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恩也没想到自己会哭，尤其是在郑骁然面前。他用纸巾往脸上胡乱地擦，眼泪却还是乱七八糟地往下掉。
他觉得自己好像成了小时候那个毫无能力的孩童，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遇到事情只会没用地流眼泪。他词不达意地向郑骁然道歉，顾不上自己在表达什么，他无法压抑自己心底的害怕，害怕郑骁然会厌弃这样的自己。因为连他自己都讨厌这样的自己。
“恩恩！”手机屏幕里的郑骁然脸上的表情很焦急慌乱，声音却在极力冷静。
“宝宝，你现在身边有人吗？”
因为他的声音很镇定，用的又是问句，青年乱成一团的情绪也因此缓解了一下。
“没有。”他低声回答。
“好，那你就呆在那里不要离开，待会我派人去接你，好不好？”他的声音很轻柔。
青年眨眨湿透的睫毛，只会顺着他的话，回答道：“好。”
郑骁然已经通过咖啡店的装饰logo，发消息让男助理定位，派人去找青年。
“宝宝，你听我说……”郑骁然的语气很温柔，表情也很温柔，虽然隔着屏幕，但就像平常在青年身边时一样。
“我生病打针不是你害的，你无需把责任往身上揽，也没有任何义务对此感到愧疚。”
“你不接我电话，是因为我失约在先，你生气是应该的。”
“为什么不能生气？任何人被失约都会生气的。假如今天是你对我失约，我也会生气的，这不过是人之常情，你完全不需要有任何负罪感，宝宝，你仔细想想我说得对不对？”
他的声音轻轻的，极有耐心地引导着，缓缓给青年乱麻般的思绪一条条理顺。
青年掉眼泪的声音慢慢小了。
“还有，你刚刚在为我流眼泪，我很高兴，因为这代表你心疼我。”他碰了碰一片漆黑的屏幕，手指有些颤抖却极力克制不让青年看出来，故意用苦恼的语气道：“但是，你知道我刚刚还在想什么吗？”
“想什么？”青年被他引导地接问道，鼻音虽然很重，但已经不会再控制不住情绪了。
“我在想，恩恩是只对我这样，还是对所有人都这样？是不是随便一个男人在你面前卖惨都能让你心疼到掉眼泪？”他似乎在认真想象，眉头一皱：“想想都有点生气了。”
青年看着屏幕，睁大眼。
“还有，”他盯着黑色的屏幕，却好像透过屏幕看到了什么似的，笑笑道：“你哭的模样一定也很漂亮，还好你现在身边没有别人，那个样子只有我能看到。”
“宝宝，“他轻声诱哄道：”让我看看你，好不好？”
青年呼吸加快，看了看自己遮住摄像头的手，却还是没有立刻移开。
郑骁然一点儿也不急，他对着屏幕坐着，眼睛还是紧紧盯着屏幕，却突然抬起一只手伸到唇边，双唇在自己的食指指背轻轻地亲了一下。
“啵！”
因为两边都很安静，这一声吻的轻响显得格外清晰。
青年心一震，手随之一抖，手机整个掉在了地上，他慌里慌张地去捡，满脸通红地骂道：
“郑骁然！”
手机被再次拿起的时候，镜头里出现了青年的脸，眼圈有点红，绿玉般的眼瞳还泛着浅浅的水光。郑骁然心疼得不得了，但不想再刺激到他的情绪，故意道：“怎么了，宝宝？”
黎恩已经忘记之前自己的难过了，整个耳根都红透，他瞪他一眼：“郑骁然，你是变态吗？”
郑骁然非常坦然地用目光扫视着他的脸，慢条斯理地问道：“我亲我的手指，怎么变态了？”
“你！”
黎恩有理说不出，磨磨牙，很想咬他一口。
但是想到郑骁然远在数千里之外，他们只能隔着屏幕对话，他又觉得一下子泄了气。
医生这个时候进来，给郑骁然拔针。
郑骁然挪开一点镜头，他知道黎恩怕疼，尽量不让他看到那一幕。
黎恩攥紧手心，轻声问他：“郑骁然，打针疼不疼？”
“不疼的。”郑骁然低低地道，“我打了针，身体很快就会好了，别担心。”
黎恩闷声道：“别再把自己累病了。”
郑骁然笑笑，道：“好，那我今天就不工作，休息一天，宝宝监督我好不好？”
青年问道：“我怎么监督？”
郑骁然道：“把手机一直开着，我做什么你都看得到。”
青年来了兴趣，以前他们也经常这么玩，手机互相视频开着，不管在做什么，随时都能看到对方，如果两个人都在忙着自己的事，抬起眼睛，突然发现视线撞到一起，就像玩游戏打出extra bonus一样，心头会猛地一跳。
门外突然传来一阵骚动，黎恩隐约好像听到陈乐川的声音。他这才想起陈乐川还在外面，他站起来想去外面看看，因为陈乐川好像在跟人起争执。
“郑骁然，你等我一下，我先去看看我朋友。”他把手机放到桌上，想着陈乐川是不是在跟人打架，神采奕奕地打算撸起袖子加入。
结果等他打开门，却看到一堆西装革履的人站在门外，整齐地站成了两排，为首的斯文小白脸看到他，恭恭敬敬地低头道：“Julian少爷，我们是郑少派来接您的。”
黎恩：“……”
陈乐川被两个高壮的彪形大汉抓住，嘴巴被捂住，只能唔唔唔地看他。
黎恩把撸起的袖子放下去，无奈道：“这是我的朋友，你们先放开他。”
斯文小白脸没有迟疑一秒钟，仍然恭恭敬敬道：“是，Julian少爷。”
陈乐川很快被放开，他跑到黎恩面前，叫一声“恩恩”，看到青年还有些潮湿的眼睫，又立刻放柔声音：“恩恩，这群人气势汹汹地进来就说要找你，我怕他们不是什么好人，就跟他们吵起来了，他们是你认识的人吗？”
黎恩对他有些愧疚，和郑骁然通了电话后，他居然完全忘记了陈乐川还在外面等着。他道：“嗯，他们是我的……我哥哥的人，过来接我回家的。”
陈乐川观察他的神色，问：“你和你哥哥……你们和好了？”
“嗯。”黎恩犹豫片刻，点点头，“我们打了电话……他怕我心情不好，就让人过来接我。”
陈乐川问道：“你……你要回家了吗？”
黎恩道：“对，我今天有点累了，谢谢你陈乐川，今天和你出来玩很开心。”
陈乐川看着他湿漉漉的眼睫毛，很想问他和他哥哥之间怎么聊的，发生了什么事，他是不是哭过了，但又直觉现在不是问这些的场合。
“好，我今天也很开心。”他看着黎恩，有些紧张试探地问道：“恩恩，我下次还能约你出来玩吗？”
黎恩说可以，陈乐川松了口气，又像想到了什么，从一旁拿了个纸袋子，递给黎恩，道：“这是我刚刚去买的巧克力牛奶，你可以带回家慢慢喝。”
黎恩把袋子抱在怀里，弯起眼笑笑，说：“好，谢谢你。”
回家的路上，黎恩坐上了郑骁然的人开的车，他的跑车被人跟在后面开回去。
他用吸管戳开一瓶巧克力牛奶，甜甜的滋味滑过味蕾，刺激大脑神经，令他心情愉悦，舒适地眯起了眼。
郑骁然在手机视屏里看着，冷不丁地轻声问：“好喝吗？”
他并没有听到黎恩和陈乐川在门口的对话，也没有见到恩恩那个所谓的“朋友”，但他不用想也知道，那肯定是黎恩发在社交平台上那张照片的另一个主角。
手下的汇报也早就传到了他手机上，那个男生的姓名，身份，和黎恩今天做的事，在学校里的交集，甚至还有一些今天早上路人拍的他俩在大街上见面，黎恩开车接他的视频。他们看起来很熟络。
以及，这该死的突然出现的巧克力牛奶。
郑骁然很难不想起前阵子黎恩提过送他牛奶给他拍照片说话会脸红的那个“朋友”，完全可以肯定和今天这个是同一人。
黎恩咬着吸管看他，眼睛弯弯：“好喝。”
郑骁然低道：“恩恩交新朋友了。”
黎恩纠正他道：“严格来说也不是很新，我们认识有一段时间了。”
沉默。
长达几分钟的沉默过后，郑骁然像一个最宽容友善的大哥哥，温和地道：“我不在你身边，你多跟朋友出去玩玩也挺好的。”
“——不过，拍照也没必要凑那么近吧，你朋友不是学摄影的吗？构图水平好像不高。”郑骁然十分客观地点评道。
黎恩对于郑骁然那么快就知道陈乐川的来历毫不意外，他朝郑骁然笑笑，道：“我让他这么拍的。”
“……”
黎恩继续道：“合照不就得这么拍吗？我们两个的合照都是这样的。”
“……”郑骁然的脸上表情维系不住，黑了一个层次，“那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黎恩笑眯眯地问。
“宝宝。”郑骁然声音低下来，表情有点虚弱：“我还病着呢，别故意气我了。”
黎恩看着郑骁然有些苍白虚弱的脸，心头一软，把喝到一半的牛奶放到旁边。
“郑骁然，你吃饭没有？”他突然问。
郑骁然显然没有。他刚刚根本没心情吃饭。
黎恩要求他立刻吃饭，郑骁然就让男助理去点餐，没一会儿，几样不同的菜式就出现在了他的办公桌上。
郑骁然没什么胃口，本来想随便应付两口算了，不料黎恩却一直虎视眈眈地看着他，监督他要把所有食物吃完。
郑骁然很享受被青年这样凶巴巴地管着，于是把自己吃出了专业吃播博主的架势，一口一口细嚼慢咽地品尝菜色，还边给黎恩讲解x国这边的一些饮食特色，他自己本身就是厨艺高手，每道菜色说起来都头头是道，一点儿也不无聊。
两个人就这样视屏着，黎恩回到了家，郑骁然吃完饭，也坐车回了住处。接着郑骁然说他要去洗澡，黎恩有点累，也去洗澡了。
各自洗完澡，很快又回到屏幕前，郑骁然看着坐在床边穿蓝色睡衣，正对着手机微微侧头看他的青年，绿宝石一样剔透纯粹的眼睛，发尾还有些湿意，服帖地在修长的脖颈上。傍晚的霞光映着他的脸，美好得如同虚幻剪影。
他移开视线，声音有些哑：“宝宝，快点把头发吹干。”
青年也看着郑骁然，他的头发平时在工作期间都是往后梳的，会露出有些锋利的五官，现在因为刚洗了澡，额发柔软地散落在前额，像个和他同龄的大学生。只是那双深灰色的眼睛显露出野性和桀骜不羁，左耳上的绿钻耳钉发出隐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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