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深的洞穴内，岩壁缝隙间上的青苔渗出水珠，滴落在冰冷石面上。
谢无妄望着眼前这个出乎意料的小道士，眼底第一次浮现出真实的讶异。
先前，他先是以幻境化作她师父的模样，温言诱哄她亲手揭开那该死的镇妖符。寻常修士，哪怕道心稍有不坚，也早已沉溺于幻境温情，可他万万没想到，却被她一眼识破。
一计不成，再生一计。纵然心中不齿，他还是动用了来自本源，足以令众生颠倒沉沦的魅惑之术。他许她长生不死，赠她无上权柄，予她世人梦寐以求的一切愿景，煌煌诱惑，如星河倒卷，足以让圣贤动摇。然而，她依旧不为所动。
男人眼底便不再掩饰，深邃的眸中倏地掠过一丝杀意。
“砰！”
洞外传来水鬼愈发狂躁的嘶吼，伴随着结界被猛烈撞击的闷响，洞穴微微震颤。
姜离面色倏地一白。它竟来得如此之快！
谢无妄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唇角勾起一抹洞悉一切的笑意：“看来，外面那位不速之客是专程为你而来。”
一语中的，姜离喉间突然涌上一股腥甜，她扶着胸口压抑不住地呛咳起来。
空气中弥漫着血腥气，谢无妄轻嗅，眸中了然：“原来是至阴止血。”
姜离抬眼看他，“是啊，怎么，你也想吃我？”
自从方才身份被姜离揭穿，他便再无顾忌：“我本是妖兽，修炼之途本就快于凡人千百倍。你这具身体，对寻常修士乃至那些低等精怪，或许有用。”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她脸上，语气之间的轻蔑毫不掩饰，“于我而言，不过是杯水车薪，尚不入我之眼。”
“……”
他说完向前踏出一步，周边无形的压迫感骤增：“你说，若是我此刻撤去结界，放它进来亲眼看着它如何将你撕碎吞噬，会是一番怎有趣的光景？”
姜离面色一沉，她体内法力在之前的逃亡中已消耗大半，身上符箓法器也没剩下多少，以她此刻的状态，既要应对水鬼的追杀，又要防备面前这个莫测的妖魂，可谓进退维谷。
“不如……”谢无妄话锋一转，声音里带着蛊惑人心的魔力，“我们重新做个交易？若你助我揭开棺椁上面的符印，我不仅满足先前承诺的一切，更可以顺手帮你除去外面那只水鬼。如何？”
这买卖听起来确实划算，她只需抬手，揭开那张看似轻飘飘的黄纸符箓，便能获得世人梦寐以求的一切，更能解除眼前的杀身之祸。对她而言，并没有任何损失。
现在主动权完全掌握在谢无妄手中。
“我可没什么耐心，”他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指尖凝聚的一团幽蓝色的火焰，“给你三息时间考虑。”
“一……”
洞外的撞击声愈发猛烈。
“二……”
姜离能清晰地感觉到结界正在快速衰弱，水鬼的气息越来越近，那股阴寒的怨气已经透过结界缝隙渗入洞中。
“三！”
幽光在谢无妄指尖跳动，蓄势待发，映照着他毫无温度的瞳孔。
“考虑的如何？”他问道，语气平淡，却带着最终通牒的意味。
姜离深吸了一口气，才抬起眼，迎上谢无妄的目光。“考虑好了。”她的声音不大，却很清晰，“那便……放它进来吧。”
谢无妄指尖的幽光微微一滞。
“若我猜的不错，”姜离直视着他骤然冷下的眼眸，一字一句道，“我若真的死在这里，你这镇妖符。便也无人能解开吧？”
以此妖展现出的诡谲手段和蛊惑之力，百年来难道就找不到其他生灵进入此地？
想来必定是这封印有其特殊之处，或许非特定之人无法触碰，或许需要某种特殊契机。这妖魂方才那般迫切，甚至不惜许以重利诱她揭开符印，也正说明了她，可能是那破阵之人。
更何况，方才他妖力汹涌，那般震怒之下却未曾伤她分毫，这绝非是他心存仁慈，而是她根本就不能死！
想通此节，姜离心中大定。她看着面前的妖魂虽然冰冷却隐约闪过一丝被戳破底牌般惊怒的表情，更加确信了自己的判断。
“不如，”姜离压下喉间翻涌的血气，语调平稳地开口，“我们重新谈个交易如何？”
她不等他回应，便继续说了下去，目光坦然：“你现在应该也知道了，我这身体按那捞子水鬼的说法，是什么至阴之血，先天灵息。如今我要去京城，外面不知多少妖魔鬼怪正排着队想吃我。”
“与我何干。”谢无妄声音冷冽，不带一丝波澜。
“你需要我解开符咒，而我正需要人保护，同时你又不屑于吃我，”姜离迎着他冰冷的目光，清晰地道出条件，“所以我帮助你揭开这镇妖符，但你需以妖魂立誓，与我结下主从之契，三年之内，护我周全。”
谢无妄眼底的寒意几乎要凝成冰，他堂堂妖王纵横天地千年，何曾受过蝼蚁这般的胁迫？他周身幽光暴涨，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杀意：“尔等狂妄！吾乃妖王，岂能屈从于你一个小小道……”
姜离早料到他不会轻易就范，未等他说完，就忽然转身，毫不犹豫地朝洞口走去：“也罢。既然谈不拢，我现在便主动出去。左右我也打不过那水鬼，死了也好，落个干净，总不算辱没师门清誉。”
她脚步未停，却轻飘飘地补上一句，字字诛心：“至于尊驾，就在这暗无天日的洞穴里，继续等着您那不知何年何月才会出现的下一个有缘人吧。”
“你！”
洞外，水鬼似乎看到了姜离靠近的身影，愈发狂躁，撞击得更加疯狂，利爪几乎要撕开最后那层薄弱的屏障，结界上蛛网般的裂痕越来越多，发出令人心悸的“咔嚓”声。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层摇摇欲坠的结界光膜的时，一股无形却磅礴的力量自身后猛然袭来，并非攻击，而是化作一道坚韧的屏障，硬生生拦在了她与洞口之间！
谢无妄的声音像是淬了寒冰，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回来！”
姜离嘴角掠过一丝得逞的笑意，随即转身，快速走回他身边，语气上扬：“你同意了？”
谢无妄几乎是咬着牙，从喉咙深处逼出一个字：“是。”
“不过，三年太久。”他声音冷硬，“本王不可能受制于人如此之久。”
”那就两年。”姜离从善如流，仿佛早已料到他会讨价还价，“但契约条款不变。”
谢无妄的魂体剧烈波动着，显示着他内心的天人交战。最终，那滔天的怒火和对自由的渴望，似乎达成了一种危险的平衡，“一年。”
他死死盯着姜离，一字一顿仿佛每个字都重若千钧：“这是本王的底线，只一年，护你周全。”
“若你再得寸进尺……”他周身猛然爆开一缕极其危险的气息，虽一闪而逝却足以表明态度。
“好。”姜离这一次应得干脆利落，见好就收。
“既如此，那便现在就立契。”她不再犹豫，迅速咬破右手食指指尖，鲜红的血珠沁出。她以血为墨，在虚空中迅速划出一道繁琐的符文，血线在空中凝而不散，散发着淡淡的金光：“以你真名起誓，魂契为证。”
谢无妄闭上眼，复又睁开，眸中一片晦暗。他抬起手，指尖在眉心逼出一缕本源魂力，同时他低沉而清晰地念诵道：“天道在上，吾谢无妄，”
随着真名出口，洞穴内的空气仿佛都凝滞了一瞬。
“以魂为契，以魄为盟，”他顿了顿，看了姜离一眼，“与眼前之人结主从之契，为期一载。在此期间，护其周全，听其调遣，如有违逆，魂飞魄散！”
话音落下的瞬间，那凝聚了他本源魂力与姜离的血色符文骤然融合，爆发出刺目的光芒！光芒一分为二，如同两道不可磨灭的烙印，一道迅如闪电般没入姜离的眉心，另一道则钻进了谢无妄的魂体本源之中！
“现在，可以打开了吧？”谢无妄的声音冷得能冻裂灵魂。
姜离不再犹豫，转身快步走向那具散发着森森寒气的棺椁。棺盖之上，那道泛黄的镇妖符似乎感应到了威胁，开始剧烈颤动，散发出强烈的抗拒光芒。
然而只是徒劳，她的指尖轻易地穿透了那层防护光晕，稳稳地捏住了符纸的一角。没有想象中的阻力，轻易般的像是揭下一张普通的黄纸。她手腕轻抬，只见棺盖上泛黄的符咒光芒大盛，随即寸寸碎裂，化作点点金光消散！
一道磅礴如海的妖气瞬间从棺椁中冲天而起，整座洞穴为之震颤！妖魂原本半透明的身形瞬间凝实，墨发狂舞，衣袍翻飞，恐怖的威压让姜离几乎喘不过气。
“哈哈……哈哈哈……百年了！本王终于自由了！”
他悬浮在半空之中，仰天长笑，笑声中充满了挣脱牢笼的狂喜与积压百年的怨愤。妖力如汹涌潮水在他周身奔流，形成肉眼可见的黑暗漩涡。
就在这瞬息之间，洞口结界轰然破碎！水鬼化作一道黑影直射而来。姜离心有疑惑，本能地望向半空中的那道身影。
然而他只是缓缓垂眸唇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他的声音恢复了往日那种高高在上和睥睨众生的腔调，带着一丝戏谑的残忍：“小道士，这般天真，是如何活到今日的？”
他轻轻摇头，仿佛在惋惜她的愚蠢：“方才的承诺，不过是为了脱困的权宜之计。你竟真的相信，一道人族的天道契约，就能束缚本王？”
低沉的笑声自他喉间溢出，充满了恶劣的玩味：“今日，便让本王给你上这第一课，永远，不要相信妖怪的话。”
话音未落，他身形一晃，骤然化作一道幽暗的流光，竟无视厚重的岩层阻碍，瞬间穿透洞穴顶部，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几乎在谢无妄身影消散的同一瞬间，水鬼冰冷黏腻的利爪已如铁钳般锁住姜离的咽喉，将她狠狠撞向身后的岩壁之上，彻底断绝了她任何逃脱的可能。巨大的冲击力让她眼前骤然一黑，窒息感如潮水般涌来，袖中尚未催动的符箓哗啦啦的散落一地。
水鬼扭曲的面容紧贴在她面前，腐烂的腥气扑面而来，獠牙间渗出贪婪的嘶吼：“终于抓到你了！你这身血肉，你这具躯壳，从今往后就是我的了！”
死亡的阴影，彻底将姜笼罩。她甚至能清晰地看到水鬼那张布满细密尖牙的巨口，正要朝着她的脑袋狠狠咬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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