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落霞集那间潮湿的“平安老店”度过一个平静却令人警惕的夜晚后,队伍再次上路。雨后初晴,官道依旧泥泞,车马行进缓慢,但众人的心情却因天气放晴而稍显轻松,只是那份因神秘窥视者而起的戒备,并未消散。
接连数日,他们都在赶路中度过。越往南行,地势逐渐起伏,山峦多了起来,空气也变得更为湿润。沿途所经城镇,规模虽不及真定府,却也各有特色。关于“真武法会”和神秘贼人的议论始终不绝于耳,甚至听闻又有两个小门派弟子遭了殃,丢失了师传的拳经刀谱,闹得人心惶惶。
耶律安庆对此不置一词,只是冷眼旁观。她发现,越是靠近武当山,遇到的武林人士越多,各色旗帜、各色服饰,或骑马,或步行,或独行,或结队,俱都风尘仆仆,朝着同一个方向汇聚。这武当派的号召力,可见一斑。
她也更加留意那些独行、或者行踪低调之人,试图从中找出那个在黑松岗和落霞集惊鸿一瞥的影子,但并无收获。那人如同水滴融入江河,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日午后,车队正行在山间官道上,前方忽然传来一阵喧闹争吵之声,夹杂着马匹不安的嘶鸣。斡鲁朵立刻示意队伍放缓速度,并派勃特前去查探。
很快,勃特回来禀报:“小王爷,前面路窄,有两伙人为了争道吵起来了,好像是点苍派和华山派的弟子,互不相让,把路给堵死了。”
点苍?华山?耶律安庆微微挑眉。这些名门大派,平日里道貌岸然,为了这点小事便能当街争执,可见其门下弟子也并非个个都是谦谦君子。
“去看看。”她驱马向前。
走到近前,果然看见狭窄的山道上,二三十人分作两拨,正在对峙。一拨人身穿灰白色劲装,衣襟上绣着云纹,是点苍派;另一拨人则穿着淡蓝色长衫,背负长剑,是华山派。双方剑拔弩张,互相指责,唾沫星子几乎要喷到对方脸上。
“明明是我们先到的!你们华山派凭什么抢道?”
“放屁!这路是你们点苍家开的不成?我们先过!”
“师兄,别跟他们废话,这些华山派的就知道以多欺少!”
“哼,你们点苍派技不如人,还想仗着先来后到耍无赖?”
争吵间,双方手都按在了剑柄上,眼看就要动手。他们的马车和行李堵在路中,将后面的行旅也都挡住了,不少人聚在不远处围观,议论纷纷,却无人敢上前劝解。
耶律安庆的目光扫过争执的双方,又看了看被堵住的道路和越聚越多的人群,眉头微蹙。她不喜欢这种无谓的耽搁,更不喜欢成为众人围观的焦点。
就在这时,一个略显油滑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啧啧,名门大派,为了争个先后就当街撒泼,也不怕丢了师门的脸面?”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路边一块大石上,不知何时坐了一个人。那人约莫二十七八岁年纪,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葛布长衫,头发随意挽了个髻,插着根木簪,面容普通,唯有一双眼睛滴溜溜转动,显得十分活络。他腰间挂着一个硕大的酒葫芦,手里还拿着一个咬了一半的梨子,正翘着二郎腿,笑嘻嘻地看着场中的闹剧。
点苍和华山两派弟子闻言,都对他怒目而视。
“哪里来的穷酸,这里有你说话的份?”一个点苍弟子喝道。
那葛衣汉子也不生气,啃了一口梨,含糊不清地道:“路见不平,还不能说两句了?你们把这官道堵得严严实实,后面这么多人都等着呢,难不成要等到天黑?”
他这话倒是说出了不少被堵住的行旅的心声,人群中响起几声附和。
“关你屁事!”一个华山弟子脾气火爆,上前一步就要动手。
那葛衣汉子“哎哟”一声,从石头上跳下来,灵活地躲到耶律安庆马后,探出头来叫道:“君子动口不动手!你们名门正派,还想殴打路人不成?”
他这一躲,顿时将众人的目光引到了耶律安庆这一行人身上。点苍、华山两派弟子也看了过来,见斡鲁朵等人精悍逼人,不似寻常护卫,而马上的青衣少年神色冷淡,气度不凡,一时摸不清底细,倒也不敢贸然发作。
耶律安庆淡淡地瞥了那躲在自己马后的葛衣汉子一眼,对方冲她龇牙一笑,毫无愧色。她心中明了,这人看似惫懒无赖,实则心思灵动,是故意将火引到他们身上,借势解围。
她不再理会那汉子,目光转向争执的双方,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诸位皆是名门高弟,在此争执,徒惹人笑。不若各退一步,轮流通过便是。耽搁久了,误了法会之期,岂非因小失大?”
她的语气平和,不带丝毫火气,却自有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点苍、华山两派弟子互相看了看,也觉得在此僵持确实难看,又见耶律安庆这边似乎不好惹,便各自冷哼一声,算是默认。
“这位小哥说得在理!”那葛衣汉子立刻从马后钻出来,拍手笑道,“和气生财,和气生财嘛!赶紧的,谁先谁后,划下道来,莫要再堵着路了!”
最终,在两派领队弟子不情不愿的协调下,队伍开始缓慢交替通过狭窄路段。一场风波,算是暂时平息。
那葛衣汉子凑到耶律安庆马前,笑嘻嘻地拱手:“多谢小哥出言相助,免了一场刀兵之灾啊。在下江湖散人,姓贾,名道,字空空。未请教小哥高姓大名?”
贾道,字空空?耶律安庆心中一动,这名字听起来颇有几分玩世不恭的意味。她面上不动声色,还了一礼,用的是早已准备好的化名:“在下陈安,游学至此。”
“陈安?好名字,平安是福!”贾空空哈哈一笑,目光似有意似无意地扫过斡鲁朵等人,又落在耶律安庆脸上,“陈小哥也是去武当山瞧热闹的?”
“听闻真武法会盛况,心向往之。”耶律安庆答得滴水不漏。
“巧了,我也是!”贾空空一拍大腿,“既然如此,不如结伴同行?路上也好有个照应。这山高路远的,一个人走多闷得慌。”
斡鲁朵眉头紧皱,上前一步,隐隐挡住贾空空,沉声道:“我家公子喜静,不便同行。”
贾空空也不坚持,嘿嘿一笑:“明白,明白!高门大户,规矩多嘛!那咱们就武当山上再见!”说着,对耶律安庆挤了挤眼,哼着不成调的小曲,晃晃悠悠地走到前面去了,很快便混入人流不见。
“小王爷,此人来历不明,言行古怪,需多加提防。”斡鲁朵低声道。
耶律安庆望着贾空空消失的方向,目光微凝。这个贾空空,出现得突兀,行事看似荒唐,却又处处透着精明。他真的是个普通的江湖散人吗?还是……另有所图?
她没有说什么,只是示意队伍继续前进。
经过这小半日的耽搁,等到他们终于能看到远方那连绵起伏、云雾缭绕的巍巍群山时,日头已经偏西。山脚下,一座规模不小的城镇依山而建,屋舍连绵,灯火初上,人声鼎沸,远胜之前经过的任何地方。那里,便是武当山脚下的迎客重镇——紫霄镇。
越是靠近镇子,人流越是密集。各色口音,各色服饰,摩肩接踵。空气中弥漫着香火气息、食物香气以及汗水的味道。随处可见佩戴刀剑的武林人士,僧道俗家,三教九流,汇聚于此。
镇口设有武当派弟子值守的岗哨,虽不盘查过往行人,但目光锐利,维持着基本的秩序。显然,为了应对法会期间涌入的大量人流,武当派做了不少准备。
斡鲁朵早已派人提前在镇上最好的客栈“紫霄阁”订下了院子。饶是如此,当他们抵达时,客栈内外依旧人满为患,喧闹无比。
走进预订的独立小院,总算隔绝了外面的嘈杂。院子比真定府的清远居还要大些,布置也更为清雅,可见武当派对于接待贵客颇费心思。
安顿下来后,耶律安庆站在院中,仰头望向暮色中如同巨兽蛰伏的武当山。山势雄奇,峰峦如剑,直插云霄。那里,就是她此行的目的地,也是她父王期望她“博采众长”的地方。
只是,不知为何,看着那云雾深处的山峦,她心中并无多少朝圣般的敬畏,反而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躁动。这汇聚了天下英豪的紫霄镇,这即将举行盛**会的武当山,像是一个巨大的漩涡,吸引着无数人前来,也必将吞噬掉一些东西。
那个神秘的窥视者,那个油滑的贾空空,还有这镇上无数双或明或暗的眼睛……这一切,都让她感觉到,这趟武当之行,绝不会平静。
山,就在眼前。而风暴,似乎也已迫在眉睫。她轻轻吸了一口带着香火味的清冷空气,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混合着警惕与期待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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