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细雨初歇，青石板路上还泛着湿润的水光。
落十一正拿着扫帚打扫庭院，忽然听见门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他猛地抬头，果然瞧见那道素白的身影撑着油纸伞，正不疾不徐地踏进院门。
“先生！”
少年清脆的嗓音在雨后的庭院里格外响亮。
他像只归巢的雏鸟般扑了过去，小心翼翼地接过先生手中那柄还沾着雨珠的伞，仿佛接过什么珍宝。
指尖触到伞骨上冰凉的雨水，他却觉得心里暖融融的。
“您可算回来了！”
落十一仰起脸，眼睛亮晶晶的，带着点不易察觉的依赖。
“这几日您和林管家不在，我都有好好练字，不仅每天打扫，还帮林嬷嬷干活了。”
被唤作先生的男子微微一笑，任由少年接过伞具。
他素白的衣袂在微风中轻轻摆动，身上还带着雨后清新的草木气息。
“十一很乖。”
他温和地说，目光落在少年因兴奋而微红的小脸上，带着独属于这份羁绊的柔和。
“先生真是料事如神！”
落十一迫不及待地汇报起来，声音里满是雀跃。
“昨天晚上，果然有个人翻墙进来，不过被我一下子赶跑啦！”
长生微微挑眉，带着鼓励的意味：“哦？你赶跑了他？说说看，你是怎么赶跑的？”
落十一立刻手舞足蹈地比划起来：“就是昨天晚上，我正在给院子里的桂花树施肥呢，就听见墙角有动静。”
“我悄悄摸过去一看，嘿，居然有人偷偷翻墙进来，还在那儿拍衣服呢！”
“我瞅准机会，就把那一桶肥料全泼他身上了！”
“好家伙，那味道……然后他就，嗖——啪！一下翻墙跑路了。”
他绘声绘色地描述完，又凑近先生，几乎是挨着先生的衣袖。
压低声音，带着几分神秘与求证的语气问：“先生，什么人居然大晚上翻墙进我们院子啊。”
“他竟然能被我一桶肥料赶跑，该不会……还会回来找我算账吧？”
落十一语气里透着一丝只有对先生才会显露的、小小的担忧。
长生听着他稚气未脱却一本正经的讲述，眼中笑意更深，伸手轻轻揉了揉落十一的头发。
少年的发丝柔软，在指尖留下温热的触感。
“无事。有我在，他不敢把你怎么样。”
这句话像是有魔力，瞬间抚平了落十一心中那点微末的不安。
他用力点头，对先生的话深信不疑，先生的话，对他而言就是金科玉律。
男人随即自然地转移了话题，“去吧，看看林嬷嬷的饭菜做好了没有，有些饿了。”
“诶！好嘞！”
落十一用力点头，将先生的伞仔细收拢、放好，便转身小跑着冲向厨房。
“林嬷嬷，林嬷嬷，先生回来啦！”
厨房里，林嬷嬷正围着布裙忙碌着，灶台上蒸汽氤氲，锅里炖着的汤咕嘟咕嘟地冒着泡，满是饭菜的香气。
她闻声转过头，脸上堆起慈爱的笑容，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来：“是小十一啊，跑慢些，别摔着。”
“来得正好，菜刚出锅，快帮忙端到堂屋去。先生赶路辛苦，定是饿了。”
落十一响亮地应了一声，手脚麻利地帮忙摆盘。
他先端起了那盘腊肉炒笋片，又看了看刚起锅的红烧肉，犹豫了一下，决定分两次拿，确保先生爱吃的菜都能稳稳当当地送到。
“我马上就来！”
当他端着最后几样菜肴走进堂屋时，却见先生并非独自一人。
先生常坐的那张梨花木扶手椅旁，多了一个陌生的身影。
那是一个极好看的男人，穿着暗紫色绣流云纹的锦袍，姿态闲适地靠在椅背上，周身散发着与这清雅小院格格不入的华靡气息。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双眼睛。
标准的桃花眼，眼尾微微上翘，弧度精致，浅棕色的瞳仁像是上好的蜜糖。
天然带着一抹流转的、若有似无的媚意。
他嘴角噙着一抹慵懒的浅笑，一只手正极其自然地缠绕着长生垂在肩头的一缕墨发。
那缕发丝在他修长的指尖绕来绕去，动作亲昵得刺眼。
“……这一别就是三月，给你写信也不回，你可真是狠心。”
陌生男子的声音温软动人，带着点拖长的尾调，像带着小钩子。
长生神色淡然，只微微侧头，语气平淡无波："放手。"
“偏不。”陌生男子轻笑。
指尖非但没松，反而又慢条斯理地绕了一圈，带着明显的挑衅与玩味。
落十一的脚步瞬间钉在了原地，看着眼前这极其碍眼的一幕，眼睛瞬间瞪圆了。
“他！他竟敢碰先生的头发！”
刹那间，他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一股混合着愤怒和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直冲头顶，烧得他耳根都烫了起来。
他现在只想冲上去，把那只碍事的爪子拍开！
他也顾不得许多了，先将手中的餐盘往身旁的案几上重重一搁，发出“哐当”一声脆响。
旋即一个箭步冲上前。
几乎是硬生生挤到了两人之间，用自己的小身板严严实实地隔开了那只玩弄先生头发的手。
“你、你干什么！”他因为跑得太急，又加上一股莫名的怒气往上冲，一时间竟有些气短，小脸涨得通红。
他张开双臂，像只被侵占了领地、竖起全身绒毛护主的小兽般，警惕地瞪着夙渊。
那紫衣男子似乎这才施舍般地注意到他。
抬起那双桃花眼望过来，嘴角依旧带着笑。
可落十一却敏锐地感觉到，那笑意浮于表面，并未抵达眼底。
陌生人桃花眼弯着，可眼尾那点浅棕色的瞳仁却没动，反而像淬了冰的糖。
笑着时嘴角也只挑了个敷衍的弧度，连目光落在落十一身上都带着点漫不经心的扫过
“哦？你就是小十一呀？”
陌生人的声音依旧温软，带着点拖长的尾调，像是在逗弄什么有趣的小动物。
“常听长生提起你，真是个……伶俐可爱的孩子。”
他话锋一转，语气里带上恰到好处的、仿佛无懈可击的歉意。
“真不好意思，这次来得匆忙，没给你带什么见面礼，下次一定补上。”
说着，他又自然而然地侧过头，看向长生，笑问。
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亲昵试探：“长生，你看，让你家小朋友误会了，你不会怪我失礼吧？”
看着他这故作姿态的样子，落十一心里的小火苗蹭蹭往上冒。
虚伪！太虚伪了！明明是他先对先生动手动脚！
长生神色不变，并未理会夙渊话语里的陷阱。
只是平静地对落十一道：“十一，来见过夙渊先生。他是我的朋友，往后会时常来访，认识一下也好。”
他示意落十一放下餐盘。
“别站着了，把菜摆好，坐下吃饭吧。”
语气是对落十一独有的、带着安抚的平和。
“是，先生。”
落十一压下心头翻涌的不爽，依言将菜肴在梨木桌上仔细摆好，特意将先生平日爱吃的几样菜放得离先生近些。
然后，他立刻紧挨着先生坐了下来，几乎是贴着先生的手臂。
这才抬起眼，不情不愿地、含糊地对着夙渊唤了一声：“夙渊先生好。”
声音小得几乎像哼哼。
夙渊却仿佛被长生那简单疏离的“朋友”二字给“深深刺痛”了。
他用一种夸张的、带着浓烈哀怨的语调说道：“长生，你就是这么介绍我的？仅仅……是‘朋友’？”
接着摆出一副伤心欲绝的表情，修长的手指轻按在自己胸口，活像被负心汉抛弃了的、楚楚可怜的小媳妇。
“我们这么多年的情分，历经风雨，就只换来你这轻飘飘的‘朋友’二字？真是让人……心寒齿冷啊……”
这语调九曲十八弯，听得落十一胳膊上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他只觉得这位夙渊先生说话拐弯抹角，黏黏糊糊，像一团湿哒哒的棉花糖。
看着甜，粘上却甩不掉，让他浑身不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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