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梅知雪有想过纹身,可在公司的要求下,她必须营销“看似御姐实则乖巧”的人设,绝对不可以去任何纹身的公共场合。
因此她只能自学纹身,在腿跟偷偷纹了一个“黑桃Q”,算是有些经验。
梅知雪洗净晏无隅的脸,看着他左眼尾正下方的“叛”字,心中设计了一下。
这个字恰巧有着蝴蝶展翅的骨架,右上、右下、左下十分对称,只有左上部分可能有些不和谐。
她本想将这里设计成蝴蝶“折断”的一翼,想了想,还是打算刺成新生的、更加锋利的一翼,登台时,这里再加些闪粉,代替胭脂,寓意浴火重生。
打定主意,梅知雪左手固定住晏无隅眼下的皮肤,右手轻触那“叛”字,正想比划一番,却感觉到他猛地一颤,为了不让他太疼,她利落地进针。
梅知雪照着那副“折翼蝴蝶”的笔法,加入了些自己所理解的柔和,一只远看凌厉,近看温柔的蝴蝶轮廓渐渐成型。
刺到一半,她察觉到晏无隅愈发明显的颤抖,以为他忍不住疼了,立马停下动作:“歇一会吧,正好我手也有些乏了。”
说罢,她的手本能地摸到了腰间,摸了半天也不知在摸些什么,好像是这具身体的本能做出的反应。
等她抬头一看,晏无隅的脸色已经惨白如纸,瞳孔不受控制地战栗着,一道道狰狞的血丝爬了满眼,像被鬼魅夺走了魂魄。
梅知雪试探问道:“你没事吧?”
晏无隅不答,瞳孔浮上一层雾气,死死盯着她,额上青筋暴起,咬牙抓破了手背的皮肤,渗出血来,可他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
这种感觉好熟悉,梅知雪想到了前世抑郁症自杀的一个前辈,虽然没有晏无隅这么严重的症状,可是那种失控感的躯体化症状极其相似。
不管是躁郁症还是抑郁症,她都觉得他现在最需要镇静剂。
『有镇静剂吗?』
【有,但您的人气值不足以兑换。】
她看着晏无隅神色痛苦,为了克制住某种冲动,甚至已经把手腕捏得青紫,追问道:『有没有什么救急的方法?』
【没有,除非您立即让晏无隅出演,但显然现在不具备条件。】
『一定要出演才能获得人气值吗?』
【是的,需通过演出获取“观众”:打赏≥1文钱或喝彩超10秒计1分。】
她正欲再问,却被一道寒光惊得回过神,顺着颈侧的剑锋看去。
晏无隅额上渗着豆大的汗珠,双眸又有了神,却比方才失神时更加狠戾地盯着她:“你不是师傅。”
梅知雪心中一紧。
不等她做出反应,他喘着粗气咄咄逼人道:“从前弟子……师傅都会第一时间让我闻宁神香包,会捂住我的眼睛,还会给我唱乡间小调……你是谁,我师傅又在何处?”
晏无隅神色挣扎,脑中一片混乱。
师傅对他,恩如父母,可眼前人却给了他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全感,让他莫名地坚信,有她在,一切皆有可能。
所以,只要她否定,他就愿意相信。
可梅知雪却没按照他所预料的回答:“她已经死了。”
晏无隅握着剑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你说什么?”
“从前那个只会教你逃避的师傅已经死了,”梅知雪急中生智,不退反进,顺着剑锋朝他步步逼近,“现在为师已然顿悟,一味地逃避只会让旧伤越烂越深,只有认可伤痕的存在,战胜它,甚至爱上它,才能让你真正重获新生。”
晏无隅面色一僵,不知不觉间,剑脱了手,落在地上,他的眼神开始有些躲闪,顺着她的脚步退了好几步,见她没再往前才停住:“对,对不起师傅,弟子僭越。”
梅知雪长舒一口气道:“以后,不必再提这些礼数,我是你的师傅,也是要与你一同赢下赌约的同袍,今日是我考虑不周,该让你想明白再给你刺的,今夜且先好好想想罢,明日清晨,给我答案。”
“是,弟子……”
“等等,”梅知雪又把晏无隅按回了铜镜前,“既要登台,你必须改掉见人便低头撇脸的坏习惯,我不逼你这么快便以真容示人,但你必须先以我的妆容习惯一番。”
说着,她给晏无隅麻利地画了个裸妆,薄薄几层粉底液和遮瑕将还未完成的刺青遮了个一干二净。
正当他对着铜镜发愣时,门外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
梅知雪放下化妆刷,对晏无隅道:“正好,随我去看看。”
两人循着声音走去,穿过那条熟悉的画廊。
梅知雪瞥见一副舞剑图,随口问道:“你最拿手的戏是什么?”
晏无隅毫不犹豫:“夜奔。”
“男怕夜奔,女怕思凡,你没登过戏台,怎的如此自信?”
“弟子喜欢这个故事,所以私下练得多。”
“很好,明日便让寿喜班瞧瞧,什么才是真正的武生。”
“明日?”
“有什么问题吗?”
“可明日是杨师姐的《思凡》,她为了拿到旦角,打点了刘管事整整三月……”
话音未落,长廊尽头的花园里传来一声清脆的巴掌声。
“杨师姐,我,我能唱对……”
一个白衣少女跪在地上,光着头,地上满是散落的青丝,而她正红着眼眶看向另一个居高临下的白衣少女,也就是她口中的杨师姐。
梅知雪在原主的记忆里搜寻了片刻。
站着的叫杨雨霖,是梨园班的当家花旦,平日里原主不舍得打骂弟子,她便嫌弃原主窝囊,干脆替了班主之职,与其他戏班班主一样施行雷霆手段,为梨园班赚了不少钱,算是骨干了。
而跪着的,应该就是原主近来刚收留的小丫头,叫清漪,长得眉清目秀,可就是胖了些,不符合这个朝代以瘦为美的审美,原主执意收这孩子的时候,杨雨霖还严辞反抗过。
杨雨霖已经察觉到梅知雪来了,可她依然旁若无人道:“你形貌不佳,正是师傅近日偏爱的风格,此时不多加练习,他日师傅厌了,你便再无出头之日,继续唱!”
“是……小女子年方二八,正,正青春……”
“啪!”
又是一巴掌。
梅知雪看不下去了,走近杨雨霖道:“若你对为师有何不满,大可直说,戏班规矩再严,也没有无罪受罚的道理。”
“敢问师傅,您就有视弟子性命如儿戏的道理吗?”
梅知雪试图先跟她讲讲道理,毕竟同时捡回来的可怜孩子,她谁都不想伤害:“你觉得,为师的赌约必输无疑对吗?”
杨雨霖苦笑道:“弟子并不想伤了师弟,可貌丑只是其一,黥刑之徒,还是谋逆的罪名,这样的戏子若上了台面,弟子实在想不出有何不被唾骂的可能。”
“那好,”梅知雪把晏无隅从身后拉到众人面前,“现在还貌丑吗?”
晏无隅看向她,见她颔首,便鼓起勇气抬起头,第一次正视前方。
众人皆神色惊异,就连杨雨霖也笑意微僵。
“其二,我收留他的时候,他只是个**岁的孩童,根本不可能谋逆,且不说他父母是否谋逆,便是真的,又与一小儿何干?”
此话一出,晏无隅猛然看向她,眼神深邃。
道理已经讲得很明白了,然而杨雨霖却依旧不买账:“那么必赢的理由呢?”
“他爱戏,肯下苦功,珍惜每一次跑龙套的机会……够吗?”
杨雨霖嗤笑一声道:“可他得罪了刘管事,刘管事可是寿喜班的人,上头更不知有多少官爷护着,您真以为,他能登得了台?”
“刘管事没那么手眼通天。”
“师傅,您不必与我费口舌了,”说着,杨雨霖故意提高音量道,“咱们活一天是一天咯,趁着还有些时日,能红的抓紧红,也算不虚此生了。”
这便是故意削弱士气了,杨雨霖根本没有认真与她争辩,话里话外都在故意让她难堪,却也不把话说得太难听。
像是逼着她妥协什么。
梅知雪不再打算跟她讲道理:“好,为师成全你,去召集所有弟子,前厅议事!”
到了前厅,梅知雪已经备好了一大摞身契。
她高坐堂上,叫晏无隅站在她的身侧:“你们都是为师收留的孤儿,要么就是弃儿,为师把你们当自己的孩子疼,可今日为师也想明白了许多事情,孩子大了,要给你们自由,这才是真正的爱。”
梅知雪拿起一份身契道:“愿走者,我不强留,愿留者,从今日起我们祸福与共,我必带你们挣出一个前程,届时,身契不再是束缚,而是你们功成名就的见证,我自会当众焚毁。”
久久寂静,杨雨霖还是走上前,垂眼看着满桌的身契,不去看她。
“师姐,师傅救过你的命。”
晏无隅那种阴冷的音色又响起,听得杨雨霖的手一抖。
梅知雪拍了拍晏无隅的手臂,以示安抚,替杨雨霖找出了身契,却不递给她:“走之前,至少给你师妹道个歉,她跟你当年一样,也没人疼。”
说罢,才交到她手中。
杨雨霖神色复杂地看了她一眼,板着脸给清漪道了个半生不熟的歉,逃也似的地朝戏园大门走去,可出门的最后一步却停了下来,回头道:“往后戏台重逢,不必留情,各凭本事吧。”
梅知雪不是个啰嗦的人,可看着杨雨霖完美无瑕的脸,又想到寿喜班已经陨落的前花旦,还是忍不住道:“保护好自己。”
杨雨霖没有答她,径直出了大门。
梅知雪疲惫地揉了揉眉心:“都散了。”
杨雨霖有句话倒是说对了,她的确没有必胜的把握。
可是她同样没有退路,既如此,倒不如破釜沉舟。
暮色彻底吞没了戏园,偌大的前厅里,戏服色彩艳丽,沉默地悬了满墙,借着微弱的天光,映出一道道无人问津的影子。
“对不起……”晏无隅闷闷地说。
梅知雪很能理解他此刻的愧疚,笑着安慰他道:“这件事没有任何人有错,错的只是为师不够强大,给不了你们想要的,正因如此,为师才要更加努力呀,今夜你且好好歇息,明日是你的初演,不必比过什么人,做到突破自己便可。”
晏无隅没答她,兀自握紧了拳。
等梅知雪回头看时,身旁已经没人了。
翌日清晨,梅知雪提着一盒化妆品往晏无隅住的兰舍里走去。
不管他有没有想明白,今日她都做好了只化妆不纹身的准备,她还特地挑了一个金边黑底的兰陵王面具,能遮住四分之三的脸。
一则她以己度人,料定此事必不是一个晚上能想通的,二则神秘感也是一种营销的手段。
兰舍是原主专门拨给晏无隅一个人住的屋舍,原本晏无隅也能跟其他弟子同住,可直到弱冠那年,他半夜旧疾复发,不受控制地咬伤了一个弟子后,原主便只好将他与众弟子隔开。
此处屋舍不大,但有个精巧的小院,原是用作晾晒戏服的场地,自从晏无隅来了后,便包揽了浆洗晾晒的活,还给自己腾出了个练剑的空间。
梅知雪先敲了敲门,无人回应。
她唤晏无隅的名字,不应。
她提高声音又唤了几遍,依然不应。
梅知雪心觉有异,直接伸手推门。
门并没有锁,很轻易便推开了。
可映入眼帘的一幕,却让她心跳漏了一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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