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和德太妃亲自为平阳王求娶翰林院编修安比槐之女安陵若,安家寒微,在朝中属文官清流,不是世家也不是贵戚,唯一拿得出手的便是我这个位居从一品夫人的长女。玄凌闻听欣然应允,旨意一下,六宫震动,昔日里虽因我的位份和恩宠而无人敢小觑长春宫,但到了如今这般炙手可热的程度,仍是空前。贺喜的妃嫔络绎不绝,几乎踏破了门槛。
长春宫正殿内,香气氤氲,茶果精美。我身着绛紫色缠枝牡丹暗纹宫装,端坐于主位之上,发髻上的赤金点翠步摇垂下细碎的流苏,衬得我容颜愈发雍容华贵。我唇角含着一抹恰到好处的浅笑,既显露出协理六宫之权的威仪,又不**为主人的待客之道。
“臣妾给夫人道喜了!” 慎妃和史修容第一个赶到,慎妃高兴坏了,拉着陵若手道:“早知道六小姐是个有福的,没想到福气这么大。看看这通身的气派,果然是要当王妃的人了。”
史修容示意宫人呈上一对水头极足的翡翠玉如意,寓意吉祥:“六小姐温婉贤淑,品貌出众,能与平阳王殿下缔结良缘,真真是天作之合,再好不过了。一点小意思,就当给你添妆了。”
安陵若微微一福,笑容温煦:“多谢两位娘娘厚爱,那陵若就不客气了。”
我坐在上首笑道:“和她们客气什么,这些年不知道从我这顺走多少好东西,机会难得,赶紧给我吐出来凑嫁妆罢。”
慎妃笑得花枝乱颤:“瞧瞧,好一个铁公鸡,妹妹嫁人不准备嫁妆,倒打起我们的主意来了?”
史修容拉着陵若坐下:“可不是,六小姐以后当了王妃可别学你姐姐,堂堂一个从一品夫人,什么宝贝没有,抠门。”
说笑着淳贵嫔和福嫔也相携而来,福嫔送了一尊白玉送子观音,笑着道:“六小姐模样好,性子也好,平阳王殿下当真是慧眼识珠。这尊观音是嫔妾母亲求来的,嫔妾留着没用,就送给六小姐了,祝你和平阳王早生贵子啊。”
陵若到底还是没出阁的女儿家,闻言当即羞红了脸,低声道谢。淳贵嫔依旧是那副天真烂漫的模样,拍着手,声音清脆:“真好,没想到陵若妹妹也要做新娘子了,你肯定是最漂亮的新娘子!”
我见她们都真心为陵若高兴,眉眼间的笑意也真切了几分,吩咐菊清:“给慎妃、史修容和福嫔上今年新贡的云雾茶,淳贵嫔喜甜,给她上一碟白露银耳羹。”
淳贵嫔跺脚:“哎呀,嫔妾都多大了,夫人还当我小孩子呢?不行不行,我也喝云雾茶。”
殿内一片欢声笑语,然而不和谐的声音很快响起,陆续又有几拨人来贺喜,杨昭媛摇着一柄泥金芍药团扇,步履袅娜地进来,目光在殿内扫视一圈,最后落在陵若身上。她先向我和慎妃行礼,而后笑道:“今天长春宫可真是热闹,比往日皇后娘娘那还要热闹几分呢。” 她顿了顿,语气带着几分刻意营造的惋惜:“说起来,安六小姐这般品貌,能得平阳王青睐,确是福气。只是……平阳王府门第清贵是清贵,终究比不得那些手握实权、圣眷正浓的宗室王府显赫。六小姐这般人才,嫁过去,只怕是有些……屈就了。” 她将“屈就”二字咬得略重,其中的意味,不言自明。
我端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顿,眼底掠过一丝冷意,正欲开口,却见安陵若已经开口:“昭媛娘娘关爱,陵若心中感激。只是娘娘此言,陵若不敢全然赞同。陵若愚见,婚姻之事,首要在于两心相悦,情投意合。平阳王殿下风姿清朗,品性高洁,文采斐然,更难得的是待人至诚。能得殿下倾心,是陵若几世修来的福分,心中唯有惶恐与欣喜,何来‘屈就’之说?若以权势论婚姻,岂非失了本心,辜负了缘分?” 她语气平和,不疾不徐,却字字清晰,将杨昭媛那点刻薄的比较化解于无形,反而显得对方境界低俗。
今日的安陵若,穿着一身月白绣淡雅兰草的衣裙,乌发如云,只简简单单簪了一支碧玉玲珑簪并几朵小小的珍珠珠花,通身上下并无过多装饰,却更衬得她气质清雅,宛如空谷幽兰,生生把满殿妃嫔都比了下去。
杨昭媛被这番不软不硬的话顶了回来,脸上那点假笑几乎挂不住,只得讪讪地扯了扯嘴角,端起茶杯掩饰尴尬。
韵贵嫔掩口轻笑一声,声音娇柔,话里的刺却更尖锐了些:“六小姐果然伶牙俐齿,难怪能得平阳王殿下青眼。说起来,这缘分也真是奇妙无常,前些时日,太后她老人家似乎还颇为属意甄家那位小姐玉娆呢,都说她灵秀逼人,颇有莞妃娘娘年轻时的风范。可这一转眼,良缘倒是落在了安小姐身上,可见安小姐定是有我等看不出的过人之处,才能后来者居上呢。” 她刻意提起甄玉娆,又将“后来者居上”说得暧昧,意在挑拨,暗示陵若是用了非常手段,或是捡了别人“剩下”的。
殿内瞬间安静了几分,不少目光都聚焦在陵若身上。却见她神色未变,连唇边的笑意都未曾减损分毫。她目光平静地迎向韵贵嫔,坦然道:“贵嫔娘娘说笑了。天意缘分,玄妙难测,岂是人力可以妄加揣度?太后慈爱,对我等皆是关怀备至,此乃长者仁心。至于玉娆小姐,才貌双全,自有其锦绣良缘,陵若唯有祝福,岂敢与之相较,更谈不上什么‘居上’与否。陵若与王爷相识,乃机缘巧合,彼此倾心,亦是发乎情止乎礼,并无任何不可对人言之处。”
韵贵嫔脸上的笑容僵了僵,一时竟找不到话来反驳。周婕妤便半真半假地笑道:“六小姐这一朝飞上枝头,身份可就不同往日了。日后成了平阳王妃,那可是正经的皇亲国戚,地位尊崇,只怕我们这些人再想这般与你说笑,都高攀不上咯!”
安陵若轻轻一福:“婕妤说笑了,自陵若入宫以来,多得各位娘娘照拂指点,心中常怀感激,此情不敢或忘。”
伸手不打笑脸人,周婕妤张了张嘴,那句“高攀”被堵在喉咙里,吐不出也咽不下,脸色一阵青白。
坐在末座的严才人忍不住,借着帕子掩口,声音不大不小地嘀咕了一句,恰好能让周围几人听见:“安家如今可真是了不得,姐妹二人,一个位极夫人,一个即将嫁入王府,这般会经营谋划,真是让我等望尘莫及……”
这话已是近乎诽谤,暗指我安家姐妹工于心计,攀附权贵。我缓缓转过身,目光平静地落在严才人身上,那目光并不锐利,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静力量。我并未提高声调,一字一句道:“安家承蒙皇上天恩,浩荡如海。本宫恪守宫规,辅佐皇后娘娘打理六宫,兢兢业业,方得皇上与太后信重,此乃尽忠职守之本分。至于陵若,年幼无知,只知谨守闺训,以诚待人,以品立身。所谓‘经营谋划’,实非安家家风。安家今日所有,皆是皇恩浩荡与自身行得正、坐得端所致,从无半分逾越非分之想。”
我直接将严才人的嘲讽提升到了对“皇恩”和“安家品行”的质疑高度,语气虽缓,却字字千钧。
严才人被我看得头皮发麻,再听得这番话,顿时脸色煞白,冷汗涔涔,慌忙低下头,再不敢多发一言。
一番应对,如行云流水,面对或真心或假意的祝贺,或明或暗的刁难,安陵若始终从容不迫,言辞得体,不卑不亢。她既维护了自身和安家的尊严,又未曾咄咄逼人,将一场可能演变成口舌是非的闹剧,化解于谈笑风生之间。
我心中那份骄傲与欣慰几乎要满溢出来,这个妹妹,比我想象中还要出色。这份沉稳大气、机敏睿智,足以在波谲云诡的宗室关系中立足,甚至……在未来,能成为我和整个安家更稳固的依靠。
又应付了几波前来道贺的宫嫔,眼见日头渐高,我方以需歇息为由婉言送走了大部分客人,殿内终于渐渐安静下来,史修容幽幽叹息:“静好妹妹这几年越发与我们疏远了,瞧她刚才话里话外夹枪带棒的,再怎么说她也是长春宫出去的人,也太不念旧情了。”
我喂给她一颗莲子吃:“不是所有人都像姐姐一样念旧情的,她现在攀上高枝,是皇后娘娘抬举的人,又怎么会还和我们来往呢?”
慎妃道:“本就是不相干的人,史姐姐不必遗憾。我们呀,还是继续抱俪宜夫人的大腿就够了。”
说笑间送走了慎妃和史修容,我走到眉眼间略带一丝疲惫却依旧脊背挺直的安陵若身边,拉起她的手,引她一起坐下。
“累了?”我的声音是罕见的柔和,带着毫不掩饰的赞赏与怜惜。
安陵若眼中带着一丝狡黠的笑意,低声道:“还好。只是没想到,这还没嫁过去呢,就先要应付这许多‘关切’,皇家真是烦人。”
我看着她这副模样,心中又是好笑又是骄傲。“今日你做得极好,远远超出了姐姐的预料。杨昭媛、韵贵嫔那几个,向来是嘴上不饶人的,今日在你这里,可是半点便宜都没占到,反而自显了小家子气。”
我顿了顿,目光中闪过一丝复杂:“这深宫之中,向来如此。你得了旁人求之不得的东西,便会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你,盼着你出错,等着看你跌落,今日不过是开始。日后你入了平阳王府,身为宗妇,需要应对的场面只会更多,更复杂。”
安陵若神色认真起来:“姐姐放心,这些道理,妹妹都明白。妹妹不会主动惹事,但也绝不会任人欺凌,丢了姐姐和安家的脸面。”
忽听门外有内监通报:“皇上驾到。”菊清疾步进来禀告:“夫人,皇上和平阳王来了。”
我和陵若对视一眼,均在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讶异,随即陵若脸上飞起两抹淡淡的红晕,迅速站起身,理了理鬓角衣衫。
我将妹妹的小动作看在眼里,心中暗笑,也急忙起身接驾。
玄凌似乎十分高兴,笑着进来叫了免礼,亲手扶了我道:“朕今天是带着老九来拜见你这位姨姐的,不必顾忌宫规礼数。”
玄汾穿着一身雨过天青色的常服,更显得身姿挺拔,面容清俊。他稳步走入殿内,目光先是快速而准确地寻到了安陵若的身影,眼中掠过一丝安心的笑意,随即才向我郑重行礼:“玄汾给姐姐请安,嫂嫂万福。”
既是姐姐,又是嫂嫂,亲上加亲,我含笑受了他的礼,抿嘴偷笑:“王爷多礼了,快请坐。方才还和陵若说起王爷,可巧就来了。”
玄凌打趣:“巧了,朕刚刚也在跟老九说他和陵若的事儿。钦天监选了几个好日子,后天下聘,两个月后的七月初七完婚,容儿你觉得怎么样?”
陵若闻言,抬起头飞快地看了玄汾一眼,嘴角不自觉地上翘,又赶紧低下头去。
我将他二人的情态尽收眼底,心中最后一点因前世记忆而产生的隐忧也烟消云散,笑道:“果然是好日子,但凭皇上做主。”
玄凌朝中还有事,略坐了一刻便离开,留下玄汾陪我和陵若说话。我想着今日韵贵嫔所言,状似无意开口道,“说起来,前段时间本宫倒是听见一个传言,太后和太妃忧心王爷婚事,叫了京中多名闺秀相看,太后好像很喜欢那位甄家玉娆小姐?”
玄汾闻言,神色立刻变得严肃起来,他坐直了身体,语气坚定没有丝毫犹豫:“嫂嫂明鉴。太后慈爱,对各家闺秀多有赞誉,此乃长者之风。但于玄汾而言,心中所系,唯有陵若一人。甄小姐才名远播,然与汾,仅是泛泛之交,从未有过他念。此前没有,此后更不会有。还请嫂嫂与陵若姑娘,万勿因外界流言而心生芥蒂。” 他说着,又深深看了一眼陵若,目光中的专注与情意,足以说明一切。
陵若感受到他的目光,心中甜涩交织,方才因韵贵嫔之言而产生的那一丝微小芥蒂,也彻底消散了。
我满意点头:“王爷心意拳拳,本宫明白了。今日天气甚好,王爷若无事,便陪陵若去御花园走走吧,总闷在殿里也无趣。”
玄汾眼中闪过欣喜,立刻起身道谢:“多谢嫂嫂。”
陵若也红着脸起身,向我行了礼,这才与玄汾一前一后,保持着恰当的距离,退出了景春殿。
看着他们般配的背影消失在殿门外,我缓缓靠在软枕上,长舒了一口气。殿内寂静下来,唯有更漏滴答。我端起那杯早已凉透的茶,却觉得心头暖意盎然。妹妹的终身有了依靠,且是她自己挣来的、两情相悦的良缘,这比任何权势和恩宠,都更让我感到踏实与欣慰。
重活一世,我护住了安家,走到了高位,如今,似乎连妹妹的幸福也触手可及。前路或许仍有风波,但此刻,长春宫内的阳光,格外的明媚温暖。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