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天他就没有想这个的烦恼了。
先生离开的第七天，夜色已深。
青砖小院笼罩在一片寂静之中。
唯有晚风穿过竹林的沙沙声，仿佛黑暗中有生灵在窃窃私语。
远处，偶尔传来几声零落的犬吠，更衬得这夜色幽深。
落十一提着一小桶肥水，走到院中那棵有些年头的桂花树下。
月光如水，清清冷冷地洒落，给庭院里的青石板路铺上一层银霜。
桂花树繁密的枝叶像一把撑开的巨伞，月光透过缝隙，筛下细碎而斑驳的光影，在地面上摇曳生姿。
桂花已开了七八成，细小的金黄花朵簇拥成团。
在朦胧月色下泛着柔和得近乎圣洁的微光。
夜风拂过，枝桠轻轻摇曳，已经盛放的桂花也在微凉的夜风中轻轻摇曳着。
暗香浮动，稍稍驱散了些许肥水的气味。
他刚挽起袖子，准备给老树施肥。
忽然，靠近东墙的角落传来一阵极轻微的异响——那声音极轻，若非夜深人静几乎难以察觉。
是衣料快速摩擦墙壁的窸窣声。
“紧接着是几乎微不可闻的、轻巧得如同夜行的猫儿踏足瓦片般的落地声——一声轻微的“嗒”。
落十一一个激灵，猛然想起先生临走前的嘱咐：“这几日或许会有不速之客，务必小心。”
先生的话向来准，既说了，便一定会来。
越想，落十一的心跳越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节奏，在胸腔里擂鼓般咚咚作响，撞击着耳膜。
他瞬间屏住呼吸，目光迅速扫过身旁——手边并无称手的棍棒，唯有这桶刚提来的肥水，气味刺鼻，黏稠沉重。
“管用吗？”一个念头飞快闪过。
但此刻容不得他细想。
他咬咬牙，撂下木勺。
双手端起那桶黏稠沉重的肥水，猫腰潜入花木的浓重阴影里，小心翼翼向墙根挪去。
他的动作极轻，每一步都踩得异常稳妥。
脚尖先落地，再缓缓放下脚跟，生怕踩到枯枝败叶发出声响，惊动了那不明来历的潜入者。
不过几个呼吸间，他已悄无声息地移至墙根附近。
借着月光与阴影的交界处，他清晰地看到。
一个黑影已然利落地翻过了墙头，正站在墙角的暗影里。
似乎还在悠闲地拍打着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姿态里带着点完成了一件麻烦事后的洋洋得意。
看到果真有不速之客，落十一屏住呼吸，不再犹豫，端起那桶气味颇为浓郁的肥料，看准了方位，猛地泼了过去——
“哗啦……！”
黏稠的深色液体在空中划出一道不甚优美却足够有力的弧线，精准地泼了个正着！
刹那间。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了**与发酵气息的浓烈味道在夜风中轰然炸开。
迅速弥漫，甚至暂时压过了桂花的清幽。
“啊——！”
“什……什么东西？！呕……”
那黑影发出一声短促而惊怒的尖叫，声音因极度的愕然和强烈的恶心而扭曲。
他像是被滚烫的热油泼中，整个人猛地一颤，狼狈不堪地向旁跳开。
动作幅度之大，险些撞上身后的墙壁。
他下意识地用手胡乱抹着脸，黏腻的触感让他喉咙里发出压抑不住的干呕。
他猛地抬头。
污秽遮盖下，那双骤然亮起的眼睛里充满了惊怒与被冒犯的凶狠，如同两簇幽冷的鬼火，疾速扫过庭院。
“哪个混账东西！给老子滚出来！”他压着嗓子低吼，声音因愤怒而颤抖。
落十一紧贴着芭蕉树宽厚的叶片，连大气都不敢出。
墙角的动静又持续了几息，是压抑的、带着极度嫌恶的清理声和低低的咒骂。
最终，似乎是对这浓烈气味和未知危险的忌惮占了上风。
只听一声衣袂破风的轻响。
“嗖——啪！”
一声轻响，似乎是足尖在墙头一点借力的声音。
紧接着，外面传来一阵迅速远去的、略显凌乱的脚步声，很快便消失在深沉的夜色里，再也听不见了。
一切发生得太快，结束得也太过突兀。
直到墙外再也听不到任何动静。
落十一才敢慢慢地、试探性地从芭蕉树后探出半个身子。
东墙角下，只留下一片明显被液体泼溅浸湿的深色痕迹，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
空气中那股浓烈的、令人掩鼻的肥水气味依旧顽固地弥漫着。
与残留的、若有若无的桂花香诡异共存。
落十一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下来。
双腿竟有些发软，他下意识地伸手扶住粗糙冰冷的墙壁。
一种混合着后怕、庆幸、以及更深层次疑惑和隐隐不安的情绪，像藤蔓一样在他心中慢慢滋生、蔓延开来。
他成功了，他用先生……不，他用这桶肥水，赶走了那个翻墙而入的家伙。
可是，那个人是谁？
他为什么要深夜潜入先生的小院？
他那身手看起来并不像普通的毛贼……
晚风吹过。
肥水的刺鼻与桂花的残香混杂在一起，拂过他的面颊，他却感觉不到丝毫轻松。
夜色，依旧深沉得令人心慌。
小院，重归寂静。
只有那棵老桂花树，在月光下静静伫立。
枝叶轻摇，仿佛刚才那场短暂而混乱的交锋，只是一场不着痕迹的幻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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