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内暖气开得很足,却驱不散顾璟骨子里渗出的寒意。秦聿就坐在他身侧,指尖在平板电脑上快速滑动,处理着邮件,侧脸线条在车内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冷硬而专注,仿佛露台上那个泄露了疯狂一角的男人只是雨夜的一个错觉。
但顾璟知道不是。
那句“藏到一个只有我知道的地方”像魔咒,在他脑海里反复回响,与周黎光消失时那两个黑衣人冰冷的面孔重叠在一起。
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
秦聿似乎察觉到了,目光从屏幕上移开,落在他依旧湿漉漉的头发和苍白的脸上。他皱了皱眉,从旁边拿出一条干净的羊绒薄毯,递过去。
“擦干。”语气是惯常的命令式,听不出太多情绪。
顾璟没有接,只是偏头看着窗外。雨水在玻璃上蜿蜒滑落,扭曲了外面流光溢彩的世界。
秦聿的手在空中停顿了片刻,然后不容分说地将毯子盖在了顾璟头上,动作甚至称得上粗鲁地揉了几下,仿佛在擦拭一件物品上的水渍。
顾璟僵硬地承受着,没有反抗。
车内再次陷入沉默,只有空调运作的微弱声响和秦聿偶尔敲击屏幕的声音。
直到车子缓缓驶入顾璟所住公寓的地下停车场。
车停稳,司机无声地下车等候。
秦聿合上平板,看向依旧维持着望向窗外姿势的顾璟。
“上去吧。”他说,“明天准时到公司,审计汇总报告需要你签字。”
顾璟没有动。
几秒后,他缓缓转过头,目光直直地看向秦聿。车窗外的灯光落在他眼里,映出一种孤注一掷的、冰冷的平静。
“周黎光,”他开口,声音因为之前的压抑而有些沙哑,“在哪里?”
秦聿似乎没料到他会突然问这个,眉梢极轻微地挑了一下,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难以捕捉的情绪,快得像是错觉。
“他该在的地方。”秦聿的回答模棱两可,语气平淡无波。
“该在的地方是监狱,还是坟墓?”顾璟追问,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试图从秦聿脸上看出一丝破绽。
秦聿与他对视着,眼神深得像古井,没有任何波澜。半晌,他忽然极轻地笑了一下,那笑声里听不出任何意味。
“有区别吗?”他反问。
顾璟的心脏猛地一沉。
“是你的人带走了他。”顾璟陈述事实,声音绷紧,“在警察到来之前。”
“嗯。”秦聿承认得干脆,“他欠的债,不止法律那一点。”
“所以他死了?”顾璟的声音开始发抖。
秦聿倾身过来,距离瞬间拉近,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牢牢锁住顾璟,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顾璟,”他声音低沉,一字一句,“有些事,不知道答案,对你更好。”
他的气息拂在顾璟脸上,带着雪松的冷冽和一丝危险的意味。
“你只需要记住,”他抬手,指尖几乎要触碰到顾璟的脖颈,在那里虚悬着,带来一阵冰凉的战栗,“现在,你归我管。”
“你的安全,你的顾氏,你的一切,都由我负责。”
“至于其他的……”他顿了顿,指尖缓缓收回,眼神晦暗不明,“别问。别碰。”
警告清晰而冰冷。
顾璟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看着那双仿佛能吞噬一切的眼睛,所有质问和愤怒都被冻在了喉咙里。他毫不怀疑,如果自己再继续触碰那些禁区,眼前这个男人会毫不犹豫地将他一起拖入那无尽的黑暗里。
秦聿似乎满意了他的沉默,重新坐直身体,恢复了之前的距离感。
“上去。”他再次命令,语气不容置疑。
顾璟像是被解除了定身咒,手指颤抖地打开车门,冰冷的空气涌入,让他打了个寒噤。他下车,没有回头,快步走向电梯厅。
直到走进电梯,金属门缓缓合上,隔绝了外面那辆黑色的车,顾璟才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后背重重靠在冰冷的轿厢壁上,大口地喘息起来。
恐惧。前所未有的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住他的心脏,越收越紧。
秦聿不仅仅是个偏执的追求者,不仅仅是个冷酷的商人。
他可能……还是个罪犯。
而自己,刚刚和魔鬼做了交易。
接下来的几天,顾璟活得如同惊弓之鸟。
他按时上班,麻木地签署着那些越来越冷酷的审计报告和裁员通知,扮演着秦聿需要的傀儡总裁。每一个送文件进来的助理,每一个在走廊里遇到的员工,他都觉得可能是秦聿的眼睛。
秦聿依旧偶尔会出现,有时候是突然来到办公室,有时候是深夜一个命令让他去某个地方。他的态度时而冰冷强硬,时而又会流露出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带着占有欲的“温柔”,仿佛露台上那个瞬间的脆弱和偏执是他的另一副面孔。
顾璟小心翼翼地应对着,不敢再流露出任何反抗或探究的迹象。他甚至开始配合,在必要的场合,主动站到秦聿身边,扮演那个“被庇护”的合作伙伴。
他的顺从似乎让秦聿很满意,落在他身上的监视目光似乎减少了一些。
但这并没有让顾璟感到轻松,反而更加恐惧。他觉得自己正在一步步被拖入一个巨大的、无法挣脱的漩涡,底线在一点点模糊。
这天深夜,顾璟被手机震动惊醒。
又是那条加密信息。只有一个地址,城郊一个废弃的疗养院。
没有多余的话。
顾璟的心脏瞬间揪紧。又是这种命令。他看了一眼时间,凌晨一点。
去,还是不去?
他知道,如果不去,后果可能不是他能承受的。
挣扎了几分钟,他还是起身,换好衣服,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公寓。
叫了车,报出那个地址时,司机从后视镜里古怪地看了他一眼。那个地方太偏,名声也不好,据说荒废多年,闹鬼的传闻不少。
一个小时后,车子在疗养院锈迹斑斑的大门前停下。周围荒草丛生,黑暗中,那栋哥特式的老旧建筑像一头蛰伏的怪兽,散发着阴森的气息。
司机收了钱,一秒也不愿多待,飞快地掉头开走了。
顾璟独自站在冰冷的夜风里,看着那扇如同巨口的黑门,心脏跳得厉害。
秦聿为什么约在这种地方?
他深吸一口气,推开那扇虚掩着的、发出令人牙酸声响的铁门,走了进去。
里面比外面更加破败不堪。大厅里弥漫着浓重的灰尘和霉味,月光从破碎的窗户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诡异的光影。废弃的轮椅、散落的病历夹、墙上剥落的油漆……一切都透着腐朽和死亡的气息。
顾璟打开手机电筒,光线有限,只能照亮眼前一小片区域。
“秦聿?”他试探着叫了一声,声音在空旷的大厅里回荡,显得格外微弱。
没有回应。
只有风声穿过破窗,发出呜呜的怪响。
他沿着走廊慢慢往里走,脚下踩到什么东西,发出脆响,他低头一看,是一只破碎的玻璃药瓶。
心脏越跳越快,不安感几乎要将他淹没。
秦聿到底想干什么?
就在他走到走廊尽头,准备推开一扇虚掩着的、写着“隔离观察室”的门时——
“唔!”
一只冰冷的手突然从身后捂住了他的嘴!另一只手臂如同铁钳般猛地环抱住他的腰,将他狠狠地拖进了旁边一个漆黑的房间里!
顾璟魂飞魄散,拼命挣扎,手肘向后击打,却撞在对方坚硬如铁的胸膛上!
“别动!”熟悉的声音低哑地在他耳边响起,带着一丝急促的喘息和……压抑的痛苦?
是秦聿!
顾璟的身体瞬间僵住。
秦聿捂着他嘴的手微微松了些力道,但依旧没有放开,滚烫的呼吸喷在他的耳廓,异常急促。
黑暗中,顾璟能感觉到秦聿的身体紧紧贴着他的后背,心跳快得惊人,甚至能感觉到他身体的细微颤抖。
他怎么了?
“听我说,”秦聿的声音压得极低,语速很快,带着一种罕见的紧绷,“外面有人跟踪你。别回头,别出声。”
顾璟的心脏猛地提到了嗓子眼!有人跟踪?从市区就跟来了?还是……
不等他细想,外面走廊上,传来了极其轻微、却清晰可辨的脚步声!
不止一个人!脚步放得很轻,正在逐步靠近这个房间!
秦聿的身体瞬间绷紧到了极致,捂住顾璟嘴的手也下意识地用力,另一只环在他腰间的手臂收得更紧,几乎要将他勒进自己的骨血里,是一种全然的、保护性的禁锢。
顾璟屏住呼吸,一动不敢动,全身的感官都集中在耳朵上。
脚步声在门口停顿了一下。
月光从门缝漏进来一点,能看到外面人影晃动。
顾璟的心跳如擂鼓,他能感觉到秦聿的心跳同样又快又重,撞击着他的后背。
时间仿佛凝固了。
几秒后,脚步声再次响起,似乎朝着走廊另一个方向去了,逐渐远去,最终消失不见。
又等了漫长的几分钟,确认外面彻底没了动静,秦聿紧绷的身体才微微松懈下来,捂住顾璟嘴的手也终于松开,无力地垂落。
顾璟立刻转身。
借着从窗户透进的微弱月光,他看清了秦聿的样子,顿时倒吸一口冷气!
秦聿脸色苍白得吓人,额头上布满细密的冷汗,嘴唇甚至有些发紫。他靠在斑驳的墙壁上,呼吸粗重而艰难,右手紧紧按在左腹的位置,指缝间……赫然是一片深色的、仍在不断扩大的濡湿!
他受伤了!而且伤得不轻!
“你……”顾璟的声音卡在喉咙里,震惊地看着他。
秦聿抬起眼,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复杂得难以形容,有未褪的警惕,有一丝松了口气的疲惫,还有某种深藏的、剧烈翻涌的情绪。
他试图站直身体,却闷哼一声,身体晃了晃,向下滑去。
顾璟下意识地伸手扶住他,触手一片湿黏温热的液体!
是血!
“怎么回事?!谁伤的你?!”顾璟的声音控制不住地发颤,支撑着秦聿的身体,让他慢慢靠墙坐下。
秦聿靠在墙上,剧烈地喘息着,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一片冰冷的杀意和嘲弄。
“还能有谁……”他声音虚弱,却带着刻骨的恨意,“我那位……好父亲……终究还是……等不及了……”
秦正峰?!
顾璟的心脏像是被冰水浇透。秦家内部的倾轧,已经到了要父子相残的地步?!而秦聿今晚出现在这里,是为了……保护他?替他引开了追杀的人?
所以刚才那些跟踪他的人,是秦正峰派来的?目标是……自己?
巨大的信息量和眼前的血腥冲击着顾璟的认知。他看着秦聿因失血而越来越苍白的脸,看着他按在腹间那不断渗出鲜血的手,一时间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恨他?怕他?还是……
秦聿似乎耗尽了力气,头无力地向后仰靠墙壁,呼吸越发微弱。他看着顾璟,眼神开始有些涣散,却依旧执拗地、艰难地抬起那只沾满血的手,似乎想要碰碰他。
“幸好……”他嘴唇翕动,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你没出事……”
那只血手最终无力地垂下。
顾璟猛地跪倒在地,扶住秦聿下滑的肩膀,看着他紧闭的双眼和毫无血色的脸,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瞬间攫住了他!
“秦聿!秦聿!”他用力拍打着他的脸,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惊慌,“别睡!醒醒!”
不能死!
他不能死在这里!
顾璟手忙脚乱地撕开秦聿的衬衫,试图查看伤口。左腹靠近肋骨的位置,一个狰狞的伤口正在汩汩冒血,像是被什么锐器所伤。
他脱下自己的外套,用力按压在伤口上,试图止血。温热的血液很快浸透了他的外套,染红了他的手。
“坚持住……我这就叫救护车……”他颤抖着去摸手机。
一只手却无力地按住了他的手。
秦聿不知何时又睁开了眼睛,眼神涣散,却带着一种惊人的偏执和清醒。
“不……不能叫救护车……”他声音断断续续,却异常坚决,“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我在这里……受伤……”
“你会死的!”顾璟低吼道,眼睛泛红。
秦聿看着他,竟然极轻地笑了一下,那笑容虚弱却带着一种疯狂的意味。
“死不了……”他喘着气,目光死死锁着顾璟,“还没……等到你……心甘情愿……”
他的话没说完,又剧烈地咳嗽起来,鲜血从嘴角溢出。
顾璟看着他那副样子,看着他那即使濒死也毫不放松的、令人窒息的控制欲和执念,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撕扯着。
恨意,恐惧,愤怒,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剧烈翻涌的情绪,几乎要将他撕裂。
他看着秦聿越来越微弱的呼吸,看着那不断流失的鲜血,最终一咬牙,做出了决定。
他拿出那部加密手机,不是拨打急救电话,而是拨通了里面唯一的那个号码。
电话几乎瞬间被接通。
“是我,顾璟。”他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异常的冷静,“准备急救设备和绝对可靠的医生。地址是城西废弃圣心疗养院。他受伤了,很重。”
“另外,”他顿了顿,看了一眼怀中气息奄奄却依旧用偏执目光盯着他的男人,一字一句道,“清理掉所有过来的痕迹。今晚的事,我不希望有任何人知道。”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秒,随即传来恭敬而高效的回应:“明白。十分钟内到。”
顾璟挂了电话,脱力般地坐倒在冰冷的地面上,依旧用力按压着秦聿的伤口。
秦聿看着他,涣散的眼神里似乎闪过一丝极微弱的、奇异的光亮。
月光从破窗照进来,洒在两人身上,一个昏迷濒死,一个满手鲜血,坐在废墟与黑暗里,像一幅诡异而绝望的画卷。
顾璟低下头,看着秦聿苍白却依旧俊美的脸,看着他即使昏迷也紧蹙的眉头,心中那片冰封的荒原,仿佛有什么东西,正伴随着恐惧和鲜血,悄然碎裂,生出疯狂而未知的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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