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9】
圣上龙颜不悦，谁都看得出来，一时间人人都缄了口，谁也不敢冒然发话。
须臾，圣上跟前的红人，总管太监江昌觉察到龙颜不悦，便顺势给殿上一班舞姬使了个眼色。
接着，宫廷乐师按住琴弦，敲编钟的也消停了，舞姬们退出大殿。
这厢，今日的两位寿星之母瑾妃却一心沉浸在自个儿一双儿女的体面中，没料想到龙颜不悦，还自顾自端着酒盏朝圣上歌功颂德了一番。
可她说着说着，圣上拂袖冷道：“昨个儿你宫里的人还跑来与朕说十九公主和十七皇子身子受了凉，又发烧又吃不下饭的，怎么，你这做娘的竟一点儿也不担忧，反自鸣得意？你不守在你宫中看觑你那两个孩儿，倒花枝招展跑来这里笑给谁看？”
“……”
没人敢说话，瑾妃羞愧得无以复加，放下酒盏后怯生生地看了张皇贵妃一眼，似乎寄托于张皇贵妃能够替她美言几句。
瑾妃出身不高，从前是张皇贵妃宫中的宫女，一次圣上酒醉，皇贵妃因身子不适不能侍寝，便叫自个儿宫中的宫女去侍奉，这人便是瑾妃。
瑾妃容貌姣好，但后宫美人如云，她并不算特别出挑，圣上又因年岁渐老，已不怎么宠幸新人，临幸她后，只随意封了个末等九品美人的位分。
宫内如瑾美人这样只侍奉过皇帝就再无机会的的女子会少么？
更甚者，一生都无法侍寝的女子不胜枚举，她们大多只能一生无宠，随后郁郁寡欢老死宫中。
大概谁也没料到瑾美人运气会这样好吧，她侍寝一回，居然有孕了，还怀的是双生子。
诞下子嗣后，圣上下旨封为瑾妃，瑾妃因此得意非常，以为圣上非常喜欢她，即便她封妃这三年里，圣上一次也没有召她侍过寝，她也仍旧已妃位为尊，藐视那些妃以下的嫔妃，并始终对圣上喜爱她这件事毫不起疑。
直到今日被皇帝当众训斥，这个后妃才忽然意识到，她对皇帝而言，没什么特别的。
张皇贵妃冷笑，随后温言软语对圣上道：“陛下息怒，今日是十七皇子和十九公主的诞辰，瑾妃不过一时高兴，并非有意冲撞圣上。”
圣上哼了声，依旧不悦。
“她是你宫里出来的，你如今料理六宫事情多也就罢了，怎么，她还在你宫中做奴婢那会儿，你那时还是贵妃，也没想着为你宫里那些轻狂的奴婢做出个表率来吗？”
“……”
张皇贵妃没料到圣上连她也骂，可见圣上气得不轻。
她脸色白了一阵。
不过比起宫女出身的瑾妃，皇贵妃显然要会随机应变多了，她忙福了福，躬着身对圣上道：“陛下规训得是，是臣妾疏忽大意，臣妾往后定当三省吾身，为后宫的姐妹们做一个贤德表率，还望陛下念在十九公主和十七皇子的份儿上，切勿动怒伤了龙体，陛下是大周的天子，如何能不替天下百姓好好保重龙体呢？臣妾有错，自然该罚，只求陛下保重自个儿，否则臣妾寝食难安。”
一席话说得滴水不漏，实在贤良淑德得很，令人挑不出半点毛病。
圣上咳了两声，脸色也好多了，便说：“你坐下，如今你总管六宫，一时疏忽了，倒也无妨。”
张皇贵妃谢了恩，又劝谏自省了两句，这才款款坐下。
瑾妃得了训斥，脸面上十分过不去，也不好继续待在殿上，便同圣上跪安退下了。
圣上本就不怎么在意瑾妃，也不留她，甚至在瑾妃朝他福着身子告退的时候，这个帝王也没看她一眼。
瑾妃走了以后，太极殿再无琴乐。
圣上又坐了会儿，命张皇贵妃继续主持宫宴，便就背着手走了。
臣子和内外命妇跪了一地，待那明黄衣袍彻底不见，众人才敢起身归座。
这就是大周的皇帝，生杀予夺，只看他心情好与不好。
座中，卫筠嫣的思绪纷飞，心中并不惬意。
她是多心的人，总以为，圣上刚才骂瑾妃，不过是泄愤，是在指桑骂槐，实际上圣上想骂的是她，但碍于睿王的缘故，圣上才指桑骂槐，毕竟章怀肃现在是他最重视的一个儿子，他不能够因为一个女人而导致父子不和，所以只能骂瑾妃。
圣上离开不到一刻钟，总管太监江昌便亲自来请章怀肃去紫宸宫。
章怀肃去了。
卫筠嫣因喝了两盅葡萄酒，一时身上燥热得很，便自个儿从小门退出了太极殿。
因税粮案，宫中加强了戒严，因此她的丫鬟这次不能跟进宫，她们只在宫门那里和一班睿王府的仆从等着，所以她这个王妃只能独自消解愁闷。
平日里她去哪儿都有人跟着，这会儿没人跟，倒也畅快。
不知不觉她走到秀章宫。
这座冷宫还是和上回一样阴森，一点儿活人气息也没有。不过这一次，她发现秀章殿居然是点了灯的。
不会大晚上的真闹鬼了吧？
正当她要走的时候，却有人叫她，她回头，心里发毛呢，却见是她的二姐卫筠娴。
她舒了口气。
二姐上前来，低声道：“三妹妹怎么走到这儿来了？此乃冷宫，据说从前圣上的一个妃子就死在里边，还曾闹鬼，妹妹仔细别被脏东西沾上了才好。”
“可是里边有人点着灯，不知什么人住在里边？”
卫筠娴见她问得认真，却是笑了，只是这笑很是虚伪，卫筠嫣心里又一阵发毛。二姐来拉她的手。
“三妹妹，你夫君别是还没告诉过你吧？”
“姐姐这话什么意思。”
“这秀章殿里死的那个宠妃，就是你夫君睿王爷的生母宸妃啊。”卫筠娴顿了顿，“宸妃她……哎，圣上曾经下过死令，不让人提起宸妃，谁敢提一句，就杀。”
“……”
卫筠娴似乎知道很多。
卫筠嫣满腹疑虑地看着自己的二姐，内心不无不怕。
她以为，比起长姐的跋扈，二姐的藏拙，更为骇人。
“三姐姐从哪里知道这些的？”
卫筠娴道：“我公公忠良伯年轻时候任过内务府大臣，就因为这是个肥缺儿，不少人使绊子要拉我公公下台，我公公后来被人栽赃，丢了官帽子，幸好圣上念及严家祖上有功，这才没有褫夺爵位，但严家也因此一蹶不振……”
顿了顿，卫筠娴拧了眉，看四下无人，这才又说下去。
“这是夫君同我说的，当年我公公曾陪同圣上下江南，宸妃便是圣上南下带回宫中的女子，一开始只留在紫宸宫做宫女，可圣上对她很是不同，从不让干重活，只在御前侍奉，后来……宸妃有孕了，圣上居然为她坏了规矩，直接从宫女越级晋封为妃，你想哪，这怎么能不叫别个嫉恨呢？”
卫筠嫣默不作声。这些陈年往事，她自然是不清楚的。
“宸妃太得圣宠了，刚封为妃，圣上就命人将秀章宫大肆翻修，叫宸妃住进去，从圣祖一朝以来，秀章宫便是皇贵妃的宫室，圣上的心思还不明显吗？等宸妃诞下子嗣，圣上定会再次为她破了规矩封为皇贵妃……后宫谁不嫉恨？”
“……二姐说这些，不过也是道听途说，若圣上真这么爱宸妃，怎么会舍得让她死在冷宫里呢？”卫筠嫣冷笑道。
卫筠娴道：“谁知道呢，伴君如伴虎，果然不假。妹妹要小心些，有时候人太贪心，反倒一场空，我听闻睿王待妹妹极好，今日一见果然不假，可若是，以后睿王真的得了那位子，妹妹真能安心吗？帝王总是无情的，再喜欢又怎么样，宸妃就是一个佐证，妹妹若真想守住现在的一切，便劝谏你夫君不要踏入这漩涡。”
“二姐这话我听不明白。风大了些，二姐也回去吧，别着了凉。”
卫筠嫣笑了笑，说罢便转身走掉，她一下也没有回头。
她没瞧见背后卫筠娴的嘴角耷拉了下去，笑意一瞬间荡然无存。
***
戌时末刻，宫宴散了。
卫筠娴上了马车，她的夫君严克也上来了。
二人并不挨着一块儿，马车不大，严克却似乎有意和她分开距离。
她忙靠坐过去，拉着严克一条胳膊抱住，温声道：“夫君今日好似心情不佳？可是怪妾擅作主张走了长姐那条门路？可是，妾做的这些，全都是为了夫君啊，夫君怨我也好，别不理我就是。”
严克有些不悦。
“卖官鬻爵虽历朝历代屡见不鲜，可我始终不愿意用钱买官来做，真要捐官儿，我老早就央我老子给我捐了，何必等到现在我都三十而立了才叫夫人典当了自个儿的嫁妆孝敬太子？我是怪你擅作主张，你该同我商量，何况，我一向不和太子有往来，你走他的门路，倒不如走睿王的门路。我现如今担忧的是，太子和皇后都已经禁足，税粮案可不简单，太子迟早被废，他卖官鬻爵早不是秘密，现如今圣上不喜太子，这些罪证多一条是一条，若查出我也牵涉其中，只怕我这兵部侍郎的官帽也戴不久啊。”
卫筠娴道：“夫君不必担忧，严家祖上有功，圣祖皇帝那一朝，咱严家还出过一位皇后呢，论辈分，当今圣上是夫君的表叔父，怎能不照看严家一二呢？夫君又曾立过军功，这兵部侍郎一职，本就是夫君应该得的。”
“但愿圣上能念在过往姻亲的份上，对严家网开一面吧。”
“夫君，太子真的会被废吗？”卫筠娴装作不知深浅地问。
严克道：“太子做的那些事，若非他是太子，早已死了八百回，现在太子大限将至了，只看圣上是愿意留太子一条命，还是狠心些赐死罢了。太子府已是人人避而远之，夫人，你莫要因太子妃是你长姐便舍不得姐妹情分，今后你要和太子妃一刀两断，否则，难保平国公府和严府也跟着遭殃。”
“知道了。夫君，你如今既已入仕，今后，你会拥护哪一位皇子？”
严克思索一二，警觉般嘘了声，然后伸出手比了一个十字，再伸出手掌摊开。
卫筠娴便明白了。
果然，和梦境一样，她的夫君会拥护皇十五子睿王章怀肃。
***
紫宸殿灯火通明。
已经亥时，圣上还未歇息，他喝了一盅药膳后，叫紫宸宫的总管江昌来吩咐。
“去跟睿王妃说一声，叫她今日先回王府自便，朕同羿之要对弈几局，恐夜深宫门落钥，朕要留羿之在宫内宿一回。”
江昌叫宫女给睿王献了茶，忙应声去了。
圣上命人端了棋盘来，他执黑子，章怀肃便选了白子。
白子先走，于是章怀肃率先落下一子。他落子后静观其变，脸上的神色始终淡淡的，似乎胸有成竹。
圣上会心一笑，落下黑子。
他很少同自己的儿子们下棋，这些年，有资格跟他对弈的，也只有太子和齐王，如今多了一个睿王。
他老了，不免想到太子一事，心中不无凄凉。
那是皇后所出嫡子，自古皇家立嫡立长是铁律，他一向重视太子，可，太子还是养废了。
江山始终要传承下去，他现在很犯难，等太子废了后，到底该立哪一个皇子做储君才好？
平心而论，这三个有资格与他对弈的儿子之中，太子最没城府和天分，齐王诡计百般，一味作出一副贤王的气度，但，过犹不及。
只有睿王心怀坦荡，睿王有野心，他比齐王好的是，不怕得罪人，不会因为一时的人心而丢弃长远的利益，自古功在千秋，他很欣慰，睿王有这个魄力。
他有十多个儿子，可真正有才能继承大统的，太少。
睿王至今没有子嗣，是他立储十分顾忌的一点。
“羿之啊，朕欲从你府上那六个姨娘中，抬举一个立为睿王侧妃。”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