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如同浓稠的墨汁,彻底笼罩了荒野。
冰冷的雨水被寒风裹挟着,斜斜地扫落,打在马车上发出密集而沉闷的声响。
夙渊骂骂咧咧地操控着缰绳。
好不容易才将马车赶到了官道旁一座孤零零的破庙前。
“呸!真他娘的倒霉透顶!”
他一边利落地拴好马匹,一边忍不住继续吐槽。
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有些模糊,“紧赶慢赶,好不容易在天擦黑的时候赶到那该死的城门脚下了。”
“结果呢?守城的兵丁查得比查自家媳妇的私房钱还严!磨磨蹭蹭,挨个盘问,没完没了。”
“轮到咱们的时候,嘿,正好赶上那千斤闸哐当一声落下来!就差那么一口气!”
他越说越气,抬脚踢飞了路边一颗碍眼的小石子,石子滚进泥水里,溅起一片浑浊。
“还有这鬼天气,早不下晚不下,偏偏这时候来凑热闹!”
越说越生气,夙渊加快了脚步走向破庙。
雨水顺着落十一手中油纸伞的边缘不断滑落。
在他脚边汇聚成一圈小小的、不断漾开涟漪的水洼。
他抬起头,借着马车灯笼昏黄的光线和偶尔划破夜空的闪电,仔细打量着眼前这座临时避雨的栖身之所。
这是一座真正意义上的破庙,荒废已久,看起来摇摇欲坠。
斑驳的墙皮大块大块地剥落,露出里面灰黑的砖石。
潮湿的藤蔓如同怪物的触手,密密麻麻地爬满了大半墙面。
那扇原本应该庄重的木质庙门,如今已经腐朽变形。
歪斜地挂在门框上,门板上裂开了好几道狰狞的口子。
唯有门楣上方,那块历经风雨侵蚀、颜色褪尽的旧匾额。
还勉强能让人依稀辨认出三个模糊不清的大字——“长生庙”。
落十一下意识地抬起手,指向那块匾额,刚想回头对先生说“这庙的名字……”
却发现先生和夙渊已经径直朝着庙门走去,似乎对匾额上的字迹毫不在意。
或者说,早已司空见惯。
落十一赶紧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小跑着跟上。
帮忙伸手推开了那扇看起来随时会散架的木门。
“吱呀——嘎——”
门轴大概是锈死了,发出了一阵极其刺耳、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在这寂静的雨夜和空荡的庙堂内显得格外突兀响亮,甚至盖过了门外的风雨声。
而就在这刺耳声响发出的同时,庙内原本隐约传出的。
混杂着交谈、笑骂和碗碟碰撞的嘈杂人声像是被人猛地掐住了脖子,戛然而止。
一股混合着潮湿霉味、尘土、汗水以及食物气味的复杂味道扑面而来。
落十一眨了眨眼,努力适应庙内远比外面明亮的光线。
只见十几双眼睛,在摇曳不定的烛火光晕中,齐刷刷地转向了门口这三个不速之客。
空气仿佛在这一瞬间凝固了,只剩下门外淅淅沥沥的雨声。
以及庙内火堆里木柴燃烧时偶尔发出的“噼啪”轻响。
借着那几处分散的、跳动的烛光,落十一迅速看清了庙内的景象,心头不由得一紧。
靠近门口的位置,随意摆放着几张缺胳膊少腿的破木凳。
上面坐着几个一看就非善类的彪形大汉。
他们衣着粗陋,眼神警惕而凶狠。
其中一人抱着臂,脸上从眉骨到下巴斜贯着一道狰狞的蜈蚣状刀疤,在昏暗的光线下更显可怖;
另一个则低着头,正用一把寒光闪闪的小匕首。
慢条斯理地削着一个已经干瘪的苹果,果皮连绵不断地垂落。
他的眼神却时不时地瞟向门口,带着审视与威胁。
而在庙堂更深、更宽敞一些的地方,景象则截然不同。
一群人围坐在一张由好几块破木板和石头临时拼凑起来的长桌旁。
桌上竟然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碗碟,里面盛放着卤肉、烧鸡、面饼甚至还有一壶酒。
食物的香气在潮湿沉闷的空气中有力地弥漫开来。
与门口那帮人的穷酸落魄形成鲜明对比。
这诡异的寂静和对峙般的氛围持续了不知多久。
或许只有几个呼吸,却也让人觉得格外漫长。
终于,一个带着惊讶、迟疑,随即转为沉重又充满惊喜的声音。
从长桌的尽头响了起来,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哎呀!夙、夙渊大人?!真的是您啊!”
“我刚才瞧着背影就像,没敢认!我还以为是我这老眼昏花看错了呢!”
只见从长桌尽头,一个身材瘦小、穿着考究的绸缎长衫的中年男人站了起来。
他约莫五十上下年纪,面容精干。
头顶的头发已经稀疏,却梳理得一丝不苟,整齐地抹向脑后,油光锃亮。
尽管身处破庙,他脸上却洋溢着一种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容光焕发和真诚笑容。
他快步绕过桌子,朝着夙渊迎了上来,姿态恭敬中带着明显的热络。
夙渊显然也愣了一下,但很快便从记忆中翻出了对应的人物。
脸上立刻堆起了他那招牌式的、带着几分慵懒却又恰到好处的热情笑容迎了上去。
“我当是谁呢!这不是陈金,陈大人嘛!”
“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没想到在这荒郊野岭的破庙里,还能碰到您啊!”
陈金闻言,连忙摆手。
语气诚恳甚至带着几分感激:“哎哟喂!我的夙渊大人诶。”
“您可千万别再叫什么‘大人’了,折煞小老儿了!”
“当初要不是您仗义出手,拉了我一把。”
“我陈金别说有今天,怕是早就不知道饿死在哪个犄角旮旯,尸骨都寒了十几年了!”
“您叫我一声小老弟,那都是抬举我!”
他说话间,目光自然地转向了夙渊身后的长生和落十一。
脸上带着询问的笑容,“这二位是……?”
还不等夙渊开口介绍,长生便已淡淡地出声。
声音清冷,在这嘈杂稍起的破庙里却异常清晰:“我姓梅。”
他目光微垂,看了一眼身旁的落十一,“这是小落。”
陈金是何等精明的人物,立刻从夙渊对这位“梅先生”那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恭敬态度。
以及长生本身那不凡的气度中嗅出了不同寻常。
他立刻收敛了面对夙渊时的些许随意,郑重地拱了拱手。
脸上堆起更加热情却不失分寸的笑容:“原来是梅大人和小落公子!久仰久仰!”
这“久仰”自然是客套话,但他语气里的恭敬却不似作伪。
他一边说着,一边殷勤地把三人引向他刚才所在的长桌主位方向,招呼着他们坐下。
“几位大人千万不要客气,真是委屈几位了,在这破地方将就。”
“现在只有这些粗陋食物先招待您几位,垫垫肚子,驱驱寒气。”
他指着桌上还算丰盛的食物,语气带着歉意。
随即又热切地说道:“等明日进了城,安定下来,我一定在最好的酒楼设宴,好好为几位大人接风洗尘!”
“到时候还请几位千万赏光,可不能再推辞了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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