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顺站在堂下,连珠炮似的语速都能赶上快板了,正手舞足蹈的跟燕文公比划着温慈墨克敌制胜时的潇洒样子。
那个文绉绉的词怎么说的来着?
哦,对,慧眼识珠。
祁顺觉得自己这双眼睛那可真是太‘慧’了,当年要不是他死乞白赖的求着庄引鹤让温慈墨跟着他一块学了武,那今日碰上这样的阵仗,还不知道是个什么结果呢。
于是在此后的一个时辰里,祁顺只用了不到一炷香就简短的概括完了镇国大将军是怎么在“万军之中取人首级”的,剩下的时间,祁顺都在自吹自擂,他颇为详细的回顾了五年前自己那高瞻远瞩的战略目光,还不忘把温慈墨昨晚一半的功劳都归到自己身上,凡此种种把庄引鹤听得直头疼。
但是燕文公之所以没有打断祁顺,就是为了在他王婆卖瓜的自卖自夸中,听到有关那人的只言片语。
庄引鹤像极了一个误入了桃源仙境的凡夫俗子,一场春秋大梦醒后才发现,世上已千年。
他错过了那个孩子所有的成长,等庄引鹤再回头时,才发现那个孩子已经不再需要他的荫蔽了。
不管当年那件事最后的结果是怎么样的,但是在最初的时候,庄引鹤确实不想让温慈墨吃太多苦。哪怕最后两人彻底撕破脸了,可庄引鹤帮着温慈墨想好的那两条出路,也都算得上是丰衣足食,只是小公子当年倔得让人可恨,硬是选了一条九死一生的路去走。
不过兴许是十殿阎罗也觉得,把这么一个麻烦的家伙收到地府去着实不利于他们的日常管理,以至于这么多年来,温慈墨作死都作到奈何桥了,十殿阎罗也只当看不见,放了他一马又一马。
等温慈墨跨过尸山血海,再次走到燕文公的面前时,庄引鹤看着他,只觉得欣慰。
不管温慈墨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入得行伍,可身为将帅的守土之责,镇国大将军确实都担起来了。尽管京城里的世家大族一直都看大将军不顺眼,可就连他们也不得不承认,温慈墨担得起“护国柱石”这几个字,要不是有他在,这风雨飘摇的大周够呛能撑到现在。
可庄引鹤却越发看不懂,自己对于这个人,究竟是抱着怎样的一种心思了。
五年前温慈墨还是个小屁孩的时候,庄引鹤只觉得他没见过大世面,这才会把一个活不长的残废当成个宝,可庄引鹤把人扔出去这么多年,兜兜转转好容易回来了,谁知道那孩子的病不仅没有要好的意思,怎么看着反而还越发严重了呢。
庄引鹤心里头堵的很,他五年前自诩是那小孩的半个爹,可实际上,分明是小公子照顾他更多一些。当然,五年后这个情况也没好到哪去,依旧是温慈墨在迁就他,不过庄引鹤现在可是没了拿镇国大将军当儿子养的心思了。
燕文公想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又被嘴碎的祁顺念叨的脑仁疼,忙止住了那人滔滔不绝的话头:“此行辛苦了,跟苏柳说一声,你这几天也别当值了,好好休息吧。”
实际上什么也没做的祁顺倒是不觉得自己有多辛苦,但是这几天的休沐他还是很高兴地笑纳了,既然如此,祁顺也打算投桃报李一下:“这老东西既然要归顺,那肯定要递交受降书的,这东西什么时候给你?”
“给我?”饶是庄引鹤长了个好脑子,一时间也没反应过来祁顺这唱的是哪出,“给我干什么?潞州向周天子投降,跟我有什么关系?谁让你问的?”
“潜之啊,怎么了?这样做不行吗?”祁顺完全没想明白这里面的弯弯绕绕,“温慈墨估计是觉得潞州离大燕比较近,所以才干脆把受降书给我们了吧。”
“……”
庄引鹤实在是懒得跟祁顺这个二傻子讲太多。
他一个藩王越过周天子去接受附属国的受降,他是要干什么?把萧砚舟掀下来自己当皇帝吗?
虽然庄引鹤一直这么想,但是他现在可还没打算让自己的狼子野心过早的暴露于人前。
可偏偏这话又是温慈墨问的,那人的心思向来很重,这就让庄引鹤不得不多想一点了。只是竹七这会还在关外驿站那里解决粮食的问题,估计还得半月才能回来,燕文公一时间也找不到商议的人,思索了一番后,打算直接问问始作俑者:“镇国大将军最近在干嘛?你让他来见我一下吧,我有事要问他。”
镇国大将军此时在城外,跟一群流民挤在一起,正在等空烬施粥。
也不知道这个和尚跑了多少地方,敲了多少绮户瑶阶的大门,居然真的让他化到了不少便宜的糙米来。
眼下恰逢乱世,兴许是人们在快要撑不住的时候,都会自发的把破局的希望寄托在看不见也摸不着的神佛上。于是便也有不少富人们愿意捐一些粮出来,好让这群苦难的人能撑过这最难熬的一段时间。
不管他们求的是此生的心安还是来生的福报,都算是给最穷苦的人谋了一条活路出来。
不过也不是所有的富人都长了一副这样的好心肠,譬如以江屿为首的那些大奸商们。
他们眼瞅着决了堤的涌江水摧枯拉朽地灌进了道边的良田里,这下农民们提前种下的冬小麦就全被淹死了,这些面朝黄土背朝天的人们没办法,只能补种下一波的春小麦。于是这□□商就趁着这个空档,开始刻意降低棉花种子的价格。
大燕原本也是产棉花的,只是这种东西,别管卖的再贵,老百姓们也都只会在种完麦子,尚且有余田的时候,才会考虑种几株下去,所以产量一直都很低。没办法,毕竟填饱肚子才是最重要的,而棉花显然不能吃。
不过现在的情况不同了,如今的大燕农民正是缺钱用的时候,于是江屿暗中联合了不少人,开始免费发放棉花的种子,并且刻意抬高棉花的收购价格。一来二去的,有不少穷得几乎买不起种子的农民居然当真觉得,先种下棉花,等秋收后再卖掉,有钱了再去买粮食吃,也不失为一个好主意。
这就正中了江屿的下怀了。
大周这些年虽然好一些了,但是也没有完全跳出自顾不暇的困境,那么送过来的赈灾粮就不会太多,再加上燕文公从别的渠道弄来的粮食,江屿掐指一算,发现这些粮食最多也就只能撑到秋收的时候。
土地的总量是有定数的,既然这样,那江大人只需要提前压缩谷物的播种数量,就能进一步延长饥荒存在的时间。
等秋收之后,长出来的棉花越多,收上来的稻谷就越少,此消彼长之下,缺衣少食的情况不仅不会减轻,还会因为多了呼啸的朔风而加重。
在这种前提下,江屿不信自己囤的粮会卖不出去。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江屿的当务之急,是要赶紧想办法让空烬不要在这施粥了。
穷人们都过来喝这不要钱的粥了,那他们贵价的米面又要卖给谁呢?
更何况,空烬还往这糙米粥里扔了不少补中益气的药材,直把那些穷人们喝得个个都红光满面的,这样一来,没了阎王爷在后面催着,就更是没人去当那个买粮食的冤大头了。
于是江屿找了一堆人过来——倒不是打算套了麻袋揍空烬一顿,江大人自诩知书达礼,他做不来这种粗俗之事。
他只是找了不少一看就不愁吃穿的汉子,然后让他们凶神恶煞的赶走真正需要帮助的灾民,在这挤占掉原本属于别的萝卜的坑,浑水摸鱼的排队要粥喝。
空烬一看他们从头到脚的那身肥膘,就知道这群人不是不是正经的灾民,但是和尚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苦口婆心的劝着他们离开。不过很可惜,这群泼皮无赖不是惧怕佛光的厉鬼,空烬只靠着念经显然是无法直接超度了他们。
温慈墨混在人堆里看着空烬着急上火的样子,没出声,他又想起来琅音查到的东西了。
空烬原来没出家的时候,是赵国人。
赶巧的是,前几日农民起义闹得最凶的地方,就有赵国。
根据这么个情形,就算是管中窥豹也能猜到,赵国上下的那些地主豪绅必定是不做人的。
自古以来,这些作威作福的大人物搜刮民脂民膏时用的最多的一个手段,就是苛捐杂税了。
空烬家为了凑那些巧立名目的税钱,把家里唯一的一头老黄牛也给卖了。这下虽说是缴上税了,可地里的活却没人干了。他爹没办法,只能去地主家租一头回来帮着春耕。可谁知道那鬼迷心窍的老财主看他好欺负,故意给了他一头快要不行了的老牛,刚牵回家,都还没来得及下地干活呢,那老牛就一命呜呼了。
空烬家都穷成这样了,自然还不上牛钱,他爹居然被地主家上门讨债的家丁给活活打死了。
空烬的娘见状,只能去隔壁村给他已经出嫁了的姐姐报丧,可谁成想去了才知道,因为家里实在是揭不开锅,他姐姐也被发卖掉了。
空烬守着爹的尸体,左等右等都没见他娘回来,出去找的时候才在村头的小河里发现了他娘的尸体。
于是在给二老下葬后,空烬出家了。
满纸都是辛酸泪。
不过也不难看出,空烬的脾气是真的适合出家,毕竟被人揉圆搓扁还能一笑而过,确实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这事要是搁在睚眦必报的温慈墨身上,他就算是拼个鱼死网破,也不会就这么拍拍屁股出家。
不过很显然,这么多年过去了,空烬的脾气也没有丝毫的长进,此时面对着那群胡搅蛮缠的人,他急的一脑袋汗,但是说的最多的一句话还是:“诸位如此作为实在是不妥。”
温慈墨看着那颗锃光瓦亮的脑袋,叹了一口气,嘴里说着“抱歉”,挤到了最前面那口热气腾腾的大锅前。
空烬往里面扔了不少草药,此刻光是闻着那粮食煮熟后的香气,都能让人胃里暖一下。
可温慈墨眼下做的事情实在是很煞风景,他抓起一把地上的浮土,直接扔到了锅里,末了还不忘把勺子拿过来,细细地搅匀了。
空烬一时间根本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反倒是那群挤在最前面拿了钱过来找事的人先不乐意了,纷纷指着温慈墨的鼻子骂:“你他娘的活腻歪了?敢作践老子的口粮?”
不管是前面的潞州牧那边还是现在这个棉花和稻谷的博弈,都是有史料支撑的,不是我瞎编的,等完结的时候应该会专门梳理一下这本的参考资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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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第 6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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