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间大雾弥漫。
明媚高叫着舒韫，始终不闻其声，雾浓时连一丈之距也瞧不甚清。她不敢乱走，怕不慎摔向崖底，又怕白鸟回头想起自己回来报复。
踌躇不安。
正无措间，忽然被一巨大白物拱了拱，她抬头，看不见这坨白色巨物的样子，巨物动了动，低下嘴脸，长长的喙伸到面前。
啊，是大白鸟。
明媚如梦初醒，回头拔足而逃。一逃之下，又撞到一根柱子上，她在半空里翻了个身，匍匐到地上。
是一道缥缈空灵的女声，仿佛自崖底深处涌上，又仿佛从山岩缝隙里冒出。
“小白，不可无礼，小家伙腿上有伤呢。”白雾遮挡在她脸上，并不能看清容貌，可她的声音异常好听，似乎还含着笑意。
大白鸟闻言，凑过去用翅膀把明媚推起来，明媚仰着头一看，自己刚才撞得哪是什么柱子啊，乃是那个说话女子的腿。
明媚愣愣地说：“你是神女吗？”
那女子闻言，哈哈笑起来，明媚更加疑惑了。她想，难道她的话很可笑么，为什么吕横云、还有这个女子听了她的话都忍不住笑起来。
女子温柔道：“我可称不上神女，小家伙，告诉我，你到姑瑶山上来做什么？”
她的声音甜美，明媚不知不觉地想与她亲近，连她究竟说了什么也没听明白。
女子蹲下身抚摸着她的脑袋，又将刚才的话复述一遍。明媚才想起来舒韫，叫道：“糟糕，舒韫掉下山去了。”
“舒韫，是那个乌鸦妖？”女子问道，在得到明媚肯定的回答后，她仍然不疾不徐地道：“不用怕，他会没事的，小白会载他回来。这只是一点对他盗取仙草的小小惩罚。”
明媚听了，一颗心直坠谷底，有这大白鸟和不知姓名的女子看守着仙草，看来她注定是拿不到?草了。
女子把手托在地上，明媚乖乖地挪到她手上，她站起来，手轻轻一拂，大白鸟匍匐在地，女子坐上白鸟，白鸟在树梢盘旋几圈，展开双翼向北而行。
明媚向下看去，只见一片白濛濛的雾，不觉微动了动。女子含笑道：“害怕么。”她的手像一团柔软的棉花，在明媚的颈项间摩挲着，轻柔舒缓。
明媚本来心里急躁，给她一抚，那点急躁也无影无踪了。她伸了伸腿，灵机一动，想这女子神通广大，伴白雾而来，又唤动大白鸟，必是神仙，自己何不拜她为师？
明媚正要开口，又想：不对，自己要提拜师之事，总要有个称谓，可又不知她叫什么，一时心里为难，嘴上说道：“你叫什么？”
这般直截了当，像是孩子说出的话一般。
女子道：“你是在问我么？”
明媚点头，女子说：“我已作古之人，无名无姓，山中孤魂罢了。”
明媚把头转过，目不转睛地盯着女子，她的脸却始终被一团白雾遮盖住，无论明媚怎么瞪大眼睛，也瞧不出女子相貌。
没过几句话，大白鸟落地在一处山洞前，此山洞与明媚的莲花洞很像，却又更深，洞里黑黢黢的，可也置了几案，案上燃着一对白烛。
白烛照耀着石床，石床上躺着的鸟儿仰面朝天，尖喙不时一张一合，乌黑的羽色，是舒韫。
舒韫身边蹲着另一只白鸟，这白鸟原是一对，一雌一雄，本为同胞，后结为夫妻，相依相伴，如影随形，从未分离。眼下见了彼此，都喜不自胜，二鸟相依立于墙边。
明媚扑上去，用前爪扒拉着舒韫，他闭着眼睛，羽翼下沾湿了大片，是殷红的血迹，只不过它羽毛黑，因而盖过了鲜血的红。
女子从几案上取下一朵荷叶盏，递送到舒韫嘴边，解释道：“此是我清晨在林中取得的露水，于疗伤最为有益。”明媚眼巴巴地看着，女子道：“怎么？”
明媚摇头：“没事。”她听出女子刚才那一句“已作古之人”便是婉言谢绝之意，但还是没有放弃拜这女子为师的想法。
舒韫就着荷叶饮了露水，似乎微微睁开了双眼，过不多时又合拢，明媚担心地说：“仙子，他要多久才会完全醒来呀？”
仙子笑道：“饮下我的仙露后，至多两日就能完好如初。”
明媚目露感激：“谢谢你，仙子姐姐。”她又转过头，去蹭蹭墙边的大白鸟，白鸟羽毛绵密柔软，她说：“还有你，大白鸟，你救了舒韫的性命，我也替他谢谢你。”
仙人轻轻点头，这时，她身上拢着的浓雾忽然散去。
仙人散着头发，发间戴着一只花冠，松花、艾绿二色的花朵点缀其间，只用一块青布裹身，衣长盖脚，所穿衣衫与凡人俱不相同，将两肩露出，双臂间各持一对缥色玉镯，却并不使人觉得不合礼节，反而散发出上古神所特有的神秘与高贵。
她人并不是十分美貌，比之付春熙尚有不足，只是胜在天生的淡然风韵，明净如雪，眉目似凝愁光，令人见之忘俗。
仙人踱步走出洞外，两只白鸟依依不舍，其中一只随同出外，挥展双翅，驮着仙人走去了。
明媚照看舒韫足足两日，他还未醒，她有点焦急，想去询问白鸟，它却伏在地上呼呼大睡起来。
明媚坐不住，到洞外等待仙人回来。彼时，山林间烟雾散去，太阳从东方升起，光芒万丈，高枝上鸟雀轻啼。
阳光晒在身上，暖融融的，明媚伸了个懒腰，把自己卷起来，睡在门口。
过去不知多久，太阳渐有西斜之势，大白鸟驮着仙人飘然下来，迎面而来的是一阵轻缓的叮铃声，明媚一抬头，她手擎荷叶，衣衫飘飖，足步踏下。
明媚扑上去，抱住仙人两腿，阻住了她进洞门的脚步。
女仙面上浮起一层惊诧，她蹲下身，单手把明媚抱起来：“何事？”
明媚把头埋在怀里，有点不好意思：“仙子，你本事那么大，又心地善良，你……您能……”
“什么？”
明媚道：“您能收我做弟子么。”她一语说完，唯恐女仙拒绝，立刻加快了语速：“小妖会好好修习的，绝不会辱没仙子的名声。此外，有小妖在，您就不必亲往山林间取露水。”
女仙闻言，半蹲身手臂往外一送，把明媚放在地上，不言语进到洞中。
明媚心已冷了半截，不甘就此放弃，也疾跑几步跟在身后，边道：“仙子，小妖是诚心拜师。”
女仙把荷叶盏放在几案上，说：“我早已说过，我并不是什么仙人，不过一亡魂萦绕于此，餐风饮露，怎能误你前景。”
明媚低头道：“仙子是嫌我资质浅陋么？”
女仙将身一摆，坐在石床边的石头凳上，微向前倾，拨动着舒韫的眼皮儿，思索道：“怎会，我实在不能教你，你另觅高贤吧。”
明媚听了，心里实在难受，前番她到不咸山寻找成霄山君，小童言不在山上。如今见了这个仙子，欲拜师又遭拒绝。两番事均不成，屡遭失败，不得不垂头丧气，暗自神伤。
她弓着身，无精打采地挤到两只白鸟中间，雌鸟俯身用尖喙触她一触，她也全不在意。
这一切女仙皆看在眼里，禁不住感叹，她拍拍手，逗引着明媚过去，明媚抬了抬眼皮儿，很快耸拉下来，嵬然不动。
女仙道：“你这猫儿，脾气也真是倔，难道非逼得我收你为弟子不成？”
明媚伤心道：“仙子不收我，我就要死了，与其两年后死，不如现在死了。也好早早转世，下辈子托身为人，少了化形的苦楚。”
说起来，人族比妖怪要占天时的多，寻常妖怪三百年才得化形，可是凡人却少了化形这一项，访名师问道，有天赋的，百年便可有半仙之境界。
女仙听她言语间透露出抱怨的心绪，知道其中必有缘故，问道：“何解？”
明媚终于意识到自己说出了什么，短暂的惊愕过后，她脑子里快速的思索起来，究竟该不该将此事告知给仙子呢。
片刻后，明媚绘声绘色地把前事说给女仙，她一会儿把自己当成高旷，模仿高旷射箭的动作，一会儿又做出被箭矢射中，仰身向后倒下的情景，一会又趴在石床上，拟从墓中捡起明珠之像，说的活灵活现，也惹得女仙频频微笑。
她说到最后，女仙叹道：“此定是你二人前生缘分未断，你前世有负于他，所以以今生全往日之分，孽缘啊！”
缘分未断？何种缘分，又会是什么样的结果，明媚心里疑问不减，反添更多，要问出来又怕她嫌自己多事。
“我不能收你为弟子，但我山中有一片?草，乃我血肉灌溉养育，我赠你一株助你化形，以全今日你拜师不成之力。”女仙遥望一眼石床上昏睡的舒韫，启唇道。
明媚原本该高兴，但女仙口中所说的“孽缘”二字，到底给她心里蒙上了怅然若失的阴影。
事已至此，她只好答应下来。又过一刻钟，舒韫终于睁开眼睛，他轻咳了咳，望着山洞顶部的岩石，茫然地说：“这是哪里？”
明媚扁嘴道：“黄泉地府。”
舒韫闻声转过脸，他漆黑的没有一丝神采的眼睛，看起来总给猫一种不祥之感。明媚以前在不咸山上时，常常捕猎鸟雀，每每必中，乌鸦也不例外。
她这时斗然想起来，如把舒韫吃进肚子里去，不知会不会增长几分法力。
许是她的目光过于贪婪，舒韫暗施法力，恢复人身，他惊恐道：“你是什么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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