的门房探出头来,目光在她们主仆身上一扫,见衣着朴素,语气便带了些不耐烦:"找谁?"
苏云舒上前一步,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镇定:"劳烦通传,苏州氏之女苏云舒,求见谢爷。"
"有拜帖吗?"门房斜睨着她。
"并无拜帖,"苏云舒从袖中取出那枚半圆形的玉佩,其材质普通,甚至有些陈旧,"但请将此物呈与谢爷,他一看便知。"
那门房本欲挥手赶人,但目光落在玉佩上时,神色却微微一凝。他在谢府当差,练就了一等一的眼力,虽看不出这半块玉佩有何稀罕,却也觉察这绝非寻常信物,他犹豫了一下,态度稍缓:"等着。"随即"砰"地关上了小门。
这一等,又是许久。就在苏云舒的心渐渐沉下去时,旁边那扇沉重的黑漆大门却缓缓打开了一道足以容人通过的缝隙。
先前那门房此时已换了一副恭敬神态,垂手立在门边。门内站着一位穿着青灰色长衫、面容精干的中年人,正是管家谢忠。他的目光平静地落在苏云舒身上,微微颔首:
"苏姑娘,请进。鄙姓谢,单名一个忠字,是府上的管家。"
谢忠引着她穿过几重院落,每一处的景致都极尽精巧,却都又透着一股刻骨的冷清。偶有下人经过,皆是低头快步,目不斜视,整个府邸都安静得可怕。
谢忠引着她穿过几重院落,最终停在了一处僻静的偏厅前。
“请苏姑娘在此稍作歇息,容我前去通禀。”谢忠说完,微微躬身,便转身离去。
蒹葭想跟进去,却被一位悄然出现的侍女礼貌地拦下,引向了另一侧。苏云舒心头一紧,却也只能眼睁睁看着蒹葭担忧地回头,消失在了回廊的尽头。她知道,这是谢府的下马威,也是规矩。
她独自走进偏厅。厅内陈设清雅,却冷得像无人居住。她不敢坐实,只挨着梨花木椅的边沿坐下,背脊挺得笔直。
时间在寂静中缓慢流逝。
这一个时辰的等待,苏云舒并未闲着。她默默地观察着往来之人。除了引路的谢忠,她还注意到两人:
一位是快步经过、身着劲装、腰佩长刃的年轻男子,他目光如鹰,在经过窗边时极为迅速地扫了她一眼,眼神里不带着任何感情。
另一位则是一位穿着体面、手持账册模样的中年先生,他与谢忠低声交谈时,语气平常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北边的款子到了,需爷过目。"
仅仅是一眼,苏云舒便感到无形的压力。这谢府,下人各司其职,秩序井然,也比她想象的还要深不可测。
就在暮色渐浓时,谢忠终于回来了:"苏姑娘,请随我来。"
他引着苏云舒绕过了一处假山流水,沿着一条更为幽静的小径前行。小径的尽头,一座独立院落悄然伫立,古朴沉肃。院门并未悬挂任何的匾额,唯见两侧黑漆木柱上刻着一副对联,字迹遒劲,隐隐有金戈之气。
谢忠在阶前停下脚步,侧身示意:“爷在书房等候,姑娘请进。”
苏云舒微微颔致谢,独自迈上石阶,走进这座沉肃的院落。
她径直走向那扇透出些许灯光的正房,抬手推开了虚掩的房门。书房内陈设古朴雅致,却隐隐透出一股兵戈般的冷硬。四壁书架直抵房梁,上面垒满了书册与卷宗。
而那个男人——谢不疑,就坐在宽大的书案之后。
他并未像传闻中说的那般阴鸷外露,甚至都没有抬头。正专注于手中一份摊开的巨大舆图,神情平静,姿态沉稳,仿佛一座深不可测的孤峰。
刚才在门外见到的那位劲装青年,此刻正静立在他身侧后方,就像他的影子。
房间里面极静,只有纸张发出的轻微声响。
苏云舒屏住呼吸,也不敢上前打扰。
谢不疑的笔尖在舆图上微微一顿,并未抬头,只淡声问了一句:“苏文渊的女儿?”
得到她低低的“是”作为回应后,他将朱笔搁下,身体后靠,抬眸正式地审视她。
他的眼神,无波无澜,却带着一种能穿透人心的力量,倒像是在评估一件物品的价值…
"苏姑娘。"他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敲打在寂静里,"令尊,给我留了个难题。"
这句话如同惊雷一般在苏云舒耳边炸开。他果然认识父亲!他甚至可能知道父亲的事!他在这张吞噬了父亲的黑网中,究竟扮演着什么角色?是冷眼旁观者,还是…推波助澜之人?
她心头巨震,却强迫自己迎上他那深不见底的目光:"求谢爷救我兄长,云舒愿付出任何代价。"
"任何代价?"谢不疑轻轻重复着这四个字,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他放下手中的朱笔,目光落在她苍白却又秀丽的面容上。
"可以。"他语气平淡,仿佛在谈论今日的天气,"入我府中,为我妾。"
话音落下的瞬间,苏云舒只觉得天旋地转。羞辱感与更深的恐惧交织在了一起。她仿佛看到了自己正一步步走进那张吞噬了父亲的巨网之中。她这一步,究竟是走进了生路,还是步入了另一个更精致、更危险的牢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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