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和宫的惊涛骇浪暂时平息，徐燕宜受了巨大惊吓，被太医用了安神汤药后昏沉睡去。甄嬛满腹疑虑与委屈，无心多留，告辞后先行返回了未央宫。
我与德妃相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未散的惊悸与深深的疑虑。德妃深吸一口气，低声道：“此事非同小可，处理不好会令后宫人心惶惶，不如……我们去端贵妃处坐坐，也好压压惊，理理思绪。”
我颔首：“姐姐说的是，是该请贵妃娘娘拿个主意。”
二人便一同往端贵妃齐月宾的寝宫而去。贵妃已听闻风声，正坐在殿内等候。她素来喜静，殿内只燃着淡淡的沉水香，气氛宁静祥和，与方才永和宫的紧绷截然不同。见我们进来，她微微抬手示意我们坐下，宫女无声地奉上两盏热茶。
“吓坏了吧？”端贵妃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和，带着一丝看透世事的淡然：“喝口热茶，定定神。”
德妃捧着温热的茶盏，指尖却还在微微发抖，叹道：“今日之事，实在令人心惊。光天化日之下，竟有人敢将这等阴毒之物混入皇子衣物中，若予沛出事，皇上查下来，我们姐妹谁也脱不了干系。”
我轻轻吹着茶上的浮叶，接口道：“是啊，若非甄昭仪心细如发，后果不堪设想。只是……”我话语微顿，露出恰到好处的困惑：“这下手之人会是谁呢？其目的又是为何？”
德妃立刻道：“自然是冲着四皇子去的！予沛平安出生，不知红了六宫多少人的眼……”她话说一半，猛地停住，似乎意识到什么，脸色白了白，下意识地为甄嬛辩解：“但绝不会是甄昭仪，她若真有此心，何必当场揭穿？她自己的予涵只比予沛小一刻钟，她岂会行此险招，惹人怀疑？”因抚养胧月之故，德妃内心早已偏向甄嬛，此刻更是毫不犹豫地排除甄嬛的嫌疑。
我垂下眼睫，掩去眸中一丝冷诮，语气却依旧温和：“姐姐说的是，甄昭仪确实不像。那……又会是谁呢？内务府如今是梁多瑞总管，他可是昌妃娘娘跟前的红人，难道……”我心知肚明此事必是皇后所为，但还是为了搅乱浑水，巧妙地将话题引向了胡蕴蓉。
端贵妃静静听着，手中缓缓拨动佛珠，并未立刻表态。她目光扫过二人，缓缓道：“皇后娘娘统摄六宫，凤体违和，难免有疏忽之处。昌妃家世显赫，性子是骄纵了些。徐淑媛产后失意，昔日侍女又新得恩宠，这宫里的恩怨纠葛，从来都不少。”她的话，看似没有指向任何人，却又将皇后、昌妃、甚至余容娘子的嫌疑都轻轻点了一遍，迷雾重重。
三人沉默下来，各自沉思。殿内只闻茶盖轻碰杯沿的细微声响和沉水香燃烧的噼啪微响。其实有动机、有能力做这件事的人，无非那么几个：忌惮新生皇子的皇后，同时生下皇子的甄嬛，骄纵任性嫉恨徐燕宜生下皇子的昌妃胡蕴蓉，甚至还有争风吃醋的余容娘子，而余容娘子她正是皇后的人……
嫌疑人太多，线索却几乎没有，仿佛一拳打在棉花上，让人无力。
正在这时，殿外传来恭敬的通报声。是内务府总管梁多瑞奉命前来回话。
“进来。”端贵妃沉声道。
梁多瑞低着头，小心翼翼进来，噗通跪下：“启禀贵妃娘娘、德妃娘娘、俪宜夫人，奴才等奉命严查永和宫衣料一事，发现、发现负责看管、分发这批衣料的宫女茉儿，在、在自己房中悬梁自尽了！”
“什么？”我和贵妃德妃三人俱是一惊。
梁多瑞继续道：“奴才等在茉儿枕下发现了一封绝笔遗书。信中言道，她原是在永和宫当差的，因昔日无知，曾误给徐淑媛娘娘吃过性寒的食物，险些导致小产，因而被逐出永和宫，贬至内务府做粗活。她一直心怀怨恨，此次得知有机会接触送往永和宫的衣料，便、便设法将天花藏入皇子衣物中，意图报复。如今事情败露，她无颜苟活，遂、遂自尽谢罪了。”
一番话说完，殿内死寂。这理由，听起来似乎合情合理。一个被驱逐心怀怨恨的小宫女，完全有动机，也有机会下手，如今自杀谢罪更是死无对证。
端贵妃沉默片刻，挥了挥手：“本宫知道了。既已查清，便按规矩处理吧。此事到此为止，不必再深究，以免闹得六宫不宁。”
“是，奴才告退。”梁多瑞如蒙大赦，连忙磕头退下。
殿门重新合上，茶香依旧，但我们的心情却更加沉重。
德妃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化作一声叹息：“竟是这样？”
我抿了一口早已微凉的茶，轻声道：“倒也说得通，只是、忒巧了点。”那语气，平淡得没有丝毫波澜。
端贵妃拨动佛珠的手指停下，目光望向窗外渐渐沉落的夕阳，淡淡道：“是啊，真巧啊。”
我们三人心中都如明镜一般。茉儿？一个被贬的粗使宫女，如何能“偶然”得到沾染天花的小衣？又如何能精准地将其混入皇子衣物而不被其他人发现？这分明是被人推出来顶罪的替死鬼，真正的黑手，早已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了。
然而后宫需要稳定，这件事必须有一个“合理”的结局。茉儿的“自杀”和“遗书”，是给出的一个最能安抚人心、也最能快速平息事端的答案。
即使心知肚明又能如何？难道要去撕破这层看似平静的伪装，将这深宫之中更不堪的阴谋彻底揭开吗？那引发的动荡，或许比天花本身更可怕。
一种深深的无力感，笼罩了三位协理六宫的妃嫔。我们手握权柄，看似风光，却依旧无法撼动这宫闱深处最根深蒂固的黑暗。
茶凉了，人也散了。我走出端贵妃的宫门，夕阳将我的身影拉得很长。我回头望了一眼那巍峨的殿宇，嘴角勾起一抹几不可察的弧度。
皇后娘娘的手段，果然还是这般干净利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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