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觉到她靠近,郭巧风压低了声音,但依然能依稀听见内容。
“真……她前两天回家就又和我说……咬不动……腥……”
“她那么小能认得吗?”穆槐青皱着眉回问。
“嗐!”郭巧风一脸笃定,“俗话说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啊,而且她妈我就是卖猪肉的!”
发觉自己声音大了,郭巧风左右扭头,警惕地看了一圈,继续道:“别看她才六七岁,猪身上的东西都认了个七七八八,和猪比和人还熟嘞……”
周传钰没忍住笑出来。
穆槐青也笑着说:“你还记得她第一回提这事是什么时候吗?”
“上周吧,也可能是上上周,我给忙忘了,昨天她姐休月假回家,问了几句伙食,我才想起来。”她吊胃口说书似的,微顿,“我怕冤了好人,今早让闺女起了个大早,跟着我去收猪肉,专门找了块给她看,她一看就说是那玩意,捏起来咯吱咯吱的,包管错不了。”
“可我记得负责学校食堂采购的是匡沛春,她的肉也都是从你这里批过去的,这出了淋巴肉……”穆槐青并不觉得会有人蠢到自打自挨。
果然,郭巧风一脸焦急,皱着眉毛脸颊,“就是说啊,我可从来没给她这种东西,我又不是那些丧良心的,拿害人东西充斤两。我去猪场拿肉到了手上从来都是剔了又剔,不留一点淋巴,自家孩子也会吃进肚的哪里敢含糊!”
转而她又搓搓手,不好开口的样子,“她肉是从我这里拿的,斤两也都点好了记在账上,白纸黑字的。小孩只是年纪小又不是傻子,这事迟早瞒不住,到时候稀里糊涂被人挑出来,指不定我这摊子受什么编排,这可怎么好啊你说……”
郭巧风越说越着急,甚至把求助的眼神投到了旁观的周传钰身上,急切地希望所有知情者相信自己。
毕竟,这种吃力不讨好、还可能惹来一身骚的事情,即使是面对心好如穆槐青的好人,她也没把握对方能帮她。
穆槐青没有表态,只让她具体讲了和匡沛春交付流程,一番安慰过后,表示自己想想办法,能帮就帮。
等到走出菜场,周传钰和她一人拎着八百袋菜。
“她说有账本,为什么不先要来对一对?”周传钰说出心中的疑惑。
穆槐青闻言慢下脚步,两人并肩,她无奈摇摇头,“账本只能对出斤两和价钱,看不出里头肉是五花还是淋巴。况且,”她一眼扫向头顶老旧的建筑,一如二十几年来路过它们的每一天,语里带着莫名的情绪,“人的贪心比账难对。”
她手朝着马路对面一指,“从那个口子往里走就是学校,离这里也就百来步的路,每一步都没个具体章程,靠几张账单只能走得四处漏风。”
这回周传钰明白她的意思了。
树皮上出现蛀孔,错误不止发生在咬穿树皮的蚁虫身上,蛀孔也不是只存在于树皮上。
周传钰点点头,“这么麻烦,你打算往哪想办法?”
穆槐青突然发现什么似的,快走两步,越过过攒动人头,踮脚看向路对面,“喏,办法自己找来了。”
那个方向全是赶集的人,数也数不清,周传钰还不知她是什么意思。
“爱看悬疑电影不?”不知何时,穆槐青一扫阴郁,换上副跃跃欲试的神情,“带你当侦探去——”
就这样,周传钰不明就里,跟着她把菜扔到宾馆前台,然后不歇脚地被拉出门去,在人流摩托流自行车流中穿来穿去,跑得气喘吁吁。在看过无数后脑勺之后,她终于确定了她们的目标人物。
就在她们前方十多米处,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手里拿着账本,正和包子铺的老板聊着什么,两人都眉笑眼开,好不和气。
根据周传钰的观察,这是这人在这条街上搭讪的第五个店老板。
“匡沛春?”她猜测着。
“对,就是她。”见人出了包子铺,她继续跟上去,“前两年揽了学校采购的活,食堂食材进货,包括把食材拉到学校,都是她负责,如果巧风姐的肉没问题,那问题就在后面进货送货上,既然碰见她了,那就从她的进货环节开始查。”
“查进货?”
“对,原则上讲学校食堂这种大单子采购,每个品类在哪采都是早就商量好固定的,但是不排除一些突发情况,比如节假日。”
周传钰大胆猜测,“集体采购价格应该比零售单价低,节假日菜市场人流量大,商户想多挣点就只能多供零售,短了采购。”
“没错。”穆槐青比了个赞,眼里是藏不住的欣赏,“如果是寻常的小菜也就算了,即使大菜贩供不过来,还有镇子附近的农户自家种的,最多也只是品质不一样,不会有大问题,可猪肉就没这么简单了。”
谈话间匡沛春离开了源兴街,去了镇子北边的老街。
老街当然不是一直叫老街,不过据穆槐青说,她也忘了老街还是新街的时候叫什么。
如果说源兴街是整个镇子最“繁华”的所在,那老街就是源兴街的前身。大概十多年前,仓宁镇是没有菜市场的。那大家去哪买菜卖菜呢?就是老街这条马路,所有的菜贩都把摊摆在路上。
一条挺宽阔的路,原本正中间一长条作停车用,但彼时的仓宁镇哪里找得出几辆像样的四轮车,于是老街形成了一副奇特景象——每天赶早集的时候一到,马路正中就出现“一条”菜市场,和整条街一样长,马路被菜摊割成两半,路边则是各种油面窝窝早点糕饼铺,一条路走到了头,这集也就赶完了。
而现在的老街远不及那般热闹。
曾经的长条菜市场不见踪影,路两旁的店面也被卖电器家具的盘了,里里外外见不到几个人,少数几家没被盘走的就紧闭着门,厚重的卷帘门覆着更厚的灰尘,看不出本来颜色。
不近不远跟着匡沛春之余,穆槐青还充当起了导游,不光介绍镇上仅有的几条街的前世今生,若想到什么好吃好玩的,还会承诺有空就和她一起来吃来玩。
她说了这么多,自己真的会呆到把这些逛完的那天吗,周传钰想。
“诶!”穆槐青低呼一声,拉住她一起停下侧过身,面向马路,“她回头了。”
两人尽量放松,假装站路边晒太阳。
周传钰余光往那边一瞟,只见匡沛春钻进个再普通不过的居民房。不过这居民房前摆着个推车铺子,也靠着马路边,像是个刚收摊的肉铺。
怎么把铺子开在这儿?
穆槐青跟她肚子里的蛔虫似的,见她多瞧了两眼,便开口解释,“这就是为什么我说猪肉得比小菜仔细些。”她加快语速,“国家要求提供两证两章,但这才刚开始实施,没有这些证明的猪肉也还在继续卖,可给学校孩子们供的就马虎不得。”
“全镇能复合条件就那么几家,比方说刚刚菜市场的巧风姐,她家也是买卖做得最大的,学校采购就选了她家。否则这么大量的需求量,就只能跑去更远的正规猪场直接拿肉了,不过那样成本就更高了。”
“比如我们家饭馆就是去外边进货,要是临时不够用就去她家买点补上。”说着,她回头,下巴挑挑来时的方向,“喏,就像今早那样,不能去其他摊子乱收。
“能在菜市场拿到摊位的都是有证明的。”她指指那路边的空摊,“这种就是没有的,便宜是便宜,就是不放心。”
“你是怀疑她从没证明的地方进货,然后以次充好吃回扣?”
“嘘——”穆槐青拉住她往那居民房走了几步,放低声音,“听听就知道是怎么个事儿了。”
两人不远不近地猫在窗户附近,竖起耳朵听。
无奈里头人并不在房间这头,模模糊糊听了会,并没听出什么名堂。
周传钰都怀疑这次会无功而返。这时,匡沛春的声音逐渐接近,她们忙缩进了房子间的狭小过道,“小心玻璃。”穆槐青拉拉她的手臂示意。
半米宽的窄道,好多玻璃渣被倒在这个无人问津的屋缝,两人紧紧挨着对方。
“不用送不用送!等会还是老地方,还是那个面包车子去接……”
门内人把她送至大门处,也停下来,只一双手越过了门槛,把匡沛春往外送。
穆槐青探出半个脑袋,看着匡沛春走远,却并不着急跟上去,想是更换了目标。
果然,两人出了窄道就找了个家具店,穆槐青假模假式地挑拣,连店里的老板都看出她并非真心问价,也就随她俩去了。
闲逛了十多分钟,周传钰终于见她行动了起来。
穆槐青先是走到家具店外,假装看搁在墙根的各式瓷砖,实则观察着对面屋里情况,捡着路上人少的空档,回头拉上周传钰。
“帮个忙,”快步走回居民房门口,穆槐青低声同她交代,“……等会你就这样说……”
周传钰依言,也不打招呼就往屋里走,直奔有人声的地方。
屋主人大概是听见了动静,悬着手走到正堂来,大概正做着什么活计。周传钰倒有些拿不准这人的年纪——面相上并不多沧桑,但头发已经灰了大半。
这里大概家家户户都有个天井,那人就是从天井匆忙迎出来的,带来一阵肉腥味的风。
“今天猪肉还有吗?我来买点回去做午饭。”她似是忘记空掉的肉摊,和气又自然地朝那人询问。
那人手掌下意识抹一抹围裙,笑着答:“不好意思啊,今天刚好不做早上生意,要买就只能等到下午两点多。”她上下打量着她,“你不是打小住这儿的吧?”
“对,来朋友家小住几天。您这儿平时都什么时候出摊,肉新不新鲜啊?”
“我一天进两次货,早上**点、下午都出摊,两三个小时就卖完了,都是猪肉厂里新鲜现宰的。你要是不着急,可以下午再来买了用来烧下午饭也好。”
任务完成,她从屋里出来,走了几步,穆槐青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
“怎么说?”
她将见闻原原本本地转述。
穆槐青眼见着神色凝重了起来,“你也看出不对劲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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