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初歇,天色阴沉。谢府的檐角仍滴着水,清脆如数珠。
听雪堂的灯未灭,烛影摇曳,落在案上那幅《雪景寒林图》上。
苏云舒披着薄披风,坐在案旁,手里仍捧着那卷画,神色淡淡。她听见外院传来脚步声,不疾不徐,却每一步都踏得极稳。
他果然来了。
门口的帘子被掀起,风带着湿意涌入。谢不疑一身青衫入内,衣襟还带着雨,眉目却仍如往常那般冷静。
“爷回来了。”她起身行礼,语调正常得仿佛什么也未曾发生。
他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声音平静无波:“云栖寺的竹子,可还入眼?”
苏云舒指尖微紧,面上却不露分毫:“只是去佛前上香,不曾留意什么竹子。”
“是么?”他缓步走近,烛光在他眼底跳跃,“连周先生和漕运司的人在一处说话,也不曾留意?”
她心头一凛,抬眼看他。他却已转向桌案,随手拿起那本《漕运纪年表》。
“这书,”他漫不经心地翻着页,打量着上面新增的旁注,“我原以为你只是随便翻翻。”
“闲着无事,随便看看。”她声音放得极轻。
谢不疑忽然低笑一声,那笑声里带着说不出的寒意:“苏云舒,你父亲就是因为查漕运账目死的,你现在倒对这些旧事感兴趣?”
这句话如同惊雷炸响在苏云舒耳边。她猛地抬头,眼中是无法掩饰的震惊。父亲被斩首的罪名是“收受贿赂”,这是她第一次从任何人口中听到“漕运账目”这四个字与父亲的死直接关联!
她指尖不受控制地发颤,几乎要握不住袖口。原来她所有的猜测都是真的,父亲果然是因为查账而遭难!
“漕运...账目?”她声音微不可察地发颤,几乎是从齿缝间挤出这几个字,“朝廷定的罪名,明明是受贿......”
谢不疑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瞬间苍白的脸,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光芒。
“怎么,”他语气更冷,“你父亲临死前,没来得及告诉你么?”
苏云舒死死攥住袖口,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她强迫自己稳住呼吸,声音却仍带着一丝颤抖:"所以......爷从一开始就知道?"
“我知道的,远比你想象的多。”他逼近一步,烛光在他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但知道得多,未必是好事。你父亲苏文渊就是前车之鉴。”
他伸手,冰凉的指尖掠过她的下颌,声音低沉而危险:“你既然成了我的人,就该学会安分,苏云舒。”
说完,他收回手,又取出一方锦帕慢条斯理地擦拭手指。
“明日府中要清点一批旧年文书账册,”他忽然转了话题,语气恢复了淡漠,“你既认得字,就去帮着整理吧。”
这吩咐来得很是突兀,与她父亲的事似乎毫无关联。苏云舒怔了一瞬,便垂首应道:“是。”
谢不疑走到门边,临出门前又顿住脚步,侧首投来意味深长的那一瞥:
“记住,管好自己的眼睛和手。不该看的别看,不该碰的别碰。”
帘幕晃动,他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雨夜里。
苏云舒缓缓跌坐在绣墩上,心口仍在剧烈跳动。谢不疑留下的压迫感如同冰冷的蛛网,缠绕在四周,连空气都变得粘稠沉重了。
烛火不安地跳跃着,在她素白的脸上投下摇曳的阴影。她下意识地抚过下颌,那里仿佛还残留着他指尖冰凉的触感——那是一种不带**的审视,如同主人在检查自己的所有物是否完好。
“小姐……”带着些许哽咽的轻唤从帷幔后传来。
蒹葭端着铜盆从暗处走出,眼圈通红。这个自小跟在身边的丫鬟,总是藏不住心事。她拧干帕子的手微微发颤,声音里满是心疼:“您的手这样凉,赶紧来温温。”
苏云舒接过温热的帕子擦拭双手,蒹葭又拧了一块帕子让主子敷在脸上。
透过半开的支摘窗,她能看见秋瞳那道笔挺的身影静立在院中梅树下。月光勾勒出她利落的轮廓,纹丝不动得如同一尊石雕。可此刻却更像一个无声的提醒——她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那双眼睛。
“姨娘,”细弱的呼唤伴着茶香传来。
夏竹捧着青瓷茶盏小心翼翼地走近,目光在触及她略显苍白的脸色时瑟缩了一下,声音更轻了:“奴婢新沏的云雾,您暖暖身子。”放下茶盏时,她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压低声音:“方才我去取茶叶,听见外院两个管事在说,明日要开涵秋阁了,还特意嘱咐多备些防虫的芸草……”
苏云舒执盏的手微微一顿。芸草?寻常除尘清扫,何需特意备此物?除非那些文书格外珍贵,或者……格外见不得光。
夏竹见她留意,像是受到鼓励,又小声补充:“那涵秋阁紧挨着东苑书房,平日除了周先生偶尔出入,连洒扫的婆子都不让靠近的。”
东苑书房,正是谢不疑处理要务之处。苏云舒垂眸凝视茶汤中沉浮的叶芽,思绪渐深。谢不疑此举,究竟是试探她的耐心,还是考验她的胆量?
她忽然想起素心——那个在书阁侍奉多年的丫鬟。前日整理书架时,曾见她将受潮的典籍一一摊开,手法娴熟地按年代、类别分册归置,连虫蛀的页角都用薄纸细心衬补。那份沉稳细致,与这府中其他丫鬟倒是截然不同。
烛芯忽然爆开一朵灯花,将她从沉思中惊醒。
她环视着这间精心布置的寝房。紫檀木雕花拔步床,苏州绣的屏风,案上还摆着前朝的瓷瓶——谢不疑的确给了她一个妾室所能拥有的一切体面,却吝啬一样东西:自由。
而现在,他亲手为这金丝笼打开了一扇门。门后是积满尘埃的涵秋阁,是父亲未竟的迷局,也是她必须踏出的第一步。
指尖传来的暖意渐渐驱散了寒意。她将茶盏轻轻放回案上,发出清脆的叩击声。
既然他已落子,她岂能不应?
夜色渐深,窗外的寒气愈加重了,秋瞳依旧伫立如松。苏云舒缓缓起身走向妆台,铜镜里映出一张清丽却坚定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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