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的一整天,淮之果然没有再出现。
陶北栀被独自关在房间里,除了一个沉默寡言的老仆按时送来三餐外,再无人打扰。
这难得的清净却并未让他感到安心,反而如同暴风雨前的宁静,让他坐立难安。
他试图打坐调息,却发现此地的灵气驳杂阴冷,与他修习的平和心法格格不入,强行吸纳只会让灵力运转更加滞涩。
他只能枯坐在窗前,看着窗外的庭院,心中忧虑着师尊和村民的安危,思绪纷乱如麻。
直到夜幕降临,华灯初上,老仆送来了还算精致的晚膳,摆放在外间的圆桌上。
陶北栀没什么胃口,但为了保持体力,还是坐到了桌前,拿起筷子,小口吃着白饭,菜肴几乎未动。
就在他食不知味之际,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带着一身淡淡酒气的淮之走了进来。
他依旧穿着那身扎眼的淡黄配粉锦袍,马尾似乎因为奔波或饮酒略显松散,几缕发丝垂落在额前,衬得那道断眉少了几分白日的凌厉,多了几分慵懒的邪气。
他脸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眼神也有些迷离,显然是已经喝过一轮了。
“哟,用膳呢?”淮之脚步略显虚浮地走到桌边,毫不客气地拉开椅子坐在陶北栀对面,手臂随意地搭在桌沿,目光直勾勾地盯着他,“一个人吃多无趣,本少爷陪你。”
他不等陶北栀回应,便自顾自地拿过桌上备用的酒杯和酒壶,给自己斟了满满一杯,然后又拿过一个空杯,同样斟满,推到陶北栀面前。
“来,陪本少爷喝一杯。”他语气带着醉意特有的执拗和不容拒绝。
陶北栀看着面前那杯清澈却散发着浓烈气味的酒液,眉头微蹙:“我不会喝酒。”
“不会才要学嘛!”淮之嗤笑一声,身体前倾,手肘撑在桌上,托着腮看他,迷离的目光在他脸上逡巡,带着一种恶劣的期待,“说不定……你喝完酒,比白日里脸还要红呢?那一定很有趣。”
陶北栀心中愠怒,知道他没安好心,无非是想看自己出丑。
他自然不可能遂了对方的愿。
陶北栀垂下眼帘,默不作声地拿起筷子,继续慢吞吞地扒拉着碗里的米饭,对那杯酒视若无睹。
淮之见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有些不快,醉意让他更显固执:“喝!”他伸手,似乎想强行灌酒。
陶北栀下意识地侧身躲避,手腕一翻,看似是去扶稳自己的饭碗,实则借着衣袖的遮掩,指尖微动,巧妙地将淮之推过来的那杯酒,连酒带杯,悄无声息地倾斜,尽数倒进了自己那碗还没怎么动的白米饭里。
清澈的酒液迅速渗透下去,将米饭泡得湿漉漉的。
做完这一切,他面不改色地将空酒杯放回桌面,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今晚这碗饭,他是不打算再吃了。
淮之醉眼朦胧,似乎没看清他这小动作,只看到他放下了空酒杯,以为他喝了,顿时高兴起来,又给自己倒了一杯,一饮而尽。
他本就喝了不少,这几杯下去,醉意更浓,眼神都有些发直。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些玄窟谷里的琐事,抱怨着某些长老的迂腐,吹嘘着自己又办成了什么差事,时而大笑,时而低骂。
陶北栀只是沉默地听着,偶尔抬眼看看他醉态可掬却又难掩眉宇间戾气的样子,心中那股怪异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说着说着,淮之的目光落到了陶北栀面前那碗泡了酒的米饭上。
他愣愣地看了半晌,似乎在努力思考这是什么。
忽然,他伸出手,一把将陶北栀那碗“酒泡饭”端到了自己面前,然后又把自己面前那碗干干净净的白米饭,推到了陶北栀面前。
“不能喝酒……还整这新吃法……”他大着舌头,语气带着一种自以为是的“体贴”,“岂不是浪费了……本少爷……替你尝尝……”
说罢,他竟真的拿起勺子,舀起一勺吸饱了酒液的米饭,塞进了嘴里,嚼了几下,眉头皱起,含糊道:“……味道……怪怪的。”
陶北栀看着他这莫名其妙的举动,一时无言。
这顿晚膳,吃得可谓是前所未有的诡异和奇葩。
淮之勉强吃了两口那味道诡异的“酒泡饭”,便放下了勺子,醉意如同潮水般彻底淹没了他。
他不再说话,只是趴在桌子上,侧着头,一双迷蒙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陶北栀。
看着看着,他忽然伸出手,准确无误地抓住了陶北栀放在桌边的手腕。
陶北栀一惊,想要挣脱,却发现淮之的力道大得惊人,五指如同铁箍,牢牢箍住了他。
“你!你放手!”陶北栀低斥。
淮之却像是没听见,他用额头抵着冰凉的桌面,另一只手依旧紧紧抓着陶北栀的手腕,力道没有丝毫放松,但也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他就这样维持着这个别扭的姿势,呼吸逐渐变得均匀绵长,竟是拉着陶北栀的手,睡着了。
陶北栀僵在原地,挣又挣不脱,走又走不了。
他看着淮之趴在桌边的侧脸,因为醉酒而泛着红晕,那道断眉在沉睡时似乎也柔和了些许,长长的睫毛一颤一颤。
此刻的他,收敛了所有的张扬与戾气,竟显出一种近乎脆弱的安静。
房间里只剩下烛火燃烧的噼啪声,和淮之平稳的呼吸声。
陶北栀光是闻着这满室的酒气,便觉得脑袋隐隐作痛,更别提那个把自己彻底喝倒、还霸道地抓着他手腕不放的人了。
淮之趴在那里,呼吸间酒气浓重,睡得似乎并不安稳,眉头微微拧着。
陶北栀试图悄悄抽回手,却发现对方即便在睡梦中,那力道也未曾松懈分毫。
他无奈,又不敢大力挣扎怕惊醒这不知会撒什么酒疯的魔头,目光扫过自己那个装着清心凝神草药的香囊,他心中一动。
他尽量放轻动作,用那只自由的手,小心翼翼地将香囊取出,轻轻放在了桌边距离淮之鼻尖不远的地方。
香囊里晒干的薄荷、艾草与零陵香混合的清新气息缓缓散开,悄然中和着令人不适的酒气。
睡梦中的淮之似乎有所察觉,鼻翼微动,紧蹙的眉头舒展了些许。
就在陶北栀稍稍松了口气时,淮之却忽然动了!
他像是被某种潜意识驱使,猛地抬起头,迷蒙的醉眼甚至没有完全睁开,一只手却精准地一把抓过了桌角的香囊,紧紧攥在手里。
而另一只手,依旧如同铁钳般箍着陶北栀的手腕。
紧接着,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看也不看方向,便凭借着本能,踉跄着朝内间那张铺着锦被的床榻走去。
他这一起身,自然带动了被他死死拉着的陶北栀。
陶北栀完全没料到他会突然行动,猝不及防地被一股大力拽起,脚下不稳,趔趄了一下,被淮之带向了床边。
淮之似乎依旧处于半梦半醒之间,走到床边,便面朝下直接倒了下去,摔进柔软的被褥里。
即便如此,他攥着陶北栀手腕的那只手,依旧没有松开。
陶北栀被他这么一拽,被迫站在了床边,手腕还被拉着,姿势十分尴尬别扭。
他看着床上那个瘫倒的身影,一时无语。
他再次尝试,极其缓慢地转动自己的手腕,想要从那禁锢中脱离出来。
然而,就在他即将成功抽离的瞬间,床上的淮之仿佛感应到了什么,猛地一个用力!
“啊!”陶北栀低呼一声,整个人被这股突如其来的蛮力拽得失去平衡,直直地向前扑倒,摔在了床上,正好跌入淮之的怀里。
不等他反应过来,淮之的手臂已经如同藤蔓般缠绕上来,将他紧紧箍住,搂在胸前。
那力道之大,勒得陶北栀几乎喘不过气,两人身体紧密相贴,隔着薄薄的衣料,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身体的温度和轮廓。
这过于亲密和强迫的姿势让陶北栀瞬间应激,他下意识地屈起手臂,一个干脆利落的肘击,重重撞向身后之人的肋部!
“唔!”淮之吃痛,闷哼一声,箍紧的手臂下意识地松开了些许。
他迷迷糊糊地转醒,醉意未消,被打扰了好梦的怒火在眼底升腾。
他勉强撑开沉重的眼皮,带着被打断睡眠的浓重起床气,眼神凶狠地看向怀中挣扎的人。
然而,当他的目光聚焦,看清怀里这张因愤怒和羞赧而染上绯色,眉眼精致如画的熟悉脸庞时,那即将爆发的怒火竟奇异地停滞了,随即如同冰雪消融般,迅速转化为一种慵懒而危险的挑逗。
他非但没有松开,反而收紧了手臂,将试图逃离的陶北栀更紧地嵌进自己怀里,下巴抵在陶北栀的头顶,带着浓郁酒气的呼吸喷洒在他的发间。
“呵……”他低低地笑了起来,嗓音因初醒和醉酒而沙哑性感,却带着不容错辨的威胁,“小东西,胆子不小……”
“你……”
他微微侧头,打断陶北栀要说的话,唇几乎贴着陶北栀的耳廓,一字一句地说道:
“你知不知道,我的那些手下……从来不敢在我睡觉时打扰我……”
他顿了顿,感受着怀中身体瞬间的僵硬,满意地继续:
“因为他们都知道……我,有起床气呢。”
最后几个字,他几乎是含在舌尖呢喃出来的,温热的气息钻进陶北栀的耳朵,带来一阵战栗。
那语气里的意味再明显不过——此刻唤醒他,后果很严重。
陶北栀被他禁锢在怀中,动弹不得,耳边是他带着酒气的灼热呼吸和充满威胁的低语,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止。
淮之似乎很满意他这副敢怒不敢言的乖顺,低低地哼笑了一声。
他并没有进一步过分的举动,只是将下巴在陶北栀柔软的发顶轻轻蹭了蹭,像是大型犬科动物在标记自己的所有物。
然后,他抬起了那只一直攥着香囊的手。
素色的香囊被他修长的手指拎着,在陶北栀眼前轻轻晃动,上面绣着的几片竹叶纹路在昏黄的烛光下若隐若现。
下方的同色穗子随着晃动,一下下扫过陶北栀的鼻尖和眼帘,带着草药的清苦气息和对方指尖的温度。
“你看看。”淮之的嗓音依旧带着慵懒的沙哑,语气却恢复了那种玩世不恭的调子,“扰了本少爷的清梦,总不能就这么算了吧?不如……你给我点补偿吧……”
他晃香囊的动作顿了顿,将香囊凑近自己鼻尖,深深吸了一口那清心凝神的香气,然后看向陶北栀,露出一个看似随意的笑容:
“我看这香囊倒是精致的很,气味也特别,不如……就它了?”
“不行。”陶北栀几乎是立刻脱口而出,他下意识地伸手想去夺回,却被淮之轻易躲开,那香囊依旧在他指尖晃悠。
“那是家师所赠,不能给你。”他补充道,眼神里是纯粹的维护,仿佛那不仅仅是一个香囊,而是某种不容亵渎的象征。
淮之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眸色深沉地看了他片刻,那目光让陶北栀心头一紧,以为他要发怒。
然而,淮之只是撇了撇嘴,像是有些扫兴,又像是意料之中,他随手将香囊丢在了两人之间的枕畔,并没有强行收走。
“那好吧……”他拖长了语调,目光在陶北栀身上逡巡,从他因为紧张而微蹙的眉头,到紧紧抿着的唇,再到因为刚才挣扎而略显凌乱的衣领,最终落在他空空如也的腰间和手腕。
“看你身上,也确实没什么别的值钱玩意儿了……”
他忽然又凑近了些,鼻尖几乎要碰到陶北栀的鼻尖,醉意朦胧的眼里带着一种近乎无赖的笑意:
“本少爷心善,也不为难你。这样吧……”他手臂收紧,将两人之间本就不剩多少的距离彻底消除,温热的胸膛紧贴着陶北栀的脊背,低沉的声音带着蛊惑,又带着不容拒绝的强势:
“让我就这般抱一会儿,就当是补偿了……”
他顿了顿,仿佛在掂量这笔“交易”的划算程度,然后自问自答般,语气轻佻地落下结论:
“……划算吗?”
陶北栀被他这强盗逻辑噎得说不出话,脸颊因为愤怒和这种亲密接触而烫得惊人。
这哪里是补偿,分明是变本加厉的占便宜!
他想反驳,想拒绝,可身体被牢牢禁锢,力量悬殊,方才“起床气”的警告言犹在耳。
而淮之,似乎也并不需要他的回答。
在问出那句“划算吗”之后,他便像是完成了某种仪式,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睛,寻找了一个舒适的睡姿。
他的呼吸逐渐变得平稳绵长,箍着陶北栀的手臂虽然依旧没有松开,但力道似乎放缓了一些,不再那么令人窒息。
陶北栀僵硬地躺在他的怀里,背脊紧贴着对方温热的胸膛,甚至能感受到那沉稳有力的心跳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一下,又一下,敲打在他的背心。
枕畔,那个素色的香囊静静地躺着,散发着熟悉的清净气息。
身后,是带着酒气的怀抱。
陶北栀睁着眼睛,望着床顶模糊的帐幔,心中一片混乱。
这个叫淮之的人,行为乖张难测,时而暴戾,时而戏谑,时而又会流露出这种近乎赖皮的孩子气。
他口口声声说着轻薄的话语,此刻却只是安静地抱着他,如同抱着一件大型的抱枕,再无其他逾矩之举。
倒也好。
陶北栀微微偏过头,眼角的余光能瞥见淮之散落在枕上的几缕黑发,和他闭眼时显得格外安静的睡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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