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台的风卷着城市的喧嚣和寒意,吹得顾璟额前的碎发凌乱。那句“新的规则”像无形的镣铐,沉甸甸地锁在他的四肢百骸上。
他依旧没有接那杯香槟,指尖用力抠着冰冷的金属栏杆,直到骨节泛白。
秦聿并不在意他的沉默和抗拒,仿佛早已预料。他抿了一口酒,目光重新投向远处璀璨却冰冷的光河。
“周黎光的残余势力基本清理干净,但顾氏内部的蛀虫不止他一个。”秦聿的声音平静无波,像在谈论天气,“明天开始,审计小组会进驻各个分公司,尤其是财务和采购部门。你需要配合,签字。”
顾璟猛地转头看他:“全面审计?在这个节骨眼上?股价刚稳定下来,这样会引起……”
“恐慌?”秦聿打断他,侧过头,眼底没有任何波澜,“就是要让他们恐慌。水浑了,才能把底下的淤泥全都翻出来。”
他走近一步,将酒杯放在栏杆上,身体微微前倾,形成一个极具压迫感的姿态。
“顾璟,你以为签了字,拿到钱,就万事大吉了?”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冰冷的嘲弄,“顾氏从根子上已经烂了。不断骨刮毒,迟早还会生出新的周黎光。”
“那也不用这么急!”顾璟迎上他的目光,试图争取一丝主动权,“可以慢慢来,稳妥一点……”
“我没有时间慢慢来。”秦聿的眼神骤然变得锐利,里面翻涌着顾璟看不懂的暗潮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我必须在你……在我还能控制的时候,把一切障碍扫清。”
“控制什么?”顾璟敏锐地捕捉到他话语里的异常。
秦聿却猛地收住了话头,眼底的情绪瞬间收敛得干干净净,又恢复了那副深不见底的冷漠模样。他直起身,拉开了距离。
“做好你该做的事。”他语气恢复命令式,“审计报告每天会送到你办公室。我要看到每一份你都‘亲自’过目,‘亲自’签字。”
他强调着“亲自”两个字,像是在提醒他身为傀儡的职责。
这时,秦聿的助理无声地出现在露台入口,恭敬地低声道:“秦总,时间差不多了,那边几位先生还在等您。”
秦聿点了点头,最后看了顾璟一眼:“司机在楼下等你。回去休息。”
说完,他转身离开,没有丝毫留恋。助理紧随其后。
露台上只剩下顾璟一人,和那杯被遗弃的、冒着细微气泡的香槟。
冰冷的孤独和屈辱感如同潮水般再次将他淹没。他感觉自己像被拴着线的木偶,每一根关节的转动都不由自主。
接下来的几天,顾璟如同被困在一台高速运转的机器里。
审计小组雷厉风行地入驻各个部门,掀起了巨大的波澜。每天都有新的问题被挖出,不断有人被约谈、带走。公司上下人心惶惶,流言蜚语满天飞。
而顾璟,则被困在总裁办公室里,面对着堆积如山的待审文件和审计报告。每一份都需要他“亲自”翻阅,“亲自”签字确认。
秦聿的人看似给了他最终的决策权,实则每一个环节都卡得死死。他提出的任何异议都会被更详尽的“证据”和“分析”驳回,最终只能按照既定的路线走下去。
他就像一个盖章机器,麻木地签署着一份份可能决定许多人生死的文件。每一次落笔,都感觉自己的灵魂被剥离一分。
秦聿偶尔会过来,像是巡视自己的领地。他并不多言,只是拿起顾璟签好的文件随意翻看几下,偶尔指出几个“不够完善”的细节,要求打回重审。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无形的威压和监视。
这天下午,顾璟正在看一份关于旗下某家亏损严重的子公司处理方案审计报告。报告结论清晰冷酷——断臂求生,破产清算。
那家子公司虽然亏损,却养着数百名跟着顾家干了十几年的老员工。
顾璟握着笔的手微微颤抖,试图争取:“这家厂的技术底蕴还在,只是设备老旧和市场定位问题,或许可以尝试转型重组,而不是直接……”
站在一旁的、秦聿派来的首席财务官面无表情地打断他:“顾总,审计报告显示,重组成本远高于清算收益,且成功率低于百分之十五。秦总的意思是,及时止损。”
又是秦总的意思。
顾璟的话堵在喉咙里,看着那份冰冷的报告,看着那些即将失业的员工名单,一股无力感混合着怒火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
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一片死寂的灰败。
笔尖落下,签下了名字。
财务官拿起文件,一丝不苟地检查了签名,微微躬身:“我会立刻执行。”
办公室的门轻轻合上。
顾璟猛地一挥手臂,将桌上那盏昂贵的白玉台灯扫落在地!
灯座碎裂,发出刺耳的声响。碎片溅了一地。
他撑着桌面,剧烈地喘息着,胸口起伏不定,眼眶因为愤怒和压抑而泛红。
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从一个深渊,跳进另一个更精致、更无法挣脱的牢笼?
傍晚,天色阴沉下来,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冷雨。
顾璟没有叫司机,一个人走出了办公大楼。冰冷的雨水打在脸上,稍微驱散了一些心头的窒闷。
他没有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竟走到了那条熟悉的、通往自家老宅的僻静街道。自从父亲去世后,他已经很久没回来了。老宅一直由林叔打理着,如今林叔还在秘密养伤……
想到林叔,想到那些被清算的员工,想到自己这屈辱的处境,顾璟的心口就像压着一块巨石,喘不过气。
雨越下越大,将他单薄的西装彻底打湿,寒冷刺骨。
他停在一棵高大的梧桐树下,靠着湿冷的树干,微微仰起头,任由冰凉的雨水冲刷着脸庞,试图冷静下来。
就在这时,一道刺目的车灯穿透雨幕,由远及近。
一辆黑色的劳斯莱斯幻影,无声地滑到他身边停下。车窗降下,露出秦聿那张冷峻的侧脸。
他怎么会在这里?跟踪他?
顾璟浑身一僵,下意识地站直身体,戒备地看着车里的人。
秦聿的目光落在他被雨水淋得湿透、显得异常狼狈的单薄身影上,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他推开车门下车,手里拿着一把黑色的长柄伞。
雨水立刻打湿了他高级西装的肩头,但他毫不在意,大步走到顾璟面前,撑开伞,罩在他头顶,隔绝了冰冷的雨帘。
两人站在伞下,距离极近,呼吸可闻。
“在这里做什么?”秦聿开口,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有些低沉模糊。
顾璟别开脸,不想让他看到自己此刻的狼狈和脆弱:“没什么,随便走走。”
秦聿沉默地看着他湿透的头发、苍白的脸和微微发红的眼眶,眼神深邃难辨。
“因为下午那个子公司的事?”他忽然问。
顾璟身体一颤,猛地转头看他,眼底压抑的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不然呢?秦总难道还会关心几百个无关紧要的人的生死吗?”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这种反抗毫无意义,只会招来更严厉的掌控。
然而,秦聿并没有动怒。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顾璟,看了很久。雨点敲打着伞面,发出噼啪的轻响。
忽然,他抬起手,不是碰触,而是用指尖,极轻地拂开黏在顾璟额前的一缕湿发。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诡异的温柔。
“顾璟,”他开口,声音低得几乎被雨声淹没,“你知道这十年,我每次‘路过’这里,看着你家窗口的灯亮起又熄灭,都在想什么吗?”
顾璟怔住,心脏莫名一紧。
秦聿的目光越过他,望向远处那栋隐在雨幕中的老宅轮廓,眼神变得有些空茫和……偏执。
“我在想,”他继续低语,像是在梦呓,“如果有一天,我能把你从那个世界里带出来,藏到一个只有我知道的地方就好了。”
“没有顾氏,没有纷争,没有那些碍眼的人……只有你和我。”
他的指尖缓缓下滑,几乎要触碰到顾璟冰凉的脸颊,声音里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渴望和绝望。
“让你只看着我,只为我笑,只为我哭……”
顾璟浑身血液都像是冻住了,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他看着秦聿眼中那毫不掩饰的、疯狂而扭曲的占有欲,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
身边这个男人,或许早在十年前,就已经疯了。
而自己,正是他疯狂执念的唯一出口。
秦聿似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没有注意到顾璟的恐惧。他收回手,目光重新聚焦,恢复了平时的冷厉,但眼底那抹偏执的暗火却并未熄灭。
“回去吧。”他语气不容置疑,“别做无谓的事。”
他揽住顾璟的肩膀,力道不大,却带着一种无法抗拒的强势,将他半强迫地带向车门。
顾璟被动地跟着,坐进温暖的车厢。车门关上,隔绝了外面的风雨。
秦聿坐在他身边,拿出手机,开始处理邮件,侧脸冷硬,仿佛刚才那个在雨露中泄露疯狂的人只是顾璟的幻觉。
但顾璟知道,那不是幻觉。
那是隐藏在冰山之下,更恐怖的真实。
车子平稳地行驶在雨夜里。
顾璟看着窗外模糊的霓虹,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
他忽然想起那个被秦聿的人带走的、消失得无声无息的周黎光。
又想起秦聿刚才的话——“藏到一个只有我知道的地方”。
一个疯狂的念头如同毒蛇,骤然钻入他的脑海,让他遍体生寒。
周黎光的消失……真的只是商业对手的清理吗?
还是……只是因为他也曾“碍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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