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水鬼的利爪即将触及姜离咽喉的刹那。
突然，一道暗金色的契约符文在虚空中浮现，那符文复杂玄奥，无形的法则之力如锁链般穿透岩层。
只听“砰”的一声巨响，方才消失的无影无踪的谢无妄竟被硬生生从虚空中拽回，脸朝地重重摔在洞穴中央！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水鬼的动作一顿，它扭曲的头颅机械般地转向洞穴之内的这个不速之客，猩红的眼中闪过一丝困惑。
然而不等它反应过来，谢无妄的身影再次化作流光，瞬间消失在原地。
水鬼转头发出一声愤怒的嘶吼，重新张开血盆大口，朝着姜离咬下。
“轰！”
又一股无形的巨力自虚空降临，比上一次更加霸道强横。谢无妄再次被狠狠拽回，这一次他似乎早有准备，单膝跪地，一只手撑在地上，墨发凌乱地遮住了他阴沉发黑的面容。
整个洞穴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僵持之中中。
谢无妄化作流光欲走，水鬼张口欲咬；
暗金符文突现，妖王被强行拽回；
再遁走，再张口，再归来......
如此往复几次，水鬼终于忍无可忍。它收回一只利爪，腐烂的脸上竟露出几分人类的恼怒，对着谢无妄嘶声问道：“你，到底走不走？”
谢无妄本就烦躁至极，此刻见这低等鬼物竟敢质问于他，猩红的瞳孔中瞬间迸发出骇人的杀意：“聒噪。”
他甚至未曾抬眼，一道幽光闪过，那条抓着姜离的胳膊竟应声而断，化作黑雾消散在空中！
凄厉的惨叫声在洞穴中回荡，水鬼抱着断臂处踉跄后退，再不敢上前靠近分毫。
没了禁锢，姜离身体脱力地跌落在地，重新获得呼吸，剧烈地咳嗽起来。
只见谢无妄一步步走向姜离，每踏出一步，周身散发的威压便重一分，直到在姜离面前站定。他居高临下地凝视着她，猩红的眸子里翻涌着压抑的怒火，薄唇轻启，一字一句都带着刺骨的寒意：“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对于人与妖缔结契约这等玄奥之事，姜离往日也只是从师父口中听闻过只言片语，知其束缚极强，却从未想过，这看似虚无缥缈的契约一旦成立，竟能产生如此强硬的威力。
连谢无妄这等桀骜不驯的妖王，竟也真的受其制约，被迫折返。
谢无妄默然不语，那双深邃的妖瞳之中却是暗潮汹涌。方才脱困的狂喜与此刻被一道小小契约束缚，如同牵线木偶般被强行操控的屈辱交织在一起，几乎要焚毁他千年修炼铸就的冷静。
狂暴的妖力在他体内冲撞，引得洞穴内的空气都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一个冰冷而诱人的念头不受控制地浮现在脑中，若是将她杀了，将这契约的源头断绝，是否便能不攻自破？
杀意虽只一瞬，却如潮水一般般席卷整个洞穴。
姜离几乎是立刻便感知到了那股杀意，眼神警惕的瞪向谢无妄：“契约已成，生死同命！若是我死了，你也活不了！”
她的警告，像是一盆冷水，暂时浇熄了谢无妄心头躁动的杀念。他强行压下翻腾的妖力，冷静下来细思。
不对，即便他此刻并非全盛时期，也不该被一道仓促结下的契约压制得如此彻底，竟连一丝反抗的念头都无法付诸行动。
除非……
他凝神内视，立刻就察觉到了关窍。此地的封印虽破，但那股镇压之力并未完全消散。这里，恐怕只是封印了他本源妖力的一部分，他看向地上已经破碎的棺椁，或许仅仅只是一只手臂。也就是说，他如今恢复的力量，不过全盛时期的七分之一。
原来如此，待他寻回所有被分割镇压的身体本源，恢复全部力量之时，这区区的人族契约，又能奈他何？
想到此，他心中戾气稍减，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审慎的盘算。在恢复力量之前，眼前这个小道士，暂时动不得。
她能无视镇妖符的反噬，以血肉之躯便能触碰到那棺椁，再加上她能结下这等连他也无法立刻挣脱的天道契约，恐怕并非表面看上去那般简单。
更何况，要破除其余六处封印，夺回被镇压禁锢的躯体，恐怕，还少不得她这双能触碰禁忌的双手。
“你，”他开口，声音恢复了之前的低沉，“叫什么名字？”
姜离见他神色变幻，最终归于一种看不透的深邃，心中稍安，但仍不敢放松警惕，“姜离。孟姜女的姜，离开的离。”
“为何来此处？”他话锋一转，问得寻常。
这突兀的转变让姜离微微一怔。上一瞬还杀意凛然，下一瞬竟似唠起家常？
但她很快收敛心神，眼下形势虚与委蛇才是上策。她斟酌着措辞，正欲含糊应答，却听谢无妄先开了口，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实：“吾名谢无妄。”
他略作停顿，妖异的眸子在她面上停留一瞬，算是完成了他所认为的最基本的相识礼节。“如你所见，躯体被禁锢镇压此地，你既助我揭开此道枷锁，我便依诺，护你一年周全。”
此人竟突然变得这般好说话了？姜离心中疑丛生，这态度转变未免太快。
不待她细想，谢无妄已继续说了下去，语气依旧平淡：“眼下若你所见，不过是我被分割封印的七分之一躯体。尚有六处，流落四方。”
他目光落在姜离身上，那深邃的眼底仿佛有幽暗的漩涡在流转。
“你既已定下契约，助我破除封印，那么其余六处，”他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似笑非笑，“自然也要劳你一同寻回。”
“你！”姜离心头火起，这分明是得寸进尺！当初只说解开此地封印，何时答应要帮他寻回全部躯体？
“不过你放心，”像是看穿她的怒意，谢无妄慢条斯理地打断她的话，语气里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安抚，“冲锋陷阵与人厮杀这等粗活，不劳你费心。我的本事，方才你也见识过了。”
他指尖幽光一闪而逝，洞内随之震颤，见识过谢无妄本事的水鬼更是躺在地上瑟瑟发抖，连呜咽都卡在了喉间。
“届时，”他目光掠过她纤细的手指，意有所指，“你只需如今日这般，站在我旁边，替我解开那些烦人的封印即可。”
不等姜离回答，他接着说道：“你这具身体在妖魔邪祟眼中，可是一块令人垂涎的唐僧肉。外面觊觎你这身皮囊灵元的不知还有多少。凭你如今连这小小河沟里滋生的杂碎都险些应付不了的微末道行，能走到几时？即便我应约护你一年周全，可一年之后呢？”
这轻飘飘的反问，像是一根细针，精准地刺中了姜离心中最深的隐忧。
谢无妄满意地看到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波澜，这才不紧不慢地抛出真正的诱饵：“但若你助我寻回全部躯体，待我力量完整回归之日，我可承诺一声令下，这世间妖魔鬼怪，再无人敢动你分毫。”
这条件确实诱人。一个彻底根除后患的承诺，远比一年的临时庇护更有分量。
他又不经意地又加了一块筹码，“我谢无妄行事，从不亏待为我效力之人，除却日常护你周全外，我另可另外应允你三件事情。”
他幽深的眸子锁住她，带着掌控全局的从容：“你若还有什么条件，尽管现在便可提出来。比如，”
他指尖轻捻，一缕幽蓝火焰在指间跳跃：“杀了眼前这碍眼的丑八怪。”
“？？！”
那缕幽蓝火焰虽只小小一簇，却散发着令人战栗的恐怖气息。被其锁定的水鬼，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扼住了咽喉，连挣扎都变得无力，只能从喉管深处挤出断断续续充满恐惧的哀鸣。
“等等！”姜离急忙出声，“先别杀它，我留着还有用。”
“好，那我就当你答应了。”谢无妄立即收来回去。
姜离：“。”
眼前这瞬息万变的局面，以及妖王那理所当然的态度，一时竟有些语塞。但她很快压下了心头那点无语，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飞速地分析着眼下的处境。
按照这水鬼先前所说，她应该乃是万中无一的纯阴之体。这种体质于修行而言或有裨益，但在妖魔邪祟眼中，无异于就是一块唐僧肉。
这也解释了为何这水鬼会对她如此执着，不死不休。前往京城之路漫长，沿途还不知会吸引来多少类似的麻烦。单凭她自己如今这点微末的道行，无异于稚子抱金行于闹市，危机四伏。
而眼前这位刚刚被迫与她结契的妖王谢无妄，虽心思难测，行事霸道，但其力量却是实打实的恐怖。有他在身边，无异于拥有一张极强的护身符。况且他需要她活着，帮其解开其余封印。
各取所需，现如今他们二人正是彼此最好不过的盟友。
既然如此，眼下便要先处理最紧迫的问题，是这只水鬼。
姜离的目光重新落回地上那团因恐惧而不断扭曲、哀鸣的黑影。她能清晰地感知到，这水鬼身上缠绕着不止一道充满痛苦与怨恨的气息。
“它身上业力缠绕，害人不少。”姜离沉声道，像是在对谢无妄解释，又像是在梳理自己的思路，“那些被它禁锢的亡魂，需得超度，送它们往生。至于这水鬼本身……”
她折身返回方才与水鬼激斗的古井旁。井口幽深如墨，阴寒邪气仍在四周弥漫，带着若有似无的血腥与腐朽的味道。
她以自身灵力为引，凌空画下一道往生符箓。金光没入井眼之内，一旁的水鬼扭曲的身形猛地一僵，随即道道浑浊不堪的黑气被强行剥离出来，如沸水般翻腾净化。
那些被吞噬和禁锢的残魂得以解脱，化作一个个泛着微光的透明泡沫，从井内缓缓升空。泡沫中隐约浮现出不同的面容，有男子，女子，还有面容稚嫩的孩童。
它们不约而同地转向姜离，在空中微微停顿，躬身一拜似是在表达最后的感激，随即化作点点流光，消散于天地之间，重入轮回。
待到井中最后一丝怨念被涤荡干净，水鬼那原本庞大的邪祟之躯已消散殆尽，只余下一缕极其微弱的本源残魂，在地上微弱地颤动。
就在这缕残魂即将消散之际，一个泛着浅淡涟漪的泡沫缓缓浮现。
光影中映出一个明亮艳丽的女子，那应是这水鬼生前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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