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城的隆冬时节，凛冽寒风来往呼啸，吹得人脑仁生疼。
尽管有心理准备，但淡岭从车内出来时，仍旧险些没能平稳着陆。
他用半边身子抵住车门关严，然后抬手把脖子上的围巾又往上拎了拎。
口袋里的电话铃声响起，淡岭不用看也知道是助理衣依打来确认他是否已经出门的。
淡岭顶着风抱臂往前走，清醒状态下的网红摄影师抗寒能力基本为负。于是乎他没去接听助理的来电，而是选择在义勇军进行曲的激励下，不断加快步伐。
Slient Ridge Studio位于北城郊区的创意园内，由八十年代的老仓库改造而成。一楼进门是接待厅和大影棚，二层则分为休闲娱乐区和工作室小伙伴们的办公区。
屋内的整体设计和装饰保留了质朴的工业风，黄昏时分的暖橘调光线穿透不规则的几何图形窗户，洒落在深灰色石材和金属框架上，成为空间里仅有的一抹亮色。
淡岭侧身抵开工作室的大门，倚在前台石桌处的衣依总算舍得切断了通话，激昂的手机铃声戛然而止。
“你可算来了！一直不接电话，还以为又要翘班呢……”
衣依松了口气，将准备出门逮人的车钥匙揣回兜里，“上次的跨年刊成图过终审了，今天要拍的模特正在换装。”
“好。”淡岭踱步到前台，拎起衣助理提前买好的咖啡，直奔影棚。
等结束当天的拍摄时，窗外的夕阳和弯月刚完成交接班。夜风呼呼作响，威力不减。
衣依送走模特后，返回影棚帮淡岭整理设备。
“下半夜修图，明天给你。”
淡岭喝掉杯中的最后一口咖啡，合上笔记本电脑，尔后才又冲着瞪眼的衣依补了句更严谨的保证，“明天天黑前给你。”
衣依勉强表示同意，但仍试图劝几句自家这位人在国内，可生物钟却似乎留在了挪威的老板：“你要不要试试先干活呢？早点干完活，然后就能早点睡呀！”
淡岭扬手将空杯子丢进桌边的垃圾桶里：“咖啡的提神作用就只够拍照而已，修图的话还得再下点猛药才行。”
说完，他穿上外套，拎起电脑包，挥手跟衣依道别。
淡岭开车驶上快速干道，汇入奔往城市中心的繁忙车流，最终停在一家清吧门口。
他依照着丛澍微信里说的，寻到角落处的一张散台，远远瞧见有人正端着酒凑过去。
丛澍顶着头金棕色的微卷发，搭配异常白皙的皮肤和精致脸蛋，身上那件高领毛衣更称得他软糯可欺，殊不知这人内里却是个吃肉不吐骨头的主儿。
淡岭放慢脚步，静待丛澍满眼无辜地将搭讪者打发走。
那人临走前瞧了他一眼，尔后愉悦地点了点头，并塞了张名片给丛澍。
“这回……又给我安了个什么身份啊？”
淡岭脱下外套，落座后径直拎起桌上的酒杯灌了一口，“哥哥派来的保镖，还是爹爹安排的眼线？”
“嘿嘿，今天你是我那饱受情伤困扰、急需安慰的小姐妹呀~”
丛澍冲淡岭挤眉弄眼地笑笑，随即举杯碰了碰他刚放回桌上的酒。
淡岭无奈地叹了口气，干脆又拎起酒杯喝了个精光。
丛澍沿着卡座沙发贴到淡岭身侧：“怎么还是没精打采的？自打挪威吃饭那晚你就不大对劲，和仲影帝是当真没戏了？”
淡岭扬手招来服务员，又要了两杯龙舌兰。
丛澍瞬间了然，直接从疑问改为劝慰：“嗐，多大的事啊！不想要了就撒手，还想要的话就去追呀，你又不是没追过？！”
淡岭连灌三杯，眼神很快现出几分迷离。他咬牙静默半晌，而后再一次由着感性和冲动占据上风，伸手掏出了裤袋内的手机。
不过，或许是烈酒喝得太快，导致感性和冲动有点用力过猛。他鬼使神差地从一众表情包图片里，选了张“在吗~看看腹肌”发送出去。
大约半小时后，当理智重新掌握淡岭大脑的控制权，仲亦白那头也没有传来任何回复。
他自嘲似地呵笑一声，翻转手机屏幕，随意丢到一旁。
丛澍瞧着好友脸上的表情，不用问也大致猜得出情况。于是，他适时地提出了当晚请客的主要目的。
“嗐，谈恋爱哪有搞钱香啊？！”
丛澍用臂肘轻撞了下淡岭，“上次我买灯那个设计师，你还记得吧？”
淡岭幅度很小地点了点头，明显有些意兴阑珊。
丛澍却不气馁，继续游说：“他平安夜当天要来北城办灯具展，到时候现场会有个小型发布会，眼下正缺摄影师呢……”
“在挪威的时候，工作人员不是说那是最后一次悬日灯展吗？”淡岭不解地蹙眉，这事还是他们当初能破例买到灯的可能原因之一。
“哦，是鞠凛骁他哥邀请的。两人好像蛮熟，而且据说北城是那设计师的第二故乡。”
丛澍点开设计师的微博递到淡岭面前，话题不知怎的莫名开始跑偏，“岭，你看，这人真的跟你挺心有灵犀的。就你先前去乌兰巴托拍游牧民族的那个地方，他上周也去了。”
淡岭接过手机，往下翻了翻，结果发现岂止乌兰巴托，在对方仅展示的半年记录里他们的出行路线重合度非常之高。
其中的一组巴西风景图里，甚至掺入了一张他最爱的国民小吃，也就是仲亦白曾在综艺里做过的那个芝士面包。
仲亦白，怎么哪哪都有他……
“岭，把这活接了吧！没准就是更帅的下一任呐！”
丛澍瞧着淡岭似乎果真对这位设计师的微博产生了极大兴趣，于是决定顺水推舟地帮好友转移下情伤。
淡岭回过神，一边把丛澍的手机还回去，一边捡起自己的，确认仲亦白仍旧没有任何回复：“那设计师不是从来没露过脸吗？怎么就更帅了？”
“呵，行行行，谁也帅不过仲影帝……”
丛澍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这人明显对前任还有八百米的滤镜：“说真的，岭，把这活儿接了吧。神秘设计师首度露脸诶，实在舍不得交给什么三流摄影师去拍！”
淡岭不用问也知道，丛澍多半是因为要跟鞠凛骁过平安夜，没办法亲自去灯展确认偶像长什么样，可又想通过他得到第一手照片。
当然，肯定也有少半原因是见他最近气压太低，所以想给他找点事做，换换心情。
淡岭点开自己的微博页面，搜索关注了那位名为白夜的灯具设计师。少顷，他扭头朝丛澍笑了笑：“行，让鞠凛骁给衣依打钱吧。”
*
平安夜当天，上午很应景地落了场雪，下午又迅速转晴。
阳光照在银光素裹的枝头，折射出钻石般的璀璨光泽。安静空旷的工业园区，因为多了红绿配色的节日装饰而显得热闹不少。
为避免堵车，淡岭提早出门。他带上用来当晚餐的三明治和抹茶拿铁，开车穿越半座城前往近郊的展览馆。
抵达场馆停车场后，他先留在车里解决了三明治，然后拎起饮料杯进入一层展厅。
淡岭看了眼时间，距离约定的发布会开始还有四十几分钟，于是他打算闲逛一圈。
展览馆年底活动丰富，再加上节日的关系，来凑热闹的人比想象中要多，以至于淡岭只逛了半圈便改变主意，决定不如提前到岗。
他翻出丛澍发来的位置图，凭借在野外练就的超绝方向感，以最快速度穿越现场拥挤的人潮，找到了目标展位。
淡岭在数米外停步，愣怔地瞧着眼前基本布置完成的一方空间。与之前在挪威时看到的风格截然不同，但都选择了极有艺术感的表达方式。
作为主角的悬日灯被放置于角落处，光源呈扇形向外扩散，萦绕在灰黑色调的悬崖石块和覆雪冷杉之上。
淡岭有种说不上来的熟悉感，但还没得及细想，就听到展位内在做最后调试的工作人员喊了声：“有没有人能腾出空帮个忙？”
他快步走过去，把手里的空杯子扔进垃圾桶里：“你好，我是鞠总雇来拍照的，貌似现在只有我还挺清闲……”
方才喊帮忙的小姑娘上下打量了淡岭一圈，旋即又将目光定在他脸上，顿了片刻才恍然答道：“哦！是设计师他……迷路了，需要找个人去展馆大门口接一下。”
闻言，淡岭不禁有点意外，嘴角的笑险些没绷住。他赶紧点了点头，说不上是在转移自己还是对方的注意力。
“那我去接吧，毕竟这趟的主要目的就是来拍设计师和作品的。模特不在的话，我这工作也不好开展不是。”
淡岭转身欲走，随即又想起什么，“不过，我还没见过设计师本人长什么样子……”
另外一位在整理杂物的男孩插话道：“我们也是今天才收到照片介绍的，你加下丹丹的微信，让她发给你。”
丹丹就是方才跟淡岭讲话的小姑娘，这会儿已经迅速调出二维码递到了他的面前。
淡岭扫完添加上好友，迈步离开展位，再次开始了拥挤人群中的躲避障碍挑战。
走到场馆大门口时，天边的夕阳正缓缓沉入地平线。粉红色调的晚霞弥漫开来，当中是个精准规整的橙色半圆。
淡岭习惯性地举起胸前挂着的相机，连续拍了几张。
兜里的手机传出微信提示音，他本想停下去看，却猛然发现取景框中似乎闯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熟悉身影。
淡岭僵愣在原地，呼吸都跟着凝滞一瞬。旋即，他调整相机镜头上的焦环，将焦点定在灯杆下站着的男人身上。
那是至今没有回复他信息的……仲亦白。
淡岭眼睛都忘了眨，但指尖倒是凭着肌肉记忆按动了几下快门。
被拍的人似有感应般地将视线从手机屏幕上移开，转而直直地投向淡岭的相机镜头。
淡岭缓缓地吐出了一口气，他放下手中相机，可双脚仍像灌了铅一样挪不动半步。
仲亦白却仿若对一切了若指掌，面上不动声色，抬腿朝他走来。
与淡岭的惊慌失措不同，仲亦白依旧是平日里那副游刃有余的模样。
微信提示音再度“叮”了一声，淡岭骤然回过神来，想起自己另有正事。
他慌忙掏出手机，可没等点开屏幕，生怕淡岭受惊不够的仲亦白就笑着开口道：“多谢淡摄影师乐于助人，来拯救迷了路的模特。”
话音落，淡岭明显更懵了，仿佛连熟悉的母语都变得生涩难懂起来：“你是……”
仲亦白像模像样地伸出手，同时补了句自我介绍：“我是灯具设计师白夜，当然也是退了圈的影帝以及……你的前男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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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白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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