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慈安寺的晨钟余韵未散,施意跟着温瑾穿过回廊时,总能感觉到背后那道黏腻的目光。沈宛盈的身影隐在朱红廊柱后,素色裙裾被雨水打湿,像一朵即将凋零的苍白纸花,眼神却淬着不甘的毒。
“她还在看。” 施意压低声音,指尖无意识绞着袖口的缠枝纹。雨后的回廊泛着潮湿的凉意,石缝间钻出的青苔沾着露水,踩上去湿滑得很。
温瑾脚步微顿,青衫下摆扫过阶前积水,漾开一圈细碎的涟漪。他没有回头,只淡淡道:“不必理会。” 话虽如此,耳根却悄悄泛起薄红 —— 方才施意挡在他身前与沈宛盈对峙时,石青色裙摆在他眼前翻飞,那股决绝的模样,与传闻中怯懦的忠勇侯府二小姐判若两人。
大雄宝殿的檀香混着雨气扑面而来,施意随温瑾跪在蒲团上,看着他虔诚叩拜的背影。月白杭绸常服在香火缭绕中泛着柔光,乌黑的发丝束在玉冠里,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她忽然想起原著里描写他为沈宛盈奔走时的模样,心口像被细密的针扎着,隐隐作痛。
“温夫人定会平安康健的。” 施意轻声说,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腕间的银镯子。这是母亲留的遗物,据说能安神辟邪。
温瑾叩拜完毕,转身时恰好撞见她眼底的忧色,不由失笑:“多谢施小姐吉言。倒是你,脸色这样差,是不是着了凉?” 他伸手想探她的额头,指尖即将触到时又猛然收回,尴尬地拢了拢衣袖,“寺里有风,我们早些下山吧。”
施意望着他泛红的耳根,心跳莫名漏了一拍。刚走出大殿,斜斜的雨丝就打了过来,温瑾连忙撑开油纸伞,青竹伞骨在他手中转了半圈,稳稳遮在两人头顶。
“多谢。” 她望着伞下逼仄的天地,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松烟墨香,混着雨后青草的气息,让人心神安
定。
伞沿的水珠顺着青竹骨滴落,在青石板上砸出细碎的水花。行至回廊拐角时,施意眼角余光瞥见侧门外停着辆青布马车,车夫缩在蓑衣里的身影格外眼熟 —— 那是沈宛盈的贴身小厮。
“等等!” 她猛地攥住温瑾的衣袖,指尖因用力而泛白。
温瑾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眉头瞬间蹙起:“她竟如此处心积虑。” 伞下的空间骤然缩紧,他能清晰感受到施意微凉的指尖透过衣料传来的颤抖,“别怕,我有办法。”
他转身对守在侧门的小沙弥低语几句,那孩子眼睛一亮,捧着温瑾递来的碎银跑向僧房。不多时,一个穿灰袍的中年僧人撑着伞走来,手里还牵着两匹温顺的枣红马。
“公子和小姐若不嫌弃,可乘贫僧的马下山。” 僧人笑得慈眉善目,“侧门外的马车,贫僧已让人引去后山喂料了。”
施意看着温瑾翻身上马的动作,忽然想起原著里他精通骑射,只是平日总以文弱公子示人。月白长衫在马背上舒展,墨色发丝被风吹得微乱,倒比平日多了几分英气。
“上来。” 温瑾朝她伸出手,掌心温热干燥,指节分明。
施意犹豫片刻,终是搭上他的手。他的掌心带着薄茧,想必是常年握笔所致,力道却很稳,轻轻一拉就将她带上马背。她下意识抓住他的衣襟,鼻尖几乎贴着他的脊背,能清晰感受到他胸腔的起伏。
“坐稳了。” 温瑾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马蹄踏过水洼,溅起的水花打在裙裾上,冰凉的触感让施意微微瑟缩。温瑾似乎察觉到了,放缓了马速,青竹伞始终稳稳遮在她头顶。
下山的路蜿蜒曲折,两侧的竹林在风中沙沙作响。施意望着两人交叠投在地面的影子,忽然想起方才在寺里,温瑾为她挡雨时,青衫下摆被雨水浸透却浑然不觉。心头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泛起酸软的涟漪。
“沈宛盈不会善罢甘休的。” 施意轻声说,下巴抵着他的脊背,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她今日没讨到好处,定会另寻机会接近你。”
温瑾勒住缰绳,马儿在溪边停下饮水。他回头时,水珠顺着伞沿滴落,在他睫毛上凝成细碎的光点:“施小姐似乎对沈姑娘格外关注?”
施意心中一紧,连忙移开目光:“只是觉得她身份敏感,如今太子新丧,她频频抛头露面,难免引人非议。” 她不敢说实话 —— 总不能告诉他,眼前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未来会将他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温瑾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忽然从袖中取出个油纸包:“这个给你。”
油纸包在雨中泛着温润的光泽,打开后是几块精致的梅花酥,糕点上的糖霜闪着晶莹的光。“寺里的素点,味道不错。” 他的耳根又开始泛红,“看你方才在殿里脸色不好,许是饿了。”
施意拿起一块放入口中,清甜的味道在舌尖化开,带着淡淡的桂花香气。她望着温瑾含笑的眉眼,忽然觉得,或许改变命运也没那么难。
回到侯府时,林晚晴正踮着脚在门口张望,见到她立刻迎上来,手里还捧着件厚披风:“小姐可算回来了!温府刚派人来,说沈宛盈去拜访了,指名要谢温公子的‘救命之恩’。”
“她好大的胆子!” 施意接过披风裹在身上,指尖却依旧冰凉,“温夫人怎么应对的?”
“听说温夫人只让管家给了杯清茶,连正厅都没让进。” 林晚晴递过一杯热茶,“不过奴婢听说,沈宛盈离开时,特意让丫鬟把一支玉簪‘遗’在了温府花园。”
施意握着茶杯的手猛地收紧,茶水溅在手背上,烫得她微微一颤:“好个一石二鸟之计。既想败坏我的名声,又想在温夫人面前刷存在感。” 她将茶杯重重放在桌上,“晚晴,备车,我要再去趟温府。”
林晚晴吓了一跳:“小姐,现在都未时了,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传出去不好听……”
“顾不得那么多了。” 施意快步走向内室换衣,石青色宫装的裙摆扫过屏风,带起一阵微风,“温大人书房里有份科举舞弊的密档,我必须提醒温瑾尽快找到。”
再次来到温府时,暮色已染透了西窗。温瑾正在花厅看书,听到通报匆忙迎出来,月白常服的领口松着两颗玉扣,露出精致的锁骨,显然是刚从书房出来。
“施小姐怎么又来了?” 他接过她脱下的披风,指尖不经意触到她的手腕,两人同时一颤,像被电流击中般迅速分开。
“我听说沈宛盈来过了。” 施意开门见山,目光落在他手中的书卷上,是本《论语》,书页边缘已有些磨损,显然常被翻阅。
温瑾的脸色沉了沉:“母亲跟我说了。那支玉簪我已让管家送回去了,想必她该明白我的意思。”
“她不会明白的。” 施意走到他面前,语气凝重,“温公子,你父亲的书房里是不是藏着份密档?关于礼部官员勾结舞弊的?”
温瑾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你怎么知道?我找了许久都没找到。”
“我听父亲提过。” 施意含糊道,目光扫过墙上的山水画,“那份密档关系重大,绝不能落入谢无妄或沈宛盈手中。” 她忽然想起原著细节,“书架后的暗格,你仔细查过吗?尤其是《资治通鉴》的夹层。”
温瑾眼中闪过精光:“我只看了书信,倒没留意典籍。” 他起身便要去书房,却被施意拉住。
“等天黑再去。” 她望着窗外渐浓的暮色,“现在人多眼杂。”
暮色四合时,两人借着月光潜入书房。温大人的书房布置雅致,檀木书架上摆满了古籍,空气中弥漫着墨香与旧书的气息。温瑾按施意所说,果然在《资治通鉴》的夹层里找到了一卷泛黄的纸卷。
“找到了!” 他展开纸卷的手微微颤抖,月光透过窗棂照在纸上,密密麻麻的字迹记录着官员勾结的证据,谢无妄的名字赫然在列。
施意凑近细看,指尖划过其中几处墨迹:“这些记录足以扳倒谢无妄,只是……” 她忧心忡忡,“温大人恐怕也牵涉其中。”
温瑾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握着纸卷的指节泛白:“父亲绝不会舞弊的,定是被人陷害。”
“我相信温大人清正廉明。” 施意轻声安慰,指尖不经意覆在他的手背上,“但这份密档必须妥善保管,等找到合适的时机呈给陛下。”
温瑾望着她近在咫尺的脸庞,月光在她睫毛上跳跃,像落了层细碎的银霜。他忽然觉得喉咙发紧,匆忙移开目光:“多谢施小姐提醒,若非有你,我恐怕还找不到这份密档。”
两人将密档藏在温瑾贴身的荷包里,走出书房时,恰好撞见巡夜的家丁。温瑾下意识将施意护在身后,青衫的袖口扫过她的脸颊,带来一阵微凉的触感。
“是公子和施小姐啊。” 家丁显然认识他们,笑着行礼,“夜深露重,公子和小姐快回房吧。”
穿过庭院时,月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施意能闻到温瑾身上淡淡的墨香,混合着他刚换上的熏香气息,让人心安。行至门口,温瑾忽然从袖中取出个香囊:“这个给你。”
香囊是上好的云锦所制,绣着几竿青竹,散发着淡淡的安神香气。“母亲亲手绣的,里面有薰衣草和合欢花。” 他的耳根红得像要滴血,“你近日怕是睡不安稳,或许能用得上。”
施意接过香囊,指尖触到他微凉的指尖,心中一暖:“多谢你。”
看着她的马车消失在夜色中,温瑾摸了摸怀中的密档,又想起方才月光下她认真的侧脸,嘴角不由自主地扬起。他不知道这份莫名的悸动从何而来,只觉得从今往后,似乎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回到侯府,施意将香囊放在枕边,刚要熄灯,就听到林晚晴惊慌的声音:“小姐,宫里来人了!皇后娘娘明日要召见您!”
施意的心瞬间沉到谷底。她握紧枕边的香囊,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沈宛盈和谢无妄果然动手了,明日入宫,怕是凶多吉少。
但她不能退缩。月光透过窗棂洒在香囊上,竹纹在锦缎上流转生辉,仿佛在无声地鼓励。为了温瑾,为了那份密档,也为了改变自己炮灰的命运,她必须勇敢面对即将到来的风暴。
次日清晨,施意换上庄重的石青色宫装,将香囊贴身藏好。坐在前往皇宫的马车里,她反复回想原著中皇后召见的情节,却毫无头绪。这场突如其来的召见,像一张无形的网,正缓缓向她收紧。
长乐宫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皇后端坐于凤椅之上,金钗在鬓间泛着冷光,目光锐利如刀。张贵妃坐在一旁,手里把玩着东珠手串,嘴角噙着幸灾乐祸的笑意。
“施意,你可知罪?” 皇后的声音像淬了冰,在大殿里回荡。
施意屈膝行礼,心如擂鼓却面上平静:“臣女不知身犯何罪,还请娘娘明示。”
“不知罪?” 张贵妃冷笑一声,将一张纸扔到她面前,“有人看到你与温瑾在慈安寺私会,还同乘一车,败坏门风!你这是要让忠勇侯府和温家的脸面都丢尽吗?”
施意捡起纸,上面的字迹娟秀却透着恶意,显然是沈宛盈的手笔。她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回娘娘,臣女与温公子是偶遇,因天降大雨,温公子好意借寺里的马车送臣女下山,并非同乘。此事慈安寺的僧人都可作证。”
皇后盯着她,目光仿佛要将她看穿:“偶遇?本宫看是蓄谋已久吧!说,你与温瑾在寺里还做了什么?”
施意挺直脊背,石青色宫装在晨光中泛着冷光:“臣女与温公子一同为温夫人祈福,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娘娘若是不信,可传慈安寺的僧人问话。”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太监尖细的通报声:“温家夫人求见 ——”
施意的心猛地一跳,抬头望去,只见温瑾的母亲身着深紫色褙子,在宫女的搀扶下快步走进大殿,鬓边的珍珠步摇随着步伐轻轻晃动,神色虽带着焦急却不失端庄。她走到殿中盈盈一拜,声音沉稳:“臣妇参见皇后娘娘,参见贵妃娘娘。”
皇后见到温夫人,脸色缓和了些许:“温夫人平身。你不在府中照看,怎么突然入宫了?”
温夫人起身时,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施意,眼中带着安抚的暖意,随即转向皇后道:“臣妇听闻娘娘召见施小姐,心中不安,特来为施小姐作证。昨日慈安寺之事,臣妇已从犬子口中得知详情,实乃误会一场,还请娘娘明察。”
张贵妃脸色一沉:“温夫人这是要为她开脱?”
“臣妇不敢。” 温夫人从容不迫地回道,“只是犬子与施小姐本有婚约,偶遇同行并无不妥。况且当时确遇大雨,借车避雨也是人之常情。若因此事苛责,反倒显得皇家没有容人之量了。”
皇后闻言,手指在凤椅扶手上轻轻敲击,目光在施意与温夫人之间流转。施意望着温夫人坚定的背影,心中涌起一股暖流,知道这定是温瑾放心不下,特意请母亲前来相助。这场由沈宛盈挑起的风波,虽未平息,却因温夫人的到来,悄然发生了转机。
而她与温瑾的命运,也在这波谲云诡的局势中,愈发紧密地交织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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