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岭没有应声，视线蓦地偏移，擦过仲亦白脸侧，直直看向其身后尚未落尽的夕阳。
仲亦白心下了然，待淡岭的眸光重新挪回他身上时，便主动地解释道：“嗯，我的PTSD基本痊愈了。”
话音落，他抬手瞅一眼腕表，又说：“时间差不多了，能麻烦淡摄影师带下路吗？其他的事情，等到发布会结束，我定然有问必答。”
两人于是直奔展位，等抵达时现场已被不少记者围住。除了因为悬日灯近两年的确颇受欢迎，再有就是都听说神秘的设计师本人将首度露面，所以特地赶来抢头条的。
本就喧闹熙攘的展位，在仲亦白登场后骤然进入到不受控制的状态，径直乱作一团。
仲亦白看似对状况早有预料，他从工作人员的手中接过麦克风，开口的语声照旧平淡无波：“各位，烦请安静，否则我只能取消这次的发布会了。”
仲亦白似请求也似威胁地丢出这么一句，记者们立即安分不少。
尔后，他微笑着深鞠一躬，继续道：“感谢诸位的配合，有什么想问的尽管提，我尽量有问必答。”
又是有问必答……
这是什么从菜市场批发来的安抚话术嘛？！
淡岭忍不住扯唇轻哼了一声，抬眸时恰好撞上仲亦白的视线。他莫名有点心虚，刚欲转头便瞧见对方轻抬下巴，示意他该干活了。
淡岭下意识照做，赶忙端起相机对准仲亦白那张似笑非笑的脸。
“仲影帝，是什么契机令你开始接触灯具设计的呢？”
有记者抢先发问，仲亦白不着痕迹地敛回唇角的笑意，转而面向人群开了口：“生病之后，我长时间待在见不得光的地方，后来干脆躲去太阳压根不升起的极夜国度隐居。黑暗里藏太久，慢慢地就对光产生了既抗拒又期许的情绪。三年前，我有幸在冬夜的悬崖之上见到一束足以钻透我满身晦暗、驱散全部阴霾的光。”
记者敏锐地嗅到了八卦的气息，连忙追问：“您说的那一束光……是比喻吗？”
仲亦白微微颔首，坦率地讲：“是我的前任。可惜彼时的我有点过于糟糕，并没有资格把他留住，于是只好眼睁睁地看他远走。
再后来……我就索性尝试自己造光了。悬日、弯月还有他最爱的漫天星辰，我都可以通过双手去创造。只希望哪天若能重逢，他望见的我将不再是暗无天日的空旷黑洞。”
淡岭站在人群边缘瞪眼发愣，举着相机的双臂缓缓下垂。他凝视着仲亦白那张云淡风轻的侧颜，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接下来采访的几个问题，淡岭都没怎么听进去。能继续坚持完成既定的拍照任务，已经是他足够有职业道德了……
直至发布会结束，淡岭的脑子也没彻底恢复正常运转，只是尽职尽责地充当着按快门的拍照机器。
待记者和围观的顾客们散场后，仲亦白踱着步子朝淡岭走去。
淡岭维持着僵硬的姿态，不窜眼珠地紧盯仲亦白，听他状似随意地发出邀请：“淡摄影师，晚上一起吃个饭吧。”
*
夜幕初垂时，淡岭开着车驶离展览馆。
狭窄的车厢内落针可闻，司机前所未有地专注，不知道的还当他是第一天上路。
淡岭其实有许多话想问，比如痊愈多久了？比如灯展结束后是留在国内还是回挪威？再比如，为什么不回微信？
可他此刻喉咙口梗得生疼，愣是半句话也问不出……
最终还是副驾驶座的仲亦白先开了腔：“今晚过节，餐厅不预订的话约莫得排队，淡摄影师愿意赏脸吃顿我做的饭嘛？”
淡岭仍旧目不斜视：“可以是可以，但我家……”
“去我那儿吧，食材都是准备好的。”
仲亦白讲完便点开手机导航，定位到自家地址，“能连下蓝牙吗？”
淡岭微微颔首，随即瞥了眼车载显示屏上的目的地：“森林里？”
“嗯，三年前买的，在你离开后不久。”
仲亦白仰靠着椅背，偏头看向淡岭，语气寻常，“森林里是鞠凛琛，也就是鞠凛骁他哥负责开发的房产项目。当时觉得名字蛮好听的，就订了一套。后来秋天交房的时候，我还特地过来领了钥匙。”
恰逢红灯亮起，淡岭猛地踩下刹车：“你三年前回来过？你的病三年前就痊愈了吗？”
“只能说……满贯疗法对我确实还算有效，煎熬过后幸得解脱。”
仲亦白扬唇笑笑，抬起右手臂肘抵住车窗边沿，“难不成淡摄影师是觉得在你走后，我会放弃继续治疗吗？”
淡岭重新启动引擎，等彻底过了交通岗才慢半拍地接茬：“确实没理由放弃，挺好的。”
森林里位于北城市中心，是个私密性极强的高级住宅区，因而住着不少娱乐圈内的名人。
淡岭按照仲亦白的指引将车驶入地下车库，然后两人坐电梯上至C栋顶楼，3101室。
仲亦白买的是个一梯一户的大平层，开门锁时淡岭本欲避开视线，可没想到房子主人却是半点不在意：“跟尼采套房的密码一样，是三年前你走的那天。”
得，前男友身上时时溢出的怨气，简直堪比恶鬼难缠。
淡岭抿唇深呼吸，心中不停默念：是我甩的，是我甩的……
进入屋内，仲亦白将一双黑色的皮质棉拖摆到淡岭脚边，随后道：“去客厅的落地窗前看看吧，视野很不错，你应该会喜欢。”
“那你……”
淡岭话讲一半，就因为仲亦白突然摸他鼻尖的动作猛地卡住。
仲亦白只轻触了下便收回手：“果然还是凉的，屋里开了地暖，要是还觉得冷就把空调也打开。我先去厨房做饭，很快就好。”
等仲亦白进了厨房，呆立在玄关处的淡岭才慢慢回过神。他也伸手摸了摸自己鼻尖，非但不凉，反而还隐隐有愈加发烫的趋势。
也不知是仲影帝方才骗人，还是仲影帝那妙手一摸便有如炙烤升温。
淡岭轻轻吐出一口气，将外套解开脱掉，然后按照仲亦白所说走去客厅窗边瞧了瞧。
高楼顶层的一整扇弧形落地窗提供了无遮无挡的完美视野，平视可见北城边缘起伏和缓的丘陵小山，俯视则为穿城而过的清江河水。
前男友或许有点记仇，但审美还是不错的。
淡岭赏够了景，便端起相机开始拍照。等到有饭菜香不断自厨房内飘出时，他方才停下按动快门的指尖。
仲亦白的话声也很快跟着传出：“淡岭，过来拿下小面包。”
淡岭于是走到厨房门口，将玻璃拉门推开一道缝隙，仲亦白把盘子递到他面前：“先垫垫肚子吧。”
淡岭接过就要走，结果又被喊住：“诶，别直接吃，先去岛台那儿倒杯温水喝了。”
“嗯，知道啦。”
淡岭依言照做，待盘中的芝士面包吃没了大半，仲亦白仍旧在厨房里忙碌着，不知道的还以为在准备什么满汉全席。
淡岭再度晃悠回厨房门口，这次径直走了进去，瞧见料理台上摆着的菜品当真十分丰富。
“这些菜都是……”
他面上尽是疑惑，仲亦白侧眸瞧了眼，不慌不忙地说：“只剩最后一道了，等会儿餐桌上随便你问，淡摄影师。”
*
落地窗边，折叠餐桌摊开来，热红酒散出阵阵醇香。
淡岭帮忙将一道道菜品摆上桌，落座后忍不住迟疑着开口：“会不会有点太隆重了，还特意挪到这里吃……”
“今天过节，江边大概会放焰火。免费的浪漫，不蹭白不蹭。”
仲亦白舀了一勺热红酒，倒进透明的矮脚杯中，再丢入两片橙子和一根肉桂，然后推至淡岭手边。
“仲亦白，这些菜你都是从哪里学来的？”淡岭抿了口酒，拿起筷子，可一时间却不知该朝哪盘下手。
仲亦白给自己也斟了酒，在桌对面坐下，而后才不紧不慢地答话：“淡岭，我们公平点吧，轮流提问好不好？可以拒答但不能撒谎，不想说的话喝酒即可。”
淡岭刚喝了一口，此时还没来得及咽下去，闻言下意识盯着仲亦白看。
“别耍赖，这口不算。”
仲亦白笑笑，“不过淡摄影师毕竟是客，可以先问，确定还是那个问题嘛？”
淡岭转了转眼珠，点头确认。
“除了影帝仲亦白和设计师白夜，我在微博其实还有个小号。那个号关注了你，所以过去三年我走过你走的每个地方，也看到了你晒的那些美食照片。我本来就对做菜感兴趣，你是知道的，顺便学学而已。”
淡岭的嘴角抽了抽，实在不知该如何接茬。但有一点是毫无疑问的，他和仲亦白对于“顺便”的理解怕是不大一样……
“到我提问了吧？”仲亦白挑眉笑笑，坦荡如故。
淡岭夹了块牛肉片，语气尽量自然：“好啊。”
“请问淡摄影师这三年，有再谈过对象吗？”
“没有。”淡岭直视着仲亦白的眼睛，紧接着反问，“那你呢？”
“过去三十年，除了你，没谈过其他对象。”
仲亦白夹了块莴笋放入淡岭盘中，“怎么样？这回答还满意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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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问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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