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玄窟谷分坛,随着师兄师姐一路御风返回青阳宗,陶北栀紧绷的心弦才真正松懈下来。
熟悉的山水映入眼帘,宗门那恢弘而正气的山门,以及感受到的纯净平和的灵气,都让他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他先去拜见了自己的青阳宗的师尊——相准尊人。相准真人是一位面容慈和、长须飘飘的长者,见到爱徒平安归来,自是欣慰不已。
陶北栀省略了与淮之之间那些难以启齿的纠缠细节,只道是被玄窟谷少主强行带走,因自己坚称是青阳宗弟子,对方似乎有所顾忌,并未过多为难,后来师兄师姐前来要人,对方便将他放了。
相准真人抚须沉吟:“玄窟谷近年扩张迅猛,行事亦正亦邪,那少主能如此轻易放人,倒是出乎为师意料。北栀,你此番受惊了,回来便好,近日便在宗门好生休养,莫要再轻易下山了。”
陶北栀恭敬应下:“是。”
他顿了顿,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好奇神色,仿佛只是随口问道:“师尊,弟子此次遭遇,想起曾听闻我们宗内似乎也有一位脾气不甚好的长老?好像……是叫化之长老?若弟子日后在宗内行走,万一不慎冲撞了,岂非……”
他这话问得颇有技巧,既解释了自己打听的缘由,又将关注点引向了化之长老的“脾气”。
相准真人果然未曾起疑,只是叹了口气,眼神中流露出几分复杂的情绪:“你倒是有心。化之他……唉,确实与以往大不相同了。”
他示意陶北栀坐下,缓缓道:“你化之师叔天赋卓绝,道行深不可测,早已是与掌门并驾齐驱的人物,只是不知为何,近些年来,他性情愈发乖张暴戾,难以亲近。莫说是你们这些晚辈,便是我们这些同门,如今也鲜少与他往来了。”
陶北栀心中一动,追问道:“那……化之师叔座下,可还有弟子侍奉?”
“倒是还有一个,名叫时雨。”相准真人提到这个名字时,脸上惋惜之色更浓,“那孩子,也是苦命。自他几位师兄离开后,便只剩他一人留在化之身边。你化之师叔对他……唉,苛责颇多,他动辄得咎是常事。那孩子身上,时常带着伤,性子也愈发沉默阴郁了。”
陶北栀听得心下黯然,脑海中不禁浮现出一个在暴戾师尊手下艰难求存孤独而伤痕累累的身影。
他忍不住道:“既是如此,宗门……难道便不管吗?”
相准真人摇了摇头,语气带着无奈:“清官难断家务事,更何况是师徒之间。热人人都有自己的教授方式,外人实在无权过多干涉。掌门师兄也曾出面劝说过几次,但化之修为高深,性情又偏执,若是逼得太紧,反而不美。只苦了时雨那孩子……”
他再次叹了口气,摆摆手:“罢了,此事你知道便好,平日若远远见到你化之师叔或是时雨,恭敬行礼,避让开来便是,莫要去招惹。”
陶北栀心下了然,知道从师尊这里能得到的信息大概就是这些了。他见好就收,脸上露出乖巧顺从的神情:“弟子明白了,多谢师尊提点,日后定会小心谨慎。”
他又陪着师尊说了会儿话,汇报了一下自己近日的修行情况,见师尊面露倦色,便适时地告退了出来。
走出师尊的洞府,陶北栀脸上的乖巧温顺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凝重与深思。
化之长老的突然转变,唯一弟子时雨的悲惨境遇,还有淮之口中那语焉不详的、与“五个弟子”相关的玄窟谷要务……
他抬头望向青阳宗深处,那片属于化之长老峰头的方向,只见云雾缭绕,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沉寂与压抑。
得了师尊玉衡真人的令,陶北栀这几日便在自家院落中静心修养,不必参与宗门统一的晨练晚课。
他性子本就自律,即便无人督促,白日里也多是捧着道经典籍在院中桃树下细读,夜晚则雷打不动地打坐调息,引导灵气在体内周天运转。
这般清闲安宁的日子刚过了没几天,一个不速之客便不请自来,轻易打破了小院的静谧。
陶北栀的院落向来简洁,除了定期前来打扫的杂役,并无专人伺候,更不会有哪弟子,会跑到别人的地盘上来“帮忙”修剪花木。
尤其还是以那种近乎摧残的方式——只见院角那丛原本长势喜人的晚香玉,此刻被剪得七零八落,花枝歪斜,残破的花苞和叶子落了一地,眼看就要活不成了。
陶北栀刚从师尊处回来,一进院门便瞧见了这狼藉的一幕,以及那个背对着他正兴致勃勃继续挥舞着大剪刀的青色身影。
他眉头微蹙,按下心头的不悦,保持着基本的礼节上前询问:“这位同门,可是寻错了地方?此处是在下的居所,你……”
那人闻声,动作一顿,缓缓回过头来。
阳光恰好落在他脸上,照亮了那张俊美得过分的面容,以及左边眉骨上那道斩断眉峰的疤痕。
陶北栀所有未说完的话瞬间卡在了喉咙里,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
他愣在原地,足足过了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
“你怎么……哦,我忘了……前些天你说有要务,不过,不是不用劳烦你这大少亲自费心吗?”他的语气刻意放得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
淮之看着他脸上那片刻的空白和随之而来的强作镇定,眼底闪过一丝得逞的笑意。
他任由陶北栀走上前,从他手中轻易拿走了那柄巨大的修剪剪。
“啧。”淮之顺着他拿走剪刀的动作,屈指弹了弹身旁一根被剪了一半、摇摇欲坠的花枝,那纤细的花茎应声而断,彻底垂落下去。
“谁和你说,我是来办事的?”他歪着头,断眉轻挑,语气慵懒,随即,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拖长了语调:“哦~说到办事,也确实是来办事的。”
话音未落,他忽地凑近陶北栀,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顺手就将那根仅靠一点皮肉连着半挂着的花枝抽了下来,指尖一转,便轻佻地别在了陶北栀的耳鬓间。
粉白色的残花映着墨发,衬得陶北栀白皙的侧脸愈发清俊。
陶北栀这次竟是习惯了般,没躲没闪,只是神色间带着明显的埋怨,伸手将那花枝取了下来,看着那夭折的花朵,低声道:“如此好好的花,竟就教你这样轻易折了。”
“哦?”淮之像是捕捉到了什么,眼中精光一闪,逼近一步,“若是朵路边的无名野花,便摘得了?看来……你也有‘慕色’之心啊?”
陶北栀懒得接他这种故意曲解的歪理,只是垂眸看着手中残花,抿唇不语。
淮之低低地坏笑了一声,忽然凑近,鼻尖几乎要碰到那朵残花,深深嗅了一下,随即又漫不经心地捻下一片花瓣,在指尖把玩。
他的目光却从花瓣移到了陶北栀脸上,语气变得低沉而暧昧:
“不过这花再好看,也不及我家这朵栀子花万一之美……”
说着,他竟用指间夹着那片柔软的花瓣,不由分说轻轻将花瓣按在了陶北栀微抿的唇瓣上。
那微凉湿润的触感让陶北栀浑身一僵,如同被火烫到般猛地后退了一步,连手中紧紧捏着的花枝都没拿住,掉落下去。
淮之轻笑一声,眼疾手快地接住了那朵残花,另一只手则挑衅一般,将指尖那片沾染了对方唇间温度的花瓣,慢条斯理地塞进了自己嘴里,还咂摸了一下,眼神戏谑地看着惊魂未定的陶北栀:
“哎呀,怎么连花都不要了呢?”
“你……!”陶北栀耳根通红,又气又急,“你再这样的话,我就要赶你出去了!”
淮之闻言非但不惧,反而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话,丢了手中的残花,又凑近过来,语气带着无赖般的委屈:“不就摘你一朵花嘛,别这么小气。不过……我听你那意思,原来本是不准备赶我走的吗?”
陶北栀觉得眼前这人绝对是脑子有病,根本无法沟通。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转换话题,语气冷硬:“你到底来这儿做什么的?你之前说的那长老化之,性情乖戾,常日不出,你在他这儿想必也查不出什么。来这儿,不是浪费时间?”
“哪里话?”淮之笑容不变,目光却紧紧锁着他,“我主要的公务,是你呀~”
陶北栀被他这明目张胆的调戏气得冷哼一声,作势就要转身回屋,不再理会他。
淮之这才肯稍稍收敛,追上去拉住了他的手腕,语气总算正经了几分:“好了,不逗你了。”
他顿了顿,看着陶北栀停下脚步,但依旧不肯回头的背影,继续说道:“确实是为此事而来。你猜得不错,我也说了,那长老只明面上留了一个徒弟在身边。但据我所知,当年被遣散的三名弟子之外,还有一个,其实也并未远离,依旧潜藏在青阳宗势力范围内。我这次来,便是要……顺便找她‘谈谈’。”
他松开手,摊了摊掌,做出一个无奈的表情:“不过,我这身份来得仓促,一时忘了自己的居所在哪了。这青阳宗深居山巅,云雾缭绕,寒气重得很,若是夜里露宿荒野,怕是真要冻死了。你看……”
“你冻死好了。”见淮之又开始蹬鼻子上脸,陶北栀立刻皱眉甩开了他的手,语气没有丝毫松动。
淮之也没强求,轻易地被甩开了。
陶北栀本以为,以淮之那骄傲的性子,被如此直白拒绝,装一会儿可怜没了趣味,自然就会离开。
谁知,他低估了此人的脸皮厚度。
被他关在门外后,淮之竟丝毫没有离去的意思,反而自在得仿佛回了自己家。
他一会儿施展轻功,倒挂在院外那棵老松树上,对着窗口做鬼脸;一会儿又百无聊赖地去捞池塘里养着的几尾灵动的锦鲤,吓得鱼儿四处逃窜;一会儿又慢悠悠地踱步回来,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他的房门。
这一切动静,都被陶北栀尽收眼底。
他看着淮之这些时而幼稚、时而邪气、时而慵懒的举动,越发感觉此人性格割裂得令人费解。
直到天色几近黄昏,夕阳将云层染成橘红色,院外的动静才终于消停了些。
陶北栀透过窗缝,看见淮之似乎放弃了折腾,百无聊赖地抱着膝盖坐在了他门前的石阶上。
片刻寂静后,门外传来那人拖着长音半真半假的哀嚎:“哎呀——好冷啊——小北栀——你再不开门,我可真要冻死在你门口了——没准死后怨气太重呐,就生生世世缠着你,让你不得安生——”
那声音带着内力,清晰地穿透门板,钻进陶北栀的耳朵里,搅得他心烦意乱。
最终,在暮色四合,寒意渐起之时。
“吱吖——”一声,房门终究是被从里面拉开了。
陶北栀站在门内,面色似乎有点怪,“你怎么知道我名字……”
然而门开的瞬间,刚才还蜷缩在台阶上“奄奄一息”的淮之,如同被注入了活力般,蹭地一下就跳了起来,几步跨到门前,不由分说便张开手臂,结结实实地抱住了门内的陶北栀,还将下巴亲昵地在他颈窝处蹭了蹭,发出满足的喟叹:
“嗯~你身上真暖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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