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后，先生便和夙渊一同进了书房。
那扇厚重的梨花木门在落十一眼前轻轻合拢，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
落十一站在原地，望着那扇门，心头莫名空落落的。
门内是他再熟悉不过的书房——先生平日读书写字的地方，此刻却因那个叫夙渊的陌生男子而变得神秘莫测。
他手脚麻利地收拾着碗筷，动作却比平日慢了几分。
青瓷碗碟在他手中轻轻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在这寂静的傍晚格外清晰。
他的耳朵始终留意着书房的动静，可那扇梨花木门隔音极好，什么也听不见。
林嫲嫲在一旁擦拭灶台，见他心不在焉，笑道：“小十一今日是怎么了？魂不守舍的。”
落十一猛地回神，脸颊微热，忙低头加快手中动作：“没、没什么。”
待他和林嫲嫲将厨房整理妥当，已是小半个时辰之后。
夕阳已经完全沉入西山，天边最后一抹霞光也渐渐隐去。
暮色四合院子里点起了灯笼，昏黄的光晕在晚风中轻轻摇曳。
路过书房门口时，他刻意放慢了脚步。
许是夜深人静，这一次，他终于隐约听见里面传来压低的谈话声。
那声音断断续续，模糊不清，似乎提及些陈年旧事，偶尔夹杂着几个他听不懂的词。
其间或还有夙渊几声略显凝重、甚至带着一丝焦灼的回应。
与饭桌上那副慵懒戏谑、漫不经心的腔调判若两人。
着让落十一不由得心头一紧。
先生的声音则依旧平稳，如同深潭静水，听不出太多波澜。
但落十一却能敏锐地感觉到那平静之下暗藏的凝重。
强烈的好奇心像小猫爪子一样挠着落十一的心。
他忍不住放轻脚步，悄悄凑到门边，想听得更仔细些。
突然，毫无预兆地，书房门“吱呀”一声从里面被猛地拉开！
落十一猝不及防，差点因惯性向前栽倒。
他慌忙站稳，抬头正对上那双似笑非笑的桃花眼。
夙渊站在门口，双臂环胸，看着他，那双桃花眼里满是了然与戏谑。
“小十一，偷听大人谈话，可不是好习惯哦。”
“你这偷听的功夫，可比你刚才夹鸡腿的功夫差远了。"
他的尾音微微上扬，带着几分调侃，几分不易察觉的审视。
落十一吓得浑身一颤，像是做坏事被当场擒住，脸颊“唰”地一下爆红，一直红到了耳根。
支支吾吾地想要解释：“我、我没……我就是路过……看看、看看先生还需不需要添茶……。”
这借口拙劣得连他自己都不信。
“哦？”
夙渊挑眉，“路过到把耳朵贴在门板上？”
这时长生缓步走出，看了眼满脸通红的落十一。
对夙渊淡淡道：“你何必逗他。”
“闲着也是闲着。”夙渊轻笑，转而看向落十一。
“不过小十一，你若真想听，大可直接敲门进来。这般偷偷摸摸，倒显得我们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似的。”
落十一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长生适时开口：“十一，去将西厢的客房收拾出来。”
“夙渊先生要在此小住几日，帮我处理一些事情。你带他过去安顿吧。”
“是，先生。”
落十一连忙低头应下，他不敢再看夙渊那仿佛能穿透人心、带着促狭笑意的目光。
他低着头，引着夙渊往西厢房走去。
一路上，两人沉默无言。
落十一却能感觉到身后那道目光若有若无地落在自己背上，让他脊背微微发僵。
心里却像是煮开了一锅水，咕嘟咕嘟地冒着疑问的泡泡。
“这位夙渊先生到底是什么人？他和先生看起来那么熟悉，却又透着古怪。”
“他们说要处理的“事情”，听起来神秘兮兮的，似乎很重要，还带着危险……”
更让他在意的是。
“夙渊叫先生的名字时，是那么的自然，仿佛已经叫过千百遍，而先生也默许了这份亲昵……”
这一切，都让落十一心里莫名地有些发堵。
一种难以言喻的、类似被排除在外的失落感悄悄蔓延。
他自认是离先生最近的人。
可今日才发现，先生竟有一个他全然不知的过去，和一个能直呼其名的旧友。
这种认知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
仿佛自己脚下那片熟悉的土地，突然裂开了一道深不见底的缝隙。
很快他们就来到了西厢客房
落十一手脚利落地将西厢客房收拾妥当。
铺上晒过的、带着阳光气息的被褥，点燃了先生常用的清冷安神香，又准备了全新的茶具和热水。
夙渊只是抱臂倚在门框上，饶有兴味地看着他忙碌。
“长生倒是把你教得不错。”
落十一动作一顿：“先生待我恩重如山。”
“恩重如山......”夙渊感慨着这四个字，也没再说什么。
忙完这一切，夜色已深如浓墨，月牙儿悄悄爬上了中天。
落十一回到自己紧挨着先生主屋的小房间，坐在床沿。
并未立刻躺下，而是怔怔地出了一会儿神，白日里发生的种种在脑海中一一掠过。
心里那股发堵的感觉愈发清晰。
他总觉得，先生和夙渊之间，有着一道他无法触及、也不被允许踏入的边界。
半晌，他才像是想起什么。
小心翼翼地从贴身衣物内衬里，掏出一枚用红绳系着的吊坠。
吊坠材质非金非玉，颜色暗沉，形状也有些古怪，像是一枚残缺的鳞片，又像是一瓣扭曲的花。
他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吊坠表面，喃喃低语：“原来……先生的名字，是叫长生啊……”
这名字听起来那么遥远，又那么妥帖，就像先生这个人一样。
当他终于感到倦意，吹熄了油灯，躺进柔软的被褥里时，在他完全没有注意到的角落。
贴身佩戴在胸前的、那枚平日里暗沉无光、毫不起眼的吊坠。
边缘处忽然极快地闪过一星微弱的、如同生命呼吸般的赤红色光芒。
那光芒短暂得如同错觉，仅仅持续了一瞬，便迅速被房间内浓重的、化不开的夜色彻底吞没。
消失无踪，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仿佛从未出现过。
只有窗外偶尔响起的虫鸣，见证着这寂静深夜里的细微异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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