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密室的晨光带着凉意，施意铺开宣纸的手微微颤抖。石青色宫装的裙摆沾染了昨夜奔逃的泥点，她却顾不上更换，指尖悬在狼毫上方，迟迟未能落下。刑部天牢的地图在脑海中盘旋，每一处守卫的位置、每一条密道的走向，都需要细细斟酌。
“小姐，这是刚打探到的消息。” 林晚晴将一张纸条递过来，眼底带着红血丝，“谢无妄的心腹李校尉负责天牢守卫，此人贪财好色，却极会伪装，表面上对谢无妄忠心耿耿。”
施意展开纸条，上面用蝇头小楷记录着李校尉的喜好与弱点。她指尖划过 “好玉” 二字，忽然想起妆匣里那支温瑾送的羊脂玉簪。那玉质温润通透，簪头雕刻的缠枝莲纹栩栩如生，是难得的珍品。
“晚晴，取那支白玉簪来。” 施意放下狼毫，目光落在窗外初升的朝阳上。阳光透过气窗的格栅，在宣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极了命运的裂痕。
林晚晴很快取来玉簪，晶莹的玉质在晨光中泛着柔光。施意指尖轻抚过冰凉的簪身，忽然想起温瑾送她簪子时的模样。他穿着月白杭绸常服，阳光落在他含笑的眉眼间，说这玉能安神。那时的温柔与此刻的凶险重叠，让她心口一阵发紧。
“我们得先见到李校尉。” 施意将玉簪收好，重新拿起笔，在纸上勾勒天牢地形图，“你设法联络黑市的人，就说有稀世美玉想出手，点名要卖给李校尉。”
“可我们现在是戴罪之身，贸然联络他会不会引人怀疑？” 林晚晴担忧地问。她今日换了身灰布衣裙，素面朝天，倒比平日多了几分干练。
“越危险的地方越安全。” 施意笔尖在 “天牢西侧角门” 处重重一点，“谢无妄定想不到我们敢主动接触他的心腹。你让黑市的人透露消息，就说卖家与温家有些渊源，想借此换温公子一条生路。”
林晚晴虽仍有顾虑，还是点头应下：“我这就去安排。”
看着林晚晴匆匆离去的背影，施意将地图仔细折好藏入袖中。密室的陈设简单，一桌一椅一榻，墙角燃着安神的檀香，青烟袅袅中，她仿佛又看到温瑾在月光下为她引开追兵的背影。玄色夜行衣在夜色中翻飞，那决绝的回眸一笑，成了刻在心底的烙印。
三日后，林晚晴带回消息，说李校尉愿意见面，地点定在城外的清风茶馆。施意立刻换上一身素雅的浅碧色衣裙，将白玉簪藏在锦囊里，又在腰间暗袋藏了包蒙汗药。
清风茶馆地处偏僻，临窗能看到潺潺流水。施意刚坐下，就见一个身材微胖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他穿着青色锦袍，腰间挂着玉佩，脸上堆着油腻的笑，正是李校尉。
“施小姐久等了。” 李校尉毫不客气地坐下，目光在她身上肆无忌惮地打量，“传闻忠勇侯府二小姐貌美聪慧，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施意端起茶杯，掩住眼底的厌恶：“李校尉谬赞。小女子今日前来，是想与校尉做笔交易。”
“哦？什么交易？” 李校尉挑眉，指尖摩挲着茶杯边缘，“听说施小姐有稀世美玉？”
施意从锦囊取出白玉簪，推到他面前。玉簪在晨光下泛着莹润的光泽，精致的雕工让李校尉眼睛一亮，连忙拿起来细看，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浓：“果然是好玉！施小姐想换什么？”
“我要见温瑾一面。” 施意直视着他，语气平静，“只需一盏茶的时间，这支玉簪就归你。”
李校尉把玩着玉簪，眼中闪过算计的光芒：“想见温公子可不容易，他可是谢皇子的要犯。”
“校尉神通广大，定有办法。” 施意从袖中取出一锭银子推过去，“这点心意不成敬意，事成之后另有重谢。”
李校尉掂了掂银子，又看了看玉簪，终于点头：“也罢，看在施小姐诚意的份上，我就冒一次险。今晚三更，你到天牢西侧角门等候。”
施意心中一喜，面上却不动声色：“多谢校尉成全。”
离开茶馆时，施意特意绕了远路，确认无人跟踪才回到密室。夕阳的余晖透过气窗洒进来，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她坐在榻边，反复检查着藏在袖中的蒙汗药和地图，指尖因紧张而微微发凉。
夜幕降临，施意换上一身夜行衣。玄色布料贴合身形，让她本就纤细的轮廓更显利落。林晚晴为她绾好头发，用青布束起，眼中满是担忧：“小姐，要不还是我去吧？天牢太危险了。”
“你去我不放心。” 施意拍了拍她的手，将白玉簪重新戴好，“记住，我若三更未归，就按第二套方案行事，联络温家旧部，把那些证据交给三皇子。”
这是她们商定的后手。三皇子与谢无妄素来不和，若能借他之手牵制谢无妄，或许能为营救温瑾争取时间。
林晚晴含泪点头：“小姐一定要小心。”
三更梆子声响起时，施意已来到天牢西侧角门。夜色如墨，墙头上巡逻的火把明明灭灭，映得墙角的阴影忽明忽暗。她按约定发出三声轻叩，角门很快开了条缝，露出李校尉油腻的脸。
“跟我来，动作快点。” 李校尉引着她穿过狭窄的通道，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和淡淡的血腥气。天牢深处传来铁链拖地的声响，夹杂着隐约的呻吟，让人不寒而栗。
施意紧紧跟在他身后，指尖悄悄握住袖中的蒙汗药。通道两侧的牢房里关押着各种犯人，有的面目狰狞，有的奄奄一息，昏暗的油灯下，每张脸都像地狱的恶鬼。
来到一间单独的牢房前，李校尉停下脚步，掏出钥匙开锁：“只能给你一刻钟。”
牢门 “吱呀” 一声打开，浓重的霉味扑面而来。施意借着微弱的光线望去，只见温瑾靠坐在墙角，玄色夜行衣早已看不出原本的颜色，沾满了干涸的血渍。他的头发散乱地贴在额前，遮住了大半张脸，唯有那双眼睛，在看到她时骤然亮起，像暗夜中燃起的星火。
“你来干什么？” 温瑾挣扎着想站起来，却牵动了伤口，疼得闷哼一声。他的手腕和脚踝都戴着粗重的铁链，每动一下都发出刺耳的声响。
施意快步走到他身边蹲下，眼泪瞬间模糊了视线：“你怎么样？他们有没有打你？”
“我没事。” 温瑾抬手想为她擦泪，却在看到自己布满血污的手时又缩了回去。他的指关节处血肉模糊，显然受过酷刑，“谁让你来的？快回去！这里太危险了！”
“我不回去。” 施意握住他冰冷的手，掌心的薄茧此刻却硌得她心疼，“我来救你出去。”
“别傻了，” 温瑾苦笑一声，眼底满是无奈，“谢无妄布下天罗地网，我们根本逃不出去。你快走吧，别管我了。”
“我管定了！” 施意从袖中取出地图，压低声音，“我已经查清天牢的布局，西侧角门守卫最松，今晚子时会有一场暴雨，我们可以趁乱……”
“嘘 ——” 温瑾突然捂住她的嘴，警惕地望向牢门外。施意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李校尉正鬼鬼祟祟地在门外张望，眼中闪烁着贪婪的光芒。
施意心中一凛，对温瑾使了个眼色，然后故意提高声音：“温公子放心，我已备好重金，定能让李校尉放你出去。” 她说着从锦囊取出白玉簪，在手中把玩着，“这玉簪只是定金，事成之后还有更多珠宝奉上。”
李校尉的眼睛瞬间亮了，脸上露出贪婪的笑容，脚步却悄悄往后退了退。
温瑾何等聪明，立刻明白施意的用意，配合着说道：“那就多谢施小姐了。只是这李校尉可信吗？”
“放心，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施意将玉簪收好，眼角余光瞥见李校尉已经走远，才压低声音，“子时暴雨时，我会用蒙汗药放倒角门守卫，你到时候……”
话音未落，就听到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施意心中一惊，对温瑾道：“我先走了，你保重！”
她起身想走，却被温瑾一把拉住。他的掌心滚烫，眼神带着前所未有的认真：“若事不可为，立刻放弃，知不知道？”
施意用力点头，挣脱他的手快步跑出牢房。李校尉正站在通道口等她，脸上堆着假笑：“施小姐谈完了？”
“多谢校尉成全。” 施意强装镇定地与他并肩而行，指尖却紧紧攥着藏蒙汗药的纸包。
走出角门，施意才发现天边果然乌云密布，夜风卷着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预示着一场暴雨即将来临。她回头望了一眼那座阴森的天牢，温瑾所在的方向一片漆黑，只有偶尔闪过的火把光，像噬人的鬼火。
回到密室时，林晚晴正焦急地等候：“小姐，你可回来了！黑市传来消息，谢无妄好像察觉到不对劲，加派了人手看守天牢。”
施意心中一沉，果然如此。她走到桌边，看着那包蒙汗药，忽然改变了主意：“不能按原计划行事了。谢无妄定在角门设了埋伏。”
“那怎么办？” 林晚晴急得团团转。
施意走到窗前，望着天边越来越浓的乌云，眼中闪过一丝决然：“我们要让暴雨来得更猛烈些。”
她转身铺开新的宣纸，提笔写下几行字，字迹急促却依旧工整：“你立刻把这个交给三皇子的人，就说谢无妄私藏太子旧部，意图谋反，证据就在天牢西侧牢房。”
林晚晴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小姐，这是假的啊！万一被发现……”
“越假越能乱真。” 施意将纸条折好交给她，眼神坚定，“三皇子早就想找机会扳倒谢无妄，定会趁机发难。我们要的就是混水摸鱼。”
林晚晴接过纸条，犹豫了一下还是点头：“我这就去。”
送走林晚晴，施意独自坐在密室里，听着窗外风声渐起。雨点开始噼里啪啦地打在窗棂上，起初零星稀疏，很快就变得密集如注，天地间一片白茫茫的水汽。
子时将至，暴雨果然如预料般倾盆而下。施意换上夜行衣，将蒙汗药和一把小巧的匕首藏在身上，再次来到天牢角门。
雨幕中，守卫们缩在屋檐下躲雨，一个个昏昏欲睡。施意屏住呼吸，借着闪电的光芒快速靠近，将掺了蒙汗药的酒坛推到守卫脚边。酒香混杂着雨水的气息飘散开来，守卫们果然被吸引，拿起酒坛大口喝起来。
没过多久，守卫们便纷纷倒地昏睡过去。施意快速打开角门，心中却没有丝毫轻松。她知道，真正的危险还在后面。
按照地图的指引，她在暴雨中穿行，雨水打湿了她的头发和衣衫，冰冷的寒意透过布料渗入肌肤，让她忍不住发抖。闪电划破夜空的瞬间，她看到前方通道口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 沈宛盈。
她穿着一身蓑衣，手中握着一把匕首，脸上带着怨毒的笑容：“施意，我们又见面了。”
施意心中一凛，握紧了袖中的匕首：“你怎么会在这里？”
“谢无妄早就料到你会来，让我在此等候。” 沈宛盈一步步逼近，匕首在闪电下泛着寒光，“只要杀了你，温瑾就再也没有牵挂了。”
“你休想！” 施意侧身躲过她的攻击，雨水模糊了视线，只能凭声音判断她的方位。两人在狭窄的通道里缠斗起来，蓑衣的摩擦声、匕首的碰撞声与暴雨声交织在一起，格外惊心动魄。
沈宛盈显然学过武艺，招式狠辣刁钻。施意虽凭借现代的格斗技巧勉强应对，却渐渐落入下风。就在沈宛盈的匕首即将刺中她时，一道闪电划破夜空，照亮了施意眼中的决绝。
她猛地侧身，任由匕首划破手臂，同时将手中的蒙汗药狠狠撒向沈宛盈的脸。沈宛盈惊呼一声，捂住眼睛后退几步。施意趁机冲过去，将她打晕在地。
手臂上的伤口火辣辣地疼，鲜血混着雨水流淌下来，染红了玄色的夜行衣。施意顾不上包扎，转身朝着温瑾所在的牢房跑去。
牢房外空无一人，显然都被三皇子与谢无妄的冲突吸引了。施意用事先准备好的钥匙打开牢门，看到温瑾正挣扎着想要挣脱铁链。
“我来帮你！” 施意跑到他身边，拿出匕首试图撬开铁链，却发现锁芯异常坚固。
“别费力气了，这是特制的锁。” 温瑾看着她手臂上的伤口，眼中满是心疼，“你快走，这里马上就要变成战场了。”
“要走一起走！” 施意固执地继续撬锁，匕首在锁芯上划出火花，“我不会丢下你！”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密集的脚步声和喊杀声。三皇子的人果然与谢无妄的守卫交上了火。施意心中一喜，撬锁的力气更大了。
“咔嚓” 一声脆响，铁链终于被撬开。温瑾踉跄着站起来，施意连忙扶住他，两人相互搀扶着向外跑去。
暴雨依旧倾盆，通道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不时有侍卫从身边跑过，却无暇顾及他们这两个 “漏网之鱼”。施意紧紧握着温瑾的手，他的掌心冰冷却异常坚定，给了她无穷的力量。
终于跑出天牢，清新的空气混杂着泥土的气息扑面而来。施意回头望去，只见天牢方向火光冲天，喊杀声、爆炸声不绝于耳。雨水在火光的映照下，呈现出诡异的红色，像一场盛大的祭奠。
“我们安全了。” 施意看着温瑾，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滑落，洗净了些许血污，露出那张依旧俊朗的脸庞。
温瑾看着她手臂上的伤口，眉头紧锁：“你的伤……”
“小伤而已。” 施意笑了笑，眼中却忍不住泛起泪光，“我们终于逃出来了。”
温瑾伸手将她揽入怀中，动作轻柔却异常坚定。他的怀抱带着雨水的冰凉，却让施意感到前所未有的温暖。玄色与浅碧色的衣袂在暴雨中交缠，像两株在狂风中相互依偎的野草。
“谢谢你。” 温瑾的声音在暴雨中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谢谢你没有放弃我。”
施意靠在他怀里，听着他有力的心跳，感受着他怀抱的温暖，轻声道：“我说过，我们要共进退。”
暴雨渐渐小了，天边泛起一丝微光。两人相互搀扶着，朝着城外的方向走去。前路或许依旧坎坷，命运的博弈或许尚未结束，但只要彼此在身边，就有了面对一切的勇气。
朝阳最终冲破乌云，洒下金色的光芒。施意看着温瑾被雨水洗净的脸庞，在晨光中露出温润的笑容，忽然觉得所有的艰险都值得。这场跨越书本的救赎，终究在彼此的守护中，迎来了希望的曙光。
而远处的京城，火光渐熄，却预示着更大的风暴即将来临。但这些都不重要了，至少此刻，他们拥有彼此，拥有新生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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