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陌生男子拂袖而起,自顾自向门口走去几步,随后站定,背身侧脸而立。皂纱倾斜,有目光沉沉看向浮笙,他在用动作告诉浮笙是时候该走了。
清晨柔和清透的光线斜斜,穿透面前碍事的薄纱,朦胧地映出他清俊的侧脸。五官因遮挡的缘故看不真切,但通过轮廓大致可以看出他应该长得十分英俊。
那周身气度冷冽逼人,饶是他再俊美无双,神秘莫测,也让人不由得退避三舍。
看出他的意图,浮笙细细摩挲筷子,低眸深思片刻,随后眸色一凛,心中有了主意。
这人实力高深莫测,若是他想,动动手指就会让自己死无葬身之地。
但他竟然非常在乎自己的感受,总是会将时有时无的视线停留在自己身上,这等情意深重,搞不清楚自己和他有过何等渊源。
既然如此,干脆将计就计。
向言修告辞后,一手抚上遂愿剑柄,昂首踏过陌生男子身下影子,径直望向前方,视他为旁骛。
擦肩而过时,忽而转动白玉面庞,分给他一个带有几分带有攻击意味的眼神,然而眼下泪痣却衬出一丝娇意。
旋即收回目光,傲然摆臂,大步向前路走去。
浮笙本来想给这人一个下马威,让他明白自己不是那种砧板上的鱼肉,是会任人宰割的对象。
但最后那一眼,反而弄巧成拙,在故意冒犯之余还有种色厉内荏的味道。
心底一沉,突然间没有把握,做着被他打伤的最坏打算,干脆硬生生横下心,继续走下去。
幕篱随着浮笙的身影转动,定定站了一会儿,直到眼前身影快要远去,才迈开步伐,快步跟在浮笙身后。
陌生人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一前一后地走着,距离近的几乎能听到他均匀的呼吸声。
他的脚步很轻,没有丝毫怒气,甚至还有些轻快,虽然用这两个字形容一个男子显得很怪,但不得不说用词非常准确。
浮笙低眉浅笑,心道:知道他听话,却不知他竟然如此好拿捏。
身后之人不会说话,浮笙也不开口,一直按照之间心情走着,那人也不阻止。
他之前急匆匆,情急之下几乎要杀人,此时也不再着急,大抵是因为见到了我。
浮笙越发想知道他到底是谁,他和那红衣魇魅有没有关系,他找自己又有什么事情。
正巧脚下踩上一颗碎石,又逢心不在焉,脚腕偏折,就要跪摔在地。
有只手自他背后探出用力揽住腰间,强行捞起他的身体,力道沉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迫,随即又像被烫到般快速收回。
浮笙心中一惊,以为他想伤害自己,朝腰间伸手,就要拔出遂愿。同时脑后马尾有物拂过,抬手去摸头发,拽到一手粗糙轻纱。回过头来,那人扶正幕篱,不着痕迹地向后小退半步,重新拉远距离。
“多谢。”浮笙轻声道谢,面上略有尴尬之色。
微扭腰间,掩饰收剑动作。
那人略一颔首,沉静似水。袖口轻抬间,指尖已向踝间示意。
他是在问自己的脚踝是否受伤。
这一扭疼痛感剧烈,浮笙自己也不太清楚受没受伤,于是脱下鞋袜踩在一颗黑石上,露出常年不见光的雪白脚掌。苍白的足弓在黑石的映衬下,更加胜雪一筹。盈盈五指掠过小腿根部,握住脚踝来回揉搓一番,未感酸痛,料想应当没事。
浮笙眉间弯弯笑道:“多谢关心,我无甚大碍。”
谁知那幕篱转了半圈,扶住一棵低矮灌木,高高抬衣袖急急伸进皂纱之内,用力捂住口鼻位置,身体甚至微微后仰,带着极力克制的僵硬,仿佛再反应慢一点就要有液体滴落弄脏衣物。
浮笙不明所以,盯了几眼,一个念头闯入他的脑海。
他该不会是流……鼻血了吧?
因为看见我的脚?
脸上和善笑容淡去,转变成嫌恶模样,口中啧地一声,避开他,急切套上鞋袜。
忍耐住心中不快,右手重新握住剑柄,忽感这剑似乎有些要按捺不住。
这无缘无故的杀心,并非不知从何而来。
从药局规整的石板路走下去,去到庙宇之后,留有先人篆刻的石碑旁,再一路顺着石阶向下,来到弟子居前,回到自己居住的院子。
领这样一个危险的人物回到自己的居所,显然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但这人是哑巴,一路不闻不问,从来没有指出让他向哪个方向走,不回家又能胡乱走到哪里去,若是遇见不该遇见的人,事情只会更加麻烦。
浮笙停下,驻足在门前道:
“屈尊寒舍,请便。”
推开大门,做出请的手势,撩开下摆,不管身后那人,独自踏入院中。
跨过门槛,从屋内桌面找出纸和笔,心中有诸多疑问,迫切让他交代得一清二楚。
夏季天气干燥,即便稍微爽朗的清晨刚过去没多久,墨水蒸发的也格外快速,干涸的墨汁在狼毫尖部凝结,暂时无法写字。
就着茶壶中剩下的茶水,倒入砚台,隔着窗子反复研磨,一缕清香细细渗入墨中。
来回再研磨几下,窗外身影轻轻掠过,浮笙抬眼,那陌生人穿过院门,熟稔地顺着花草盛开的卵石路走进来。脚下白靴跨过缝隙不等的圆形石子,步子缓急适宜游刃有余,好似早已经来过千百次。
见他对这里的环境相当熟悉,心中对疑问更加增长几分,濡湿清洗干净的毛笔,迎面迎住他,引他到一片繁茂的杏树下的阴影中避暑,将手中的纸笔递出。
那人见浮笙手中物品,没有立刻接过来,原地静了片刻,看得出来他有些犹豫。
“你不会写字?”浮笙眉间浮现一丝困惑。
他既是哑巴又不会写字,那要如何与他交流。想到这里,头疼便开始痛,从来没有觉得与人沟通竟然如此费力。
浮笙绷紧嘴角,微微叹了口气,相当无奈。
好在那人轻摇幕篱,抬起两袖,从他手中接过纸笔。
不过是,左手拿纸,右手持笔。如此看来,他应当是个惯用左手写字的左撇子。
眉间一展,停下无谓的苦思,浮笙欣慰地松了口气,暗道能沟通就行,管他是用左手还是右手。
故作高深抱住手臂,沉声问道:
“看你身手不凡,应当有要事找我,但你并没有告知我的意思,那便由我来问你。第一个问题,你认识我?”
“第二个问题,你是谁?”
“第三,你找我有何事?”
沉思片刻,那人颇为配合的执起毛笔,用手托住纸张,像刚学会写字的幼童那般一笔一划认真写字。
宣纸背面透出字迹镜像后的影子,墨中淡淡清香随着书写,悠然飘散在两人鼻息之间。
接过未干涸的纸张,只粗略浏览过一眼,浮笙便双眉紧蹵,眼前发黑,他从来没有见过有人会把字写成如此丑陋。
倒不是说这字潦草,他这一手字迹规整,确实能隐约看出些许风姿。但是字形十分有问题:撇不长,捺不短,头轻脚重,说不出来的怪,看了直叫人头痛。
视线从字迹上移开,抬眼去看对面那位——倚靠在树下,正在欣赏眼前美景,一番岁月静好姿势的绝顶高手,浮笙忽而有种自己被人故意摆了一道的错觉。
虽丑,但还算好认。
眯起眼睛仔细去读纸上的三句话。
认识。
一个朋友。
不可说。
三句敷衍的废话。
若是这时还认不出来这人在故意耍他,他这么多年算是白活。
当真是强逼哑巴说话——逼人太甚。
浮笙怒上心头,抬手就想扯了他头上幕篱,看看里面藏到底是哪个见不得人的,又想起自己打不过他,悻然压制住内心冲动。可他有气没处发泄,不甘心化作眼刀狠狠剜他一眼,气冲冲转身就走,回到屋内置气般大力摔上房门,硕大声响震落一朵开的正艳的粉色蔷薇。
一进屋,随意靠坐在椅子上,拿起茶杯,没好气地搁在桌面,给自己倒一杯凉茶。
凉茶下肚,头脑清明许多,把玩手中青瓷杯子,感受手中凉意,浮笙心头怒意渐退,他有些后悔自己的冲动行为。
在这人扑朔迷离的身份之前,怎的敢如此放肆,这人虽然表现得柔顺,但难保是一时兴起,如虎口拔牙,稍有不慎就是性命难保。
他给人的感觉却格外熟悉,仿佛记忆中的那个人,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放松,甚至毫无顾忌地依赖他,就算有时闹小性子也不会计较。
可眼前之人,分明实力深不可测,又刻意隐藏身份,连出手都带着克制,不知他真正实力,相较于大师兄孰高孰低?
更不必说性情,一个平易近人,一个清冷矜贵,简直天壤之别。
浮笙心头笃定,世间不可能有两个大师兄,除非是在梦中。
但无缘无故冒出来这样一个人,他又是谁?
浮笙思考半晌,目光望向树下陌生人脸前皂纱,决定还是要想办法摘下他那碍事的幕篱,一探究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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