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过后,宫中最得宠的便是昭媛杨静好。其实除夕夜按祖制玄凌应歇在皇后宫中,然而玄凌却夜夜召幸杨静好,景宁宫顿时炙手可热,一跃成为紫奥城中最令人瞩目的地方。
正月十五,上元佳节。紫奥城内灯火璀璨,如星河倒泻。重华殿内更是觥筹交错,笙歌漫舞,一派盛世升平景象。玄凌与皇后高踞御座之上,接受百官与命妇的朝贺。甄嬛和杨昭媛坐第一席,再之后是端贵妃、贤妃、德妃、我以及昌妃、惠妃、欣妃、慎妃等高位妃嫔。人人华服美饰,笑语嫣然,殿内暖融如春,酒香混合着脂粉香气,氤氲出繁华靡丽的氛围。
宴至酣处,丝竹暂歇,皇后环视殿内,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扫过清河王的空位,脸上带着母仪天下的和煦笑容,声音温婉地开口:“今日佳节,皇室宗亲齐聚,唯独少了六弟清河王和家眷,倒是有些遗憾。”
玄凌闻言,随口问道:“是啊,老六怎的没来?可是身子不适?”
皇后微微一笑,那笑容里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关切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深意,声音清晰柔和,足以让临近几桌都听得清楚:“回皇上,臣妾也是刚刚得知。清河王府派人报喜,尤侧妃近日诊出有了身孕,胎象初稳,不宜车马劳顿,六弟心疼,便留在了府中陪伴。”
“哦?”玄凌挑了挑眉,随即露出笑意:“这是好事,尤氏入门也有一段时日了,如今有孕,也是她的福气。传朕的旨意,赏清河王侧妃尤氏锦缎百匹,珍玩数件,令她好生安胎。”
皇后谢恩:“是,臣妾替王爷和尤氏谢过皇上恩典。”她灿然一笑:“不过臣妾还没有说完,其实不止尤侧妃,六弟府中侍妾瑛儿今日也诊出喜脉,王爷求臣妾给她一个名分呢。”
满殿哗然,玄凌怔楞之后是大喜:“哈哈,六弟真是好福气,竟然是双喜临门?好,皇后,另赐瑛儿珠宝首饰,待她诞下子嗣后再行册封。”
众人纷纷出言恭贺,我恰好坐在甄嬛身旁,但见她神色苍白,似有心事。她手中执着的白玉酒杯几不可察地一晃,杯中澄澈的酒液漾起细微的涟漪。尽管脸上努力维持着平静,但那一瞬间瞳孔的骤缩,以及骤然失血的唇色,还是泄露了她内心的滔天巨浪。玄清……他和别的女人有了孩子……那个曾经与她心意相通、许下“终身所约”的男子,如今他的血脉将在另一个女人腹中孕育成长……
而且不只一个?
我察觉到了异样,见她神色恍惚,指尖微微发颤,便低声问道:“姐姐你怎么了?可是身子不适?”
甄嬛猛地回过神,对上我关切的目光,心知自己方才失态了。她迅速垂下眼睫,掩去眸中翻涌的情绪,再抬眼时,脸上已勉强挤出一丝略显僵硬的笑意,声音带着刻意的轻松:“没什么,劳夫人挂心。只是……只是为玉隐担心。”
她轻轻叹了口气,语气转为担忧:“玉隐和尤侧妃同时入府,如今尤侧妃有孕,自是尊贵无比。玉隐那性子……我是怕她心里不好受,在王府的日子……怕是更要难过了。”她巧妙地将自己的失态归因于对妹妹处境的担忧,合情合理。
我并不戳破她的谎言,了然地点点头,安慰道:“原来如此。你也别太担心了,玉隐如今是清河王侧妃,有名有份,王爷也是个明理的人,断不会太过偏颇的。再说,子嗣缘分,强求不得,迟早都会有的。”
我们的对话声音虽低,但邻近的昌妃、杨昭媛等也隐约听到几句。昌妃耳尖,听到了“玉隐”二字,语带戏谑地插话道:“昭仪还真是心疼妹妹。不过嘛,这王府后宅的事儿,就跟咱们这宫里差不多,谁先开花结果,谁就有底气。甄侧妃若想站稳脚跟,还得自己加把劲才行哦!”她这话半是玩笑半是现实,带着她一贯的骄纵口吻。
杨昭媛似是无意间说道:“是啊,就像昭仪姐姐,为皇上生下三位子嗣,这才地位稳固呢。”
这话引得周围几位妃嫔低声浅笑,话题便被顺势引到了子嗣、王府轶事上去,将方才甄嬛那片刻的异常遮掩了过去。
玄凌也听到了这边的动静,笑了笑,对甄嬛道:“玉隐既是朕亲封的侧妃,清河王不会亏待她,你也不必过于忧心。”
甄嬛连忙起身,恭顺应答:“是臣妾多虑了,谢皇上关怀。”
她重新坐下,执起酒杯,借着饮酒的动作掩饰着内心的波澜壮阔。殿内依旧歌舞升平,欢声笑语,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但只有她自己知道,那颗名为“玄清”的种子,从未在她心底真正死去,只是被深埋。而今日皇后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如同惊蛰的春雷,骤然将其唤醒,带来一阵夹杂着痛楚、酸涩与无尽怅惘的惊涛骇浪。
她抬眸,望向御座上威严的帝王,再想想王府中有孕的侧妃,心中一片冰凉。这条路,她早已无法回头,那些风露清愁、那些旧日盟誓,终究只能化作这深宫寂夜里,一声无人听闻的叹息。
上元夜的灯火依旧璀璨,却照不亮某些人心底骤然弥漫的无边黑暗。宴席散后,那轮高悬天际的明月,或许在甄嬛眼中,也只剩清冷孤寒。
次日清河王府派人入宫谢恩,因尤氏有孕不宜出行,清河王留府陪伴,这入宫谢恩的差事,便落在了另一位侧妃甄玉隐的身上。
听闻甄玉隐来访,我心下微讶,随即命人请进。只见甄玉隐今日穿着一身海棠红绣金盏菊的宫装,比之从前做侍女时多了几分华贵气度,眉眼间的怯懦也早已被一种沉淀下来的、带着些许计算的精明所取代。
“昨日宫宴上听闻喜讯,还未恭喜妹妹。”我笑着亲手扶着她坐下,含笑开口,语气温和:“尤侧妃有孕,是王府的大喜事,王爷可是高兴坏了吧?”
甄玉隐端起茶盏,用杯盖轻轻拨弄着浮叶,脸上笑容不变,眼底却掠过一丝冷意:“夫人说的是,确实是‘大喜事’。”她放下茶盏,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种分享秘密的亲昵:“只是这喜事背后,有些缘由,怕是外人不知。”
我挑眉,露出恰到好处的好奇:“哦?”
甄玉隐向前倾了倾身子,声音几不可闻:“尤静娴……她是个极聪明的。不知从何处,竟窥破了王爷心中……真正藏着的人,是宫里的那位。”她虽未明说,但目光微闪,我立刻心领神会,她指的是甄嬛。
“她知道了自己乃至我,都不过是沾了那点影子的光,心中岂能甘心?”甄玉隐冷笑一声,面露不屑:“于是她便费尽心机,寻来了几件旧衣,趁王爷醉酒糊涂,穿着那身衣服,出现在王爷书房……灯光昏暗,酒意朦胧,王爷他……终究是认错了人。”
我闻言心中剧震,万万没想到,尤静娴有孕,竟是用了如此……如此刻意模仿、乃至近乎算计的手段?这简直是对清河王深情的一种亵渎,也是对甄嬛的一种无声挑衅。我面上却不动声色,只微微蹙眉:“竟有此事?这尤侧妃……胆子倒是不小。”
“何止胆子不小,心思也深得很。”甄玉隐语气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奇异的赞赏:“她成功了,有了孩子,便有了在王府立足的根本。而我?”她自嘲地笑了笑:“我这个众人口中的宠妃,便显得更加可笑和多余了。”
我看着她,试探道:“那个叫瑛儿的侍妾又是什么情况呢?”
“瑛儿也是意外了,王爷知道后很是沮丧,认为自己对不起甄嬛,所以都不敢进宫,就怕遇见。”甄玉隐抬起眼,目光锐利地看着我,唇边勾起一抹冰冷的、与她昔日形象截然不同的笑意:“其实孩子是谁生的都无所谓,只看他长大后认谁做母亲罢了,夫人您说对吗?”
她话语中的暗示再明显不过,她打算去母留子。我心中猛地一凛,知道她和尤氏积怨已深,却不想她竟已狠辣果决至此?我连忙正色道:“妹妹三思,尤侧妃毕竟出身国公府,又怀了王爷的子嗣,若有闪失,乃是滔天大罪,你切不可冲动行事。”
甄玉隐见我神色严肃,反而笑了,语气轻松了些:“夫人放心,玉隐不是莽撞之人,没有十足的把握,绝不会轻举妄动。只是……这王府后宅和宫里一样,风云变幻,谁又说得准明天会发生什么呢?总要、未雨绸缪才是。”她这话既是让我放心,也暗示了她绝不会放弃这个念头,只是在等待时机。
我看着她眼中闪烁的寒光,心知这位昔日的浣碧,早已在嫉妒、不甘和野心的淬炼下,变成了一把锋利的刀。我不再劝说,只淡淡道:“妹妹心中有数便好。万事……以保全自身为上。”
正在这时,殿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和宫女请安的声音。一个穿着水绿色绣缠枝莲纹衣裙的少女走进来,正是我的妹妹安陵若。她见到有客,连忙停下脚步,规规矩矩地行礼:“陵若不知姐姐有客,惊扰了。”
我招手让她过来:“无妨,这是清河王府的甄侧妃。来,见过侧妃娘娘。”
甄玉隐打量安陵若,见她容貌清秀,举止文静,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的光芒,随即绽开一个热情的笑容:“原来这就是安小姐,果然如夫人所说,娴静标致,我见犹怜。”她亲热地拉过安陵若的手,对我笑道,“夫人前次托我留意合适的人家,我心中还琢磨着,今日一见安小姐,方知夫人为何如此上心,这般品貌,定要寻一门极好的亲事才般配。夫人放心,此事包在我身上,定给安小姐说一门顶好的亲事!”
安陵若被她说得脸颊绯红,羞涩地低下头去。我微微一笑:“那就有劳妹妹费心了,也不拘非要是高门大户,上进有前途才是正理。”
菊清进来禀报:“夫人,未央宫昭仪娘娘派人来,说请甄侧妃过去一叙。”
甄玉隐闻言,脸上笑容不变,起身道:“既是姐姐相请,那我便先过去了。夫人,安小姐,今日叨扰了。”她行礼告退,姿态优雅从容。
安陵若好奇道:“姐姐,这位清河王府的侧妃,瞧着好生厉害的样子。”
我叹口气:“是啊……很厉害。所以,你更要记住,在这京城之地,一步都错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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