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序一边心里盘算,一边利索地上发球台去打球。
他最大的本事其实是这些应酬技能,上至高尔夫网球台球,下至麻将打牌,没什么他不会的,甚至说得上水平很好。
虽然应付爱打网球的还是有点烦,太累了,打完整个人都散了。
赵序站开脚,稳稳当当地握好了杆,随后对准方向,挥出一个漂亮的上杆,小小的圆球被他一杆击飞,在空中椋鸟一般地掠过道呼啸而过的抛物线,流畅且迅速地下落,如同白日的流星。
五杆洞,一杆进果岭。
赵序长舒一口气,差点就一杆进洞得给全场发红包了。
“赵总好波啊!”
张乐安的水平不错,他不用太让着。
打了两轮完美的信天翁,又放松放松打了两轮标准杆,周围人一阵的掌声和赞叹:赵总球技又见长。
赵序乐乐呵呵地客套:哪里哪里啊,运气好,咱们这个场的磁场好。
张乐安也累了,和他一起从球童手中接过水,散了点小费,然后站在阴凉处。
他们也就赵序大学那会合作过几次,主要是赵序虽然唯利是图吧,这么烂的片子他还是参不进去,再加上仅以他们在片场的来往,他知道自己跟张乐安三观上也合不来,因此几乎完全不接触。
“赵总,”张乐安冲他笑,“您的球打得真不错啊,每一球都跟鸟儿一样。”
“哦?鸟儿?”赵序察觉他似乎话里有话,他今天可没打出小鸟球。
“是啊,您肯定也喜欢看鸟在空中翱翔吧,很美丽,”张乐安看了看天,又看了看他,“不过,家养的鸟,还有飞出家门的前科的话,就该把他翅膀剪了比较好,不然很危险。”
飞出家门的前科。
“哦……得剪羽,”赵序心下了然,“我懂。”
他平添烦恼了。
其实他根本没必要跟张乐安叽里咕噜弯弯绕绕打官腔,就直接说何哲宇是他养的小孩儿,最近挺喜欢,给个资源拍拍而已,这里谁都知道他是基佬。
他非要跟人家当众把这个误会解了,话说开说清楚,两边都给个台阶,只会让何哲宇离了他也能展翅高飞,没有必要,何哲宇如果不在他身边,是死是活和他有什么关系。
“不过,张老师,”赵序没当回事,伸手指了指天空,“您瞧,首都的天也就那么大而已。”
他笑了:“再怎么飞,又能飞到哪儿去呢?”
娱乐圈,太小了。
他们在这里的所有人,一句话就能让一个小明星混不下去,因为整个行业也就那么大,当然只需要那么一点人来说了算。
“您说的是,我杞人忧天了。”张乐安也露出轻松的笑容。
他可是赵总啊。
区区一个张乐安都能让曾经的何哲宇走投无路,那现下的何哲宇再怎么出彩再怎么红又能如何,更何况,这么个不会说话不会人情的笨蛋,把戏演出花来也不会多红,能有多大本事。
除非他对何哲宇腻了,不然何哲宇就能被他圈养在任何地方,可以舒展羽毛表演他飞舞的英姿,如何耀眼如何灿烂,却飞不出他的掌心。
散了场,他们一群人吃了个饭喝了点,赵序叫了个代驾,坐在后座,捧着脸犯迷糊。
“在空中翱翔,很美丽。”
“很危险。”
……很烦躁。
他的笼中鸟……笼中大傻狗,怎么还不杀青。
天杀的剧组鬼,香也烧了贡也上了,你们到底有什么不满意?有本事随便上谁身出来跟他说,在组里闹什么死动静,到底知不知道添了多少钱,制片颤巍巍来跟他们投资方说明情况的时候赵序一看预算脸都黑了。
笼中大傻狗,这个名字太好笑,瞬间一点儿旖旎氛围都没了,感觉他是真的在外面捡了条大狗,回家看看病洗洗毛再喂饱,平时防止傻狗拆家得关起来,而不是出于什么变态需求给人家囚禁。
大傻狗又听话又好看,又只属于他,哄得他每天都很开心。
赵序本来还在心烦呢,心烦《不成仙》超预算心烦何哲宇不回家,一下子被自己的喜剧天赋逗笑了,趴在车窗边找星星。
灰蒙蒙的夜空,什么都没有。
回了酒店,他又坐在酒廊喝二场,没找调酒师点杯复杂的,直接开了整瓶新酒,兑着冰开喝,反正这几天他都没应酬,想喝多少喝多少。
他后悔了。
他一点也不想让何哲宇去上班了,何哲宇长得那么好看,照顾他也很到位,又会让他开心,又会让他舒服,就该被他关在家里才对。
反正赵序给他的待遇很好,高档酒店地段好有吃有喝,又不用做家务,没了片酬他就给何哲宇涨涨月薪,涨到一个正值花期的明星该有的薪水,老公工作忙给钱快长得也不错,这种生活给谁谁都会考虑一二。
张乐安说得对,飞过一次的鸟儿,翅膀还是剪掉好。
剧组赶工得紧,何哲宇又在拍大夜,赵序没心情等了,他现在很后悔,他一个大老板居然在当内耗的消费者,喝完酒起身就想回房,还扑通一声摔在地上。
侍者连忙冲上来搀他,询问状况如何,需不需要叫急救,赵序摇摇头:“没事,起猛了,扶我一下吧,1806。”
酒廊回房间的路突然变得很长,很长,软绵绵的酒精大脑差使着脚踩进软绵绵的地毯,他几乎挂在侍者身上,人只能被软的东西包裹,却没法踩在软的路上。
何哲宇就是这样没用,软软的,逆来顺受任打任怨,只能做一床被子包裹他,让他温暖,却不能为他铺路,为他提供帮助,这样的人,除了被养在家里又有什么价值呢。
扫开门,赵序在房间里踉踉跄跄的,他没劲洗澡收拾了,最后又在地毯上一栽,摔得很重,身上有点钝痛,但不厉害,就这么陷在软绵绵的地毯里入睡了。
算了,地毯也挺好的。
不能为他支撑,却可以接住他。
铺天盖地的黑暗的梦把他拽进一圈一圈的漩涡里了,赵序做了个虚无的梦,又重又难受,酒精拖着他扎挣不起,口渴又在抠他的喉咙和舌苔,逼迫他被难受到惊醒。
最终,他还是被嘈杂的铃声叫醒了,叫醒的时候宿醉基本消失,但头还在痛,他本来心很烦,一看是赵青青打来的,赶紧清了清嗓子:“喂?”
赵青青没发现他的嗓子哑,只是一味地哭:“哥哥,妈妈进医院了!怎么办!”
“……怎么了呀?”赵序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很稳重,“你跟哥哥慢慢说。”
赵青青努力让自己不要哭得那么厉害:“奶奶说,爸爸又把妈妈打进医院了,让我回家救她,可是我不敢,我怕他也打我……”
赵序:“没关系的,哥哥会回去的,哥哥,咳咳,哥哥回家救妈妈好不好?”
赵青青一害怕就会像个小孩,语句乱七八糟,得哄半天。
他去了解过,这叫退行,医生说人在出现心理问题或处于极端刺激下就会把自己回归成小孩,用成为小孩来获取安全感,赵青青是他带大的,他不能让赵青青得不到安抚。
哄完赵青青,赵序努力跌跌撞撞地爬起来,去洗了个澡,换了身干净衣服,他给邱月明那边嘱托了一下他需要帮忙的事,他得回老家,明天就回来,邱月明应允了。
爱情真好,邱月明现在脾气好得吓人,以前最好的反应就是冷哼一声然后“行”,现在都会平平淡淡地说“好,我知道了”。
看来他确实不喜欢何哲宇,他一点没更好,甚至过得比何哲宇来之前还要烂,这么算来,他其实是讨厌何哲宇的。
回了老家,父母俩都在家,还有他那个又把找关系的工作辞了的耀祖弟弟,三个人其乐融融,老东西看见他,还很诧异:“咦?阿序怎么回来啦?青青呢?”
一家三口对他的态度非常和善,因为家里的拆迁款早花完了,打牌购物还有些见不得人的脏爱好,挥霍不过几年通通见底,现在所有人都靠他的收入养。
一开始,他把钱都汇给妈妈,他想让这个家庭主妇掌握经济大权,掌握权力,她会过得好一点,可惜她的力量不足,没力气离开又没力气挺直腰杆,花老公钱和花儿子钱的下场没什么区别。
他扫了眼他妈,头上有点淤青,属于被打得比较轻的时候了,不至于让赵青青哭得那么吓人:“青青有事,跟我说吧。”
赵父:“跟你说什么?你让青青赶快回来,你不是忙着赚钱吗,你回来干什么?多耽误事?”
赵序冷着脸,他猜到应该是要骗赵青青回来干什么:“……少废话,我他吗让你跟我说。”
赵父怵他,左右看了看,示意他妈说话。
赵母开始乐呵呵地说软话,头上还顶着她老公打的伤:“是这样的,青青不是都20了吗?咱们认识的一家人来提亲了,也是以前一块拆迁的,他们家后来去做生意,条件很好的,他们家儿子快30了,说是今年结婚赶紧生个小孩啊,人家房子买在……”
……
他听懂了。
想让青青回来结婚的,骗她回来,估计就没打算让她走。
可惜,赵青青不是20岁,她已经21了。
你们怎么没一个人记得啊。
赵序打断她,顺手把手边的花瓶给砸了:“结个屁,结婚完了跟你过一样的日子吗?你们能找到什么好东西?”
一家人没一个会养花,非得买个这种东西回来撑场子,一个蛀空了的家哪来的场面。
哥哥回家救妈妈。
救,救了二十多年了,他有记忆起就挡在妈妈面前替她挨打,长大了替妈妈和他互殴摔锅砸盆声嘶力竭,他又真的救得了谁,他只能救一个还没结婚的赵青青。
他鞋也没换,一步一步往里走:“赵青青在外面读大学,她是个大学生,你们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东西?让她不读书了是吧?不读书,就为了回来跟个老男人结婚?”
他弟赵天赐冲上去就要跟他闹:“哥!你那么惯着她干嘛!她迟早要嫁出去的,以后就是别人家的了,趁年轻还能找个好的!”
呵呵,又是你这个小不死,赵序冷笑。
很早以前,赵天赐小时候混账得很,在外面打女同学在家打妹妹,被赵序从房间里拖出来用台灯砸。
老不死的还为他弟开脱:“你弟打她就打她呗,以后嫁人不听话还得被她老公打呢,趁早练练哈哈!”
还在上中学,但早已经能和他爸打个平手的赵序眼神突然很平静,他阴恻恻地盯着对方的瞳孔:“如果,以后,有哪个男的敢打赵青青,我会把他弄死,切成一片一片,逼着他那不知道管教儿子的爹妈全都吃下去。”
那又有什么用呢。
他早就可以把他爹弄死去坐牢,他无所谓了,也不看看他妈能不能接受这件事。
赵序彻底被刺激透了,把手边的柜子全都掀翻:“嫁个屁!谁他吗别人家,赵青青这辈子都跟老子是一家人!”
“老子早就给她买过房了,首都!首都的房子!房子车子我全都给她买好了,我在外面赚的钱够她花几辈子!我看谁敢逼她嫁人!”
赵青青。
赵序看着他妈,惊恐又无助的面庞,布满了新新旧旧的伤疤,她的身上只会更甚。
赵青青怎么能结婚,怎么能嫁人?
都说孩子会像父母,他和赵天赐跟他爹一模一样的混账,冲动暴躁满脑子土里刚挖出来的思想,那赵青青就一定会变成妈妈,一定会变成这样,这是诅咒。
“你疯了!你看看谁家给女儿买房!你不给你弟弟买你给她买!”他爹也暴起,跟他比着摔比着砸。
“老子的钱想给谁买就给谁买!”
赵序确认了,他绝对遗传了他爹的家暴基因,现在在家摔东西比什么都畅快,什么烟啊酒啊性啊,都比不上他回家跟他爹互殴,还好何哲宇不是他老婆,不然他也会在何哲宇那张能当明星的脸上留疤。
可惜他爹已经不敢跟他互殴了,赵序长大了,连这一点快乐都被剥夺了。
他们摔完砸完,爹和赵天赐回房间去了,他妈在客厅收拾碎片,矮矮的个子弯着腰,身上旧旧的衣服被洗了多次,已经褪色得不成样子,像是她的人格。
“妈,”赵序拿着扫帚,跟上去,“小心手,别用手捡。”
赵母得到这句安慰,哇哇大哭,开始抱着赵序一遍遍诉说:“对不起啊,儿子,对不起啊,你爸他……我真的是没有办法啊,你知道吗,自从青青出去上大学……然后那家人……我实在是……”
赵序放下簸箕和扫把,转而去抱他妈,静静聆听那些她老公不会听的家庭琐事和痛苦,一下又一下地拍着眼前洗掉色的破布。
“好了,没事的,妈,没事的,我来,”赵序用着多年来最好用的安慰,干巴巴地哄着她,“我来吧,你去休息吧,我来扫地。”
更窝囊了。
不能互殴,只能砸东西,最后砸完还得自己收拾。
在外头是赵总,回家也得当窝囊废,诅咒的力量胜过一切,就像剧组被安排得再妥当也受不住剧组鬼闹脾气砸道具,一样耽误进度,又得加钱。
第二天,他又回了首都,不忘给赵青青打电话:“妈妈没事了,哥哥处理完啦,以后遇到这种事知道要怎么办吧?对,要给哥哥打电话,哥哥什么都能做到的。”
为了让赵青青开心,他回家路上还给青青买了蛋糕,她一块,鬼使神差的,他又给自己也买了一块,反正他最近也不拍戏,吃一块蛋糕也没什么关系吧。
赵青青捧着蛋糕,又把他上上下下看了一圈,确认他的笑是真的,身上也没有伤,才笑着说“谢谢哥哥”,看,多懂事,赵序觉得什么都值了。
他处理这些事已经游刃有余,坐飞机回家很快,吵架很快,打架……甚至不用打架。
商务舱很少卖完,就算真的卖完,他甚至包得起邱月明家的私人飞机,可以花大价钱只为了回家和他们发一场疯,可以不用和他们挤在一套房子里,潇洒走人。
他长大了,赚了大钱,有钱能解决这个世界上的所有问题。
在没有属于自己的钱时,赵序曾无数次想抱着赵青青说“青青怎么办呀青青,哥哥没办法了,哥哥不想做哥哥了”,但他只在心里想过。
他不做哥哥能怎么办呢,他必须做那堵墙,把所有伤害都隔绝在外面,他得让赵青青长成一个有自尊心的爱自己的不害怕任何东西的女孩儿,赵青青不能成为第二个他们的妈。
“老婆。”
赵序还是在外面喝得烂醉才回家,又在撒癔症,晃成一片海上的小帆船,他笑得非常宠溺,语气软滴滴的要化掉:“我今天给你带了蛋糕,布歌东京的,你很喜欢。”
他实在是给他妈做了太多年的精神老公,那个永远倾听永远遮风避雨的老公,有时他看着何哲宇会想象自己是他爹何哲宇是他妈,他可以通过宠爱何哲宇来拯救这个家。
他们会幸福地过一辈子,生一个赵青青一样的女儿,让她做独生女,给她买房买车送她去国际学校以后出国学喜欢的专业做喜欢的工作,买一墙的chanel包或者其它她喜欢的东西。
至于他,至于他赵序,他不要出生了,他完成老公的使命就该消失了,可他不出生的话谁又来拯救这一切。
房间里空空的。
何哲宇在剧组,他在工作,他不会被困在这里,被“宠爱”。
何哲宇也不认识布歌东京,赵青青没什么特别的喜好,真正喜欢吃的人是他。
是了,他不是他爹的复制人,他没有老婆,他不会把一个活生生的人永远圈养在自己的房子里给自己生孩子和殴打,他的心很空,但他不该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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