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近冬至,宫中正紧锣密鼓地筹备着各项祭典与宫宴,我和德妃每日忙得脚不沾地,暂且顾不上玄凌今日宠爱了谁,明天又翻了谁的牌子。然而,清河王府骤然传来的一连串骇人变故,将所有的宁静与秩序搅得粉碎。
先是侍妾瑛儿,因奉茶时“不慎”溅湿了尤静娴侧妃的衣袖,便被入府照料女儿身孕、趾高气扬沛国公夫人下令,罚站在庭院风口处“清醒清醒”。瑛儿身孕比尤氏还早一月,衣衫单薄,如何禁受得住?不过半个时辰竟提前发动,折腾了一夜,挣扎着产下一名瘦弱的女婴后,便因血崩不止,香消玉殒,至死眼底还残留着惊惧与不甘。
掌理王府事务的侧妃甄玉隐闻讯,又惊又怒。她心知沛国公夫人身份尊贵,又是尤静娴生母,自己不便直接顶撞,便将一腔邪火尽数倾泻在服侍尤静娴的奴才身上,斥责他们未能尽心劝阻,照料主子不力,将一干人等重重责打了板子,有几个年迈的甚至当场昏死过去,悉数被撵出了上房当差。
许是这番动静太大,受了惊吓,又或许是心绪不宁、胎象不稳,当晚,尤静娴竟也提前发动。生产过程凶险万分,胎位不正,血流不止,太医几度摇头,折腾了整整一夜,在黎明时分才艰难产下一名男婴。然而,尤静娴却因产后血崩如山倒,太医回天乏术,眼看着气息奄奄,命悬一线。
爱女心切、又因瑛儿之死自觉理亏无处宣泄的沛国公夫人,闻此噩耗,彻底疯了魔。她在清河王府内捶胸顿足,嚎啕大哭,指着甄玉隐的鼻子破口大骂,口口声声说是她逼死了自己的女儿,要她杀人偿命,甚至要扑上去撕打。王府内顿时乱作一团,哭喊声、斥骂声、劝解声混杂在一起,如同市集。
清河王玄清被夹在中间左右为难,一边是奄奄一息的尤静娴,一边是挚爱甄嬛的妹妹甄玉隐。他心力交瘁,头痛欲裂,既痛惜逝去的瑛儿和垂危的静娴,又无法坐视沛国公夫人当真伤害玉隐。万般无奈之下,他只得命心腹侍卫紧急将甄玉隐护送进宫,名义上是“代王府向太后请安问福”,实则是让她暂避风头。
此事如同惊雷,瞬间在前朝后宫炸响。沛国公府是世袭罔替的勋贵,根基深厚,而甄家刚刚平反,甄嬛圣眷正浓,清河王府这场妻妾纷争,牵扯着多方势力,顿时成为所有人的焦点。
甄玉隐一入宫,便径直去了颐宁宫。卸去钗环,身着素衣,在太后宫门外长跪不起。寒风凛冽,吹得她单薄的身子瑟瑟发抖,宫砖冰冷刺骨,她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冻得发紫,却挺直脊背,声音哽咽却清晰:“妾身甄氏,未能妥善管理王府,致使惨剧连连,惊扰太后娘娘凤体,罪该万死,恳请太后降罪!”
甄嬛得知消息急匆匆赶去时,各宫妃嫔都到的差不多了。韵贵嫔故意走到甄玉隐附近说话:“啧啧,真是造孽啊,一条命不够,这又搭进去一个侧妃,难不成某些人以为王府女人死绝了,她就能一人独大,真是狠毒呢。”
严才人翻了个白眼:“还不是有些人仗着娘家势大,姐姐在宫里得意,便在王府里作威作福,不把老牌勋贵放在眼里。”
胡蕴蓉本不屑和她们说话,闻言忍不住也接了一句:“这管理王府,讲究的是宽严相济,如此严苛驭下,岂能不出事?到底是奴才秧子,骤然得势,便不知天高地厚了。”
颐宁宫内气氛沉重,太后得知消息气病了不说,玄凌也是一脸烦闷。朝中对这件事分为两派,一派认为甄氏谋害功勋之女,害尤侧妃难产,按律该严惩。一派则认为沛国公夫人恶毒至极,害死侍妾瑛儿,罪不容诛。另有瑛儿父母虽只是平头百姓,但女儿惨死后痛不欲生,当街拦轿向京兆尹喊冤,现如今民怨沸腾,都道是皇家欺压百姓,不严惩不足以平民怨。
玄凌正因为前朝的议论和太后的病倒而心烦意乱,甄嬛在这时候进来,她并未直接为玉隐开脱,而是双眼含泪,跪地陈情:“皇上,臣妾教妹无方,致使王府生出此等祸事,惊扰圣心,臣妾罪该万死。玉隐年轻,行事或有急躁不当之处,但她对王爷、对王府众人之心,天地可鉴。如今尤侧妃性命垂危,瑛儿姑娘含冤而逝,玉隐心中悲恐交加,已在太后宫外长跪一天一夜请罪。臣妾不敢求皇上太后宽宥,只求皇上念在王爷府上骤失内眷、子女失母,府中动荡,稍存怜悯。”
玄凌看着她梨花带雨的模样,念及玄清处境,心中不免软了几分,叹道:“此事……唉,你且先起来,朕知道你妹妹的委屈,朕自有公断。”
皇后面带忧色:“皇上,此事影响恶劣,前朝亦多有非议,若处理不当恐动摇国本。甄侧妃驭下过严,确有不妥,沛国公夫人责罚王府侍妾以致出了人命亦是祸端之始。如今尤氏危在旦夕,王府一连折损两位内眷,实在令人痛心。臣妾以为,当务之急是稳定王府,并严惩相关人等,以正视听。”
胡蕴蓉插嘴:“表姐的意思是将沛国公夫人和甄侧妃一同治罪?这样各打五十大板的决定恐怕不得人心吧?臣妾可听说那瑛儿的父母对甄妃感激不尽,只状告沛国公府草菅人命呢。”
我开口道:“甄妃年轻,遇事不够沉稳,但管理王府本就不易,上有长辈施压,下有奴仆需约束,其情可悯。沛国公夫人爱女心切,但其行为确实过激,酿成大错。依臣妾看,王府接连丧事,王爷悲痛,此时当以安抚、稳定为上。”
德妃性格直爽,接口道:“那沛国公夫人也忒跋扈了些,王府内眷,岂是她一个外妇说罚就罚的?瑛儿姑娘死得冤枉,甄侧妃责罚奴才,虽手段重了些,究其根源,也是因沛国公夫人而起。若惩处甄侧妃,只怕寒了人心。”
甄嬛叹口气道:“臣妾以为,此事关键在于‘平衡’与‘安抚’。沛国公府需要交代,瑛儿的父母也需要交代,尤其如今王府子嗣还需要人照料,不如……在名分上加以调整,既全了沛国公府的颜面,也给了玉隐戴罪立功的机会。至于沛国公夫人……其行虽情有可原,但终究不合规矩,小惩大诫,方能警示后人。”
玄凌其实心中已有决断,他最终拍板:“皇后,你即下懿旨,晋封尤氏为清河王正妃,追封侍妾瑛儿为侧妃,以安抚人心,全其哀荣。沛国公夫人赵氏言行失当伤及人命,罪不容诛,着投入内廷为奴,沛国公教妻不严,罚俸一年。”
旨意下达的同时,太后也强撑病体,在颐宁宫暖阁内召见了甄玉隐。
太后半倚在榻上,面色沉郁,看着底下跪着的甄玉隐,沉默良久,才沉声开口,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甄氏,你可知罪?”
玉隐以头触地,声音沙哑:“妾身知罪。妾身处事急躁,致使王府生变,惊扰太后,罪该万死。”
太后冷哼一声:“那沛国公夫人是长辈,即便有过,你身为侧妃,当以劝谏、周旋为主,哪怕是进宫找哀家做主都行,岂能如此雷霆手段,以至于惊扰到了静娴?你这一顿板子,哪是打在奴才身上,分明是打在了沛国公府的脸上,打在了尤氏的心上,这才酿成如今这不可收拾的局面!”
太后的训斥如同鞭子,抽在玉隐身上,她只能默默承受,连连叩首:“太后教训的是,妾身知错了。”
见玉隐态度恭顺,太后语气稍稍缓和:“罢了,事已至此,多说无益,终究是那沛国公夫人自作孽,你……起来吧。”
玉隐哽咽道:“谢太后体恤。”
太后看着她,叹了口气:“你是个好的,如今那一双孩儿都失了生母,往后,就要靠你多多费心了。记住这次的教训,凡事三思而后行,宽厚待人,谨守本分,方能长久。回去后,好好辅助清河王,将王府打理妥当,将孩子们抚养成人,你的福气在后头呢。”
尤静娴在弥留之际被册为正妃,似乎得到了一丝安慰,但终究未能挽回生命,次日清晨潸然长逝。清河王府一夕之间挂满白幡,一位新晋正妃,一位追封侧妃,两人的葬礼办得极尽哀荣,仪仗煊赫,吊唁者络绎不绝,然而这浩大的场面背后,却是无尽的凄凉与讽刺。
经此巨变,清河王玄清仿佛被抽走了魂魄。他本就性情温和恬淡,不喜纷争,接连两位女子因他而亡,府内血流成河,岳家逼迫,外界非议,这一连串的打击让他心灰意冷,终日借酒浇愁,郁郁寡欢,几乎断绝了与外界的往来。
他看着襁褓中的一双儿女,又看着将王府丧事和后续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的甄玉隐,心中复杂难言。最终,他上书玄凌,陈情府中情况,以“子女年幼,需嫡母抚育,王府不可无主”为由,恳请将侧妃甄氏提为正妃,执掌王府。
玄凌念及他接连丧偶,心中恻然,又见王府确实需要稳定,便准其所奏,下旨晋封甄玉隐为清河王妃。
次年除夕夜宴上,当我再次见到甄玉隐时,我们彼此交换了一个心知肚明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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