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镇上最近的宰猪场在哪?”周传钰不答反问。
“南边的河堤附近,离昨天匡星干架的地儿百来米。”穆槐青略一思忖补,充道,“那是最近的,开的时间也长,镇上人都信得过,就是没有检疫证明,要开得出证明的就只能去市中心附近,那样成本就高了,生意做得也辛苦些。”
周传钰回头深深看一眼那扇红漆木门,眼里带着一丝凌厉道:“按现在的天气,常温下肉可以卖一整天没有任何问题,但是她每天分两次进货,这是第一个奇怪的地方——说她有良心呢,不愿意去更有保障的地方拿货;说她丧良心呢,她却为了肉新鲜,一天跑两次猪肉厂,做下午的淡生意。”
“还有第二个?”
周传钰点头,“她从里面走出来时,身上沾着肉腥味,挺浓,不像她说的不做早上生意的样子。”
“这下就好猜了。”
“怎么说?”周传钰问。
穆槐青不着急言明,走到路边拉面馆。
从菜市场出来兜兜转转许久,现在已经到了早饭点尾巴上,面馆没多少人。两人点了面,寻个避人角落坐下。
“她说今早不做生意,你想想今天除了她,还有哪里反常?”穆槐青不慌不忙地把问题抛回来。
周传钰略略思索。对方既然有这么一问,那反常之处一定是自己想得到的。
“是早上买菜的大姐,”她脑子里闪过郭巧风说起话来绘声绘色的脸,“她早上带了女儿去猪肉厂,还测了淋巴肉,那一定耽误了不少时间,她那边开摊晚了,这边就晚接到肉……”
说到这里,她迟疑了一下,只见穆槐青聚精会神看着她,等着往下听。
“我捋不清。”多言多失,她摇摇头闭上嘴。
“哈!”穆槐青轻笑一声,不置可否。等老板把两碗面端上来又走开,她若无其事地接下周传钰未尽之言,“这边晚接到肉,就错过了早集时间。可她手上明明有肉,却不卖,只能说明她手上这些要用到别的地方。”
用到哪里不言而喻——“还是老地方,还是那个面包车子去接”——匡沛春要接的八成就是这家没有检疫证明的猪肉。
“那我们现在去找她们说的老地方?你能猜出大概在哪儿吗?”她看向穆槐青,只见她气定神闲,原以为是胜券在握。
“完全猜不出。”
“……”那怎么还这样自信开朗?
“但是换个地方查也能搞清楚这件事。”
面碗将要见底,“累吗?”她边擦嘴边问,“累了就先陪你回宾馆,我自己去宰猪场看看,等你午睡休息休息我们再一起去收拾屋子。”
周传钰摇摇头,一路走过来累是累了点,但还挺有意思的,主要是穆槐青这个人有意思——大家都是住一个镇子的邻居,几辈人俩来往往几十年,查出来,揭发了,就算翻了脸了;不揭发,费老鼻子劲查一通,意义在何?
怎么看都不讨好,那人却不以为然,甚至似乎处于一种亢奋状态。
“我也一起去吧,”闲着也是闲着,她决定继续跟着观察观察,“不过我们可能得先办一件事。”
穆槐青正欣喜起身,闻言一阵茫然,“什么?”
“菜,扔在宾馆的菜,是不是得先送去饭馆。”
“诶!怎么忘了这茬儿,幸好你想起来,不然中午我妈开灶就要发火了,”她拍拍心口,“幸好幸好。”
两人回到宾馆前台,菜被老板收得好好的,一见穆槐青进门,她就从柜台底下拿出菜兜,递了过来。
“喏!还以为你扔这儿准备孝敬我呢!”她亲昵地喊着她,“青啊,这几天忙不忙啊?”
穆槐青接下几个菜兜子,闻言,干脆微微朝桌面俯身,胳膊肘支着桌面,笑道,“特别忙,忙得团团转。”
“胡说嘞,真忙起来昨晚怎么八点多就见你妈关了店门,跑去吃宵夜去了?”她佯装见怪,笑着不轻不重拍一下穆槐青胳膊,“有事儿请你帮忙呢!”
穆槐青被拍了也不恼,捂捂胳膊,“那您还问我忙不忙,可不是都拿准了才来找我开口?是干什么?”她又话锋一转,“姨,如果又是搬家具我可不帮了,上回搬了半天,累得我到家晚饭没吃,沾床就困着了。”
“嗐!不是不是。”宾馆老板唰地扇扇手否定了,“上次也是那买家具的扒皮玩意儿临时涨工价,我气不过,这钱我就算送给旺财叼走,也不许白进了他兜里,哪能天天遇到这种黑心东西?”
她顿了顿,义愤填膺的神色稍稍缓和,“是匡紫,”一提到这名字,老板似乎有说不完的话,“昨天她给我通电话,说她要回来了,说是要先把工作交给谁什么的,洋里洋气的一堆词我也听不懂,左不过也就是这半个月了,我守着宾馆不好走开,想着托你到时候去车站接接她。”
“行啊,也不麻烦,接人的空我还是有的,姨你叫她别买上午的票就行,那会我得去给饭馆进货,具体哪天你到时候知会我一声。”
老板连声道谢,送两人走到了宾馆的旧玻璃门口。
搭上穆槐青的摩托,风也似的窜出去,窜到饭馆门口送了菜,又往昨天那堤坝上骑。
越过堤坝,一阵排泄物臭气,乘着江风扑面而来。
看起来这宰猪场还兼养猪的。
“要不你在这儿等等我,走近了味道很大。”穆槐青才意识到,摸着脖子不好意思道。
周传钰半下半下地呼吸,循着风的方向伸脖子,看见了土砖围墙,“还没到忍不了的程度。就是那边吧?走吧。”
土砖头圈成的场子,蓝漆铁门只有半截,油漆也老化剥落。
“有人吗——”
穆槐青从半截子门上探身,拉长尾音喊。
“诶!”一上了年纪的女人跑来,手里还牵着正滴水的塑胶水管。
“是来买猪肉还是抓猪啊?”看是两个年轻姑娘,其中一个穿着还挺讲究,开了门便嘱咐,“正不巧在冲地,又脏又滑的,小心小心!”
穆槐青正往里走,闻言一顿,脚下站定,就在门口询问了起来。
“怎么这么早开始冲地了,杀猪生意这么早就停吗?”穆槐青走进去询问。周传钰趁此往外退两步——门开了才看清地上到处是血水坑,被冲地水稀释过,粉的红的,像从地缝里洇出来似的,看着渗人。
“嗐呀,”老板把手往后边猪圈里一挥,“早买不了那么久了,你家做买卖的,你是知道的,现在能去外边进货的谁还来这啊,我这里的生意虽说还没落魄到做不下去,但也只能早上那个点集中供应。整天宰的话,一是我也没那么多猪,二是大家也没那么大魄力一次拿那么多,白日里再开一头我能宰到第二天去。”
“所以现在是只做早上生意?”
“没错,我认得你是南街饭馆的女儿,你们家一直从外边进货,不知道我这个猪场的生意越来越难做了。”
周传钰听到这里,说出了心中的疑惑,“那为什么不办检疫证明呢?”
“姑娘啊,听你口音是从城里来的,你是不知道我们这些乡镇猪场的难处,”老板放下水管,撩起脖子上的白毛巾擦咯吱窝的汗,叹一口气,“我这儿宰的猪只有一半是自己养的,剩下全是河对岸村里散户自己养的。以前村里家家户户都养猪,这两年没这说法了,但还有好些人家留着着习惯,但也都不杀年猪了,只等养成了拉过了河,给我们这些宰猪场。”
“这么多年过去,大家也都成了熟人,那边送来你硬是不收,这不是个说法;劝人农户下年不要养了吧,人少了一份收入不说,还会得罪卖猪崽的;可但凡收了一头,这检疫证明就办不下来,反正怎么着都讨不到好。”
周传钰皱着眉点头,“这么说是挺难的,我没想到这层。”
“哎,这也不是你们的问题,灶里多热只有烧火的人才晓得。”老板看向穆槐青,嘱咐道,“孩子,你姨我今天是和你们交心才这么说的,你晓得吧……”
“清楚的,我们都清楚的,”她和老板相视一笑,摆摆手,“今天就是想来找点鲜猪肉,没买到就回去了。”
“好好好。”
老板出来送了一段路才返回去。
摩托停得有点远,两人沉默无言地走在河沙路上。
周传钰神色凝重地侧头看穆槐青,却恰好撞上她的眼神,只能开口道:“这么看是能确定了,那个匡沛春私开货源,以次充好。”
不仅如此,甚至她戏还做了全套——用采购价从郭巧风那儿拿货,再低于市价卖给老街那个猪肉铺子,然后从北街肉铺买来到同样多肉,送去学校。
“这人真是哈……”周传钰都不知怎么说她,哪里都有聪明但不用在正道上的人。
“她聪明就聪明在两头做账,反正数字是都对上了,就算是把账册子找了来,也看不清里头的弯弯绕绕。”
“对,”穆槐青表面不显,心里却一个头两个大,“即使我们想的一定对,也不好直接揪她的错,不然她到时候死不认账,还会反咬一口害了巧风姐。”
周传钰听了沉默下来,脑中捋着有没有破局之法。
思来想去,拿耗子还得先探探老鼠洞,“你在学校有熟人没有?”
“有倒是有,不过她不是管食堂的。”
“管不管食堂都得吃饭,可以问问她食材到底是个什么情况。”穆槐青聚精会神等着下文,周传钰补充道,“最坏的情况也就是查不出淋巴肉来源,但大人说话比小孩有分量,如果学校里有人提了,怎么说学校也会多注意一点。”
“也是个办法,这也是现在最近的突破口了,”两人坐上摩托,按照计划,往东边的老居民区去,路上穆槐青继续说,“那我找到空就去和那朋友琢磨琢磨,有进展了就和你说。”
“……也行。”老实讲,周传钰还是觉得这个人太过自来熟了,搞得像自己是她必不可少的探案搭档一样。
可实际上,她们认识才不到二十四小时。
一转眼周传钰就又在宾馆呆了两三天,出了这样的插曲,穆槐青得匀时间,暗暗查访,收拾房子的事自然就耽误了。
好容易收拾了出来,她便来宾馆接周传钰。
还带来个并不乐观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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