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光才刚刚放亮。
落十一已经如同往常一样，早早起身。
他揉了揉还有些惺忪的睡眼。
熟练地来的厨房拿起靠在墙角的那个旧木食桶。
里面盛着拌好的、带着谷壳和碎米香气的鸡饲料，准备去给后院的鸡喂食。
清晨的空气带着凉意和草木的清新。
老桂花树上的花还未完全掉落，残留着淡淡的余韵。
他一边走，一边习惯性地盘算着今天的活计。
喂完鸡，要去打扫书房。
然后还得去看看林嬷嬷买菜回来，有没有需要帮忙的……
“小十一起床啦！”
“早啊，林嫲嫲，今天又去集市吗？”
“对啊！去多买一些肉回来。哎呦，快来不及了，不说了小十一，嫲嫲先走了。”
“拜拜，嫲嫲，我也去喂鸡去了。”
然而，他刚走到鸡舍附近，脚步就不由得顿住了。
只见鸡舍那简陋的木门边，一个暗紫色的身影正懒洋洋地倚靠在门框上。
不是夙渊又是谁？
他依旧是那副华贵慵懒的派头，仿佛不是站在农家鸡舍旁，而是斜倚在什么琼楼玉宇的雕栏画栋前。
双臂环抱在胸前，那双勾魂的桃花眼半眯着。
目光在鸡舍里那些正咕咕叫着、等待喂食的鸡之间来回逡巡。
落十一觉得夙渊看向那些鸡的眼神，那绝非寻常人看家禽的目光。
里面没有好奇，没有怜悯，甚至没有寻常的观察。
反而更像是一个挑剔的食客在审视菜单上的候选菜品，带着一种评估和……垂涎？
以至于那些原本凑在篱笆边、胆子稍大的鸡，都似乎感应到了某种无形的危险。
瑟缩着不敢靠近他所在的那一侧，挤挤挨挨地缩在鸡舍的另一头。
这场景，怎么看怎么觉得诡异和莫名其妙。
落十一硬着头皮，尽量无视那道存在感极强的目光。
走到鸡舍门口，抓起一把饲料，均匀地撒在地上。
鸡群立刻“咕咕”地围拢过来，啄食着地上的食物，暂时忘记了恐惧。
可夙渊的目光依旧如影随形。
他不说话，就那么看着，一会儿看看争食的鸡，一会儿又看看忙碌的落十一。
嘴角还噙着一抹意味不明的浅笑，直看得落十一心里发毛，喂鸡的动作都变得有些僵硬。
终于，落十一忍不住了。
他停下撒饲料的动作，转过身。
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而礼貌。
“夙渊先生，您这一大早的，一直这么看着，是……是有什么指教吗？”
他实在想不通，这位看起来与农家小院格格不入的“故友”，怎么会对喂鸡这种事产生如此浓厚的“兴趣”。
夙渊这才像是被唤回了神思。
缓缓将目光从一只肥硕的芦花母鸡身上移开，落在了落十一脸上。
他并没有直接回答落十一的问题。
而是用一种带着几分恍惚、又似真似假的语气缓缓说道：“指教谈不上。”
“只是……我昨晚睡得不太安稳，半夜似乎听到些奇怪的声音”
“像是……嗯，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挠墙？接着就做了个挺怪的梦。”
他顿了顿，似乎在回忆梦境的细节，眉头微蹙，那张俊美的脸上竟难得地显出一丝……困扰？
“梦里啊，就是这些鸡，”他伸手指了指鸡舍。
“它们一只只的，不知怎么的，都被吃掉了，毛都不剩。”
“然后，从它们被吃掉的地方，飘出来一团团黑乎乎的影子，张牙舞爪的，追着我跑，怎么甩都甩不掉，可把我累坏了。”
他说着，还配合地轻轻拍了拍胸口，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
落十一听得心里先是“咯噔”一下。
莫名联想到了前几天晚上那个被肥料泼中后消失的黑影。
但随即他又觉得这说法太过荒诞离奇，鸡被吃了冒出黑影？
这分明就是胡言乱语，恐怕是这位夙渊先生闲得无聊，故意拿他寻开心。
他脸上挤出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容。
干巴巴地回应道：“夙、夙渊先生说笑了，那……那只是梦而已，当不得真的。”
“您别太在意才是。”
然而，夙渊却收敛了脸上那点戏谑。
神色变得异常严肃，甚至带着点探究的意味，他摇了摇头。
目光扫过鸡群：“不，小十一，我觉得这梦没那么简单。而且……”他拖长了语调。
视线在鸡舍里仔细逡巡了一圈，然后肯定地说道：“看起来，你这鸡……数量是不是不太对啊？”
“我记得昨天傍晚看到的时候，好像比现在要多几只？”
落十一闻言一愣。
下意识地顺着夙渊的目光朝鸡舍里仔细数去：“一、二、三……”数了一遍，又怕数错，再数一遍。
果然！确实少了两只！平时都是固定的数量，他每天喂食都有印象。
尤其是那两只最肥、叫声最洪亮的公鸡，今天却不见踪影！
他心里顿时有些发毛。
结合夙渊刚才那个诡异的梦，一种不祥的预感悄然爬上心头。
他咽了咽口水，强作镇定地对夙渊说：“可、可能是跑到院子别处去了，我进去看看。”
他得进去确认一下，或许只是躲在角落的草窝里了。
夙渊一脸“我理解，你去看看吧”的表情。
落十一深吸一口气，仿佛要踏入的不是熟悉的鸡舍，而是什么龙潭虎穴。
他伸手，有些迟疑地推开了那扇吱呀作响的简陋木门。
就在门开的瞬间——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迅捷无比的、带着难以言喻气味的“暗器”。
如同计算好了轨迹一般，迎面疾射而来！
落十一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只觉得眼前一花。
随即脸上便被一片温热、黏腻、散发着浓烈氨气味的东西糊了满满一脸！
“啪叽！”
那触感……那气味……是鸡屎！而且是分量十足、新鲜出炉的鸡屎！
左眼瞬间被糊住，视野陷入一片黑暗黏腻。
右眼勉强睁开一条细缝，看到的也只是透过黄褐色污物过滤后的、模糊而混沌的世界。
耳朵里似乎还清晰地回荡着那团东西砸在脸上时，发出的、令人绝望的“噗叽”轻响。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紧接着，鸡舍外瞬间爆发出一阵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到几乎要喘不上气来的爆笑！
“哎哟喂！哈哈哈哈！精准命中！十环！绝对是十环啊！哈哈哈哈！”
“小十一，你这迎接方式可真是……别出心裁！哈哈哈哈！”
夙渊笑得前仰后合，毫无形象地拍着自己的大腿。
那双桃花眼里溢满了毫不掩饰的愉悦和恶作剧得逞的快意。
笑声洪亮得几乎要掀翻鸡舍的屋顶。
一股比脸上鸡屎味更冲、更烈的怒火。
如同被点燃的油库，“腾”地一下直冲天灵盖！
使落十一所有的理智、所有的顾忌，在这一刻被这笑声和脸上的污秽彻底烧成了灰烬！
“宿！渊！”落十一发出一声近乎野兽般的、从喉咙深处挤压出来的咆哮。
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嘶哑，却充满了实质般的杀气。
连鸡舍里那些原本还在咕咕叫的鸡。
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恐怖气息吓得瞬间噤声，瑟瑟发抖地缩成了一团。
落十一胡乱地、用还算干净的袖口狠狠抹了一把脸。
粗糙的布料摩擦着皮肤，带来刺痛感，但他此刻完全感觉不到，也根本不管是否抹干净了。
他顶着一张五彩斑斓，散发着浓烈‘田园气息’的脸。
像一辆彻底失控、脱缰的马车般，猛地冲出鸡舍大门！
此刻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无比清晰而强烈——冲过去！抓住那个笑得花枝乱颤的混蛋！
把他狠狠地按进鸡舍里！让他也尝尝这新鲜鸡屎的滋味！让他知道什么叫“感同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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