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疗船的引擎低沉轰鸣,像一头蛰伏在黑暗水下的钢铁巨兽。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机油和某种若有似无的血腥气混合的怪味,冰冷刺鼻。
顾璟跟在秦正峰身后,走在狭窄而灯火通明的金属走廊里。脚下是防滑格栅地面,每一步都发出轻微的回响。两侧是紧闭的舱门,标着看不懂的代号和生物危害标识。
这里不像救死扶伤的方舟,更像一座精密运转的、冰冷的非法工厂。
“这里是预处理区。”秦正峰语气平淡,像在介绍一条普通的生产线,他推开一扇厚重的气密门。
门内空间巨大,排列着数十个透明的生命维持舱,淡绿色的营养液里悬浮着不同肤色、年龄的人体,身上插满了各式各样的管线和感应器,如同沉睡的标本。穿着全套防护服的工作人员面无表情地记录着数据,调整着参数。
顾璟的胃部一阵抽搐。他强迫自己维持着冷静,甚至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好奇:“这些是……”
“‘原料’。”秦正峰轻描淡写,“自愿的,或者……不那么自愿的。匹配成功后,他们会进入深度麻醉,直到手术开始。”
他指向另一侧几个正在运行的庞大仪器:“初步的器官摘取和活性处理在这里完成。低温运输,全球配送,七十二小时内送达客户指定的任何私人医疗点。效率就是生命,也是金钱。”
每一个冰冷的词汇都像锤子砸在顾璟的心上。他想象着父亲是否也曾窥见过这地狱的一角,是否也因此夜不能寐。
“这边。”秦正峰继续向前,穿过另一道安检门。
这里的守卫明显更加森严,每个人都配着枪,眼神锐利如鹰。门后是一个控制中心,巨大的屏幕上滚动着复杂的医学数据、全球物流信息以及……令人瞠目结舌的金额数字。
“核心数据库和调度中心。”秦正峰的语气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炫耀,“所有客户的资料、匹配记录、手术安排、资金流向,都在这里。绝对保密,绝对安全。”
他的目光扫过顾璟,带着审视:“以后,这里的一部分,会交给你来熟悉。”
顾璟的心脏猛地一缩。交给他?秦正峰是在试探,还是真的开始考虑将他纳入这血腥帝国的核心?
他压下翻涌的情绪,脸上努力挤出受宠若惊又略带紧张的神情:“我怕……我经验不足,辜负您的期望。”
“不会可以学。”秦正峰拍了拍他的肩膀,力道不轻,“我看重的就是你的狠劲和聪明。比起那个一心只想抓我把柄、把我送进监狱的逆子,你……懂事得多。”
他这话像是褒奖,又像是警告。
顾璟垂下眼睫:“是您给了我机会。”
参观继续。冷冻库、手术准备间、高级医疗团队休息区……每一处都彰显着这个黑色产业链的庞大、精密和令人发指的冷漠。
最后,他们停在一扇格外厚重的合金门前。门上的标识是最高级别的警告。
“这里就不要进去了。”秦正峰淡淡道,“正在进行一例特殊‘订单’的手术,不能有任何打扰。”
特殊订单?顾璟的心跳莫名加快。他下意识地看向那扇门,仿佛能透过冰冷的金属感受到里面正在发生的罪恶。
就在这时,合金门上的指示灯由红转绿,门缓缓滑开。
几个穿着深绿色手术服、戴着口罩和护目镜的医生推着一辆担架车走出来。车上躺着一个人,被白色的无菌单覆盖着,只露出一只无力垂落的手,手腕上戴着一个熟悉的、刻着奇异纹路的金属手环——
那是秦聿平时从不离身的东西!
顾璟的呼吸骤然停止!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瞬间褪得干干净净!
他们……他们对秦聿做了什么?!
那只手苍白得毫无血色,一动不动。
巨大的惊恐和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尖锐刺痛瞬间攫住了顾璟!他几乎要控制不住地冲上去!
秦正峰似乎察觉到了他的异样,侧过头,目光锐利地扫了他一眼。
顾璟猛地咬住舌尖,剧痛让他强行压下了所有的失控。他极力维持着面部肌肉的平静,甚至挤出一个有些僵硬的、好奇的表情:“这是……?”
“一个不听话的实验体罢了。”秦正峰语气漠然,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废弃物,“总有些‘原料’会产生排异反应,或者……有其他不该有的心思。”
他挥挥手,让医生将担架车推走,那方向……似乎是通往废物处理通道?
顾璟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掐得血肉模糊,才勉强支撑住自己没有瘫软下去。他强迫自己转回头,不再去看那辆远去的担架车,喉咙干涩得发疼。
秦正峰看着他苍白的脸,忽然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一种残忍的玩味:“怎么?吓到了?这就受不了了?”
顾璟深吸一口气,抬起眼,迎上他的目光,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平稳甚至带着一丝谄媚:“只是有点意外……以后会习惯的。”
秦正峰满意地点点头:“很好。记住,在这里,心软是最没用的东西。要么成为猎人,要么……成为猎物。”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顾璟最后一眼,转身:“走吧,带你去看看财务结算系统,那才是最美妙的部分。”
接下来的参观,顾璟像个失去灵魂的木偶,机械地跟着,听着秦正峰用平淡的语气讲述着那些天文数字的利润和洗钱渠道,大脑却一片空白。
秦聿那只苍白的手,那个金属手环,不断在他眼前闪现。
实验体……排异反应……废物处理……
冰冷的恐惧像藤蔓一样缠绕住他的心脏,越收越紧,几乎要将他勒窒息。
他是不是……来得太晚了?
那个疯子……是不是真的……
不知过了多久,参观终于结束。秦正峰似乎接了个重要的卫星电话,先行离开了,吩咐一个手下送顾璟回休息舱房。
所谓的休息舱房,更像一个豪华的囚笼。设施一应俱全,但没有任何对外的通讯设备,门口站着两名持枪守卫。
门在身后关上。
顾璟猛地冲到洗手台前,拧开水龙头,用冰冷的水拼命冲洗着脸,试图压下那阵阵作呕的眩晕感和深入骨髓的寒意。
他抬起头,看着镜子里那个脸色惨白、眼神慌乱失措的自己,狠狠一拳砸在冰冷的玻璃上!
玻璃发出痛苦的呻吟,裂纹以他的拳头为中心蔓延开来。
不行!必须冷静!
秦聿未必就死了!秦正峰那样说,很可能只是为了测试他,震慑他!那辆担架车……也许是送往别的地方?
他必须找到机会确认!
可是怎么找?这里守卫森严,他人生地不熟,一举一动都在监控之下。
就在他心乱如麻之际,视线无意中扫过洗手台下方一个极其不起眼的、似乎是维修用的金属挡板。挡板的一角,有一个淡淡的、几乎看不见的刻痕——那是一个极其简单的符号,像是随手划下的。
顾璟的心脏猛地一跳!
这个符号……他见过!
在秦聿那本藏着偷拍照的旧笔记扉页上,就有这个同样的、无意义的涂鸦!
是巧合?还是……
一个疯狂的念头窜入他的脑海。
秦聿之前能精准地找到郊区的疗养院,能知道他去了老宅书房……他一定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在他身上或者身边放置了不止一个追踪器!
那个耳麦被发现了,但也许还有别的?更隐蔽的?
秦聿那种偏执的控制狂,绝对做得出来!
而这个符号……是标记?是暗示?
顾璟的心跳骤然加速。他猛地看向那块挡板,又警惕地扫了一眼舱门方向。
守卫没有动静。
他深吸一口气,蹲下身,手指颤抖地摸索着那块冰冷的金属挡板。边缘似乎有些松动。他用力抠了几下,挡板悄无声息地滑开了一条缝隙。
里面是错综复杂的管线和接口。
而在那一堆线缆之中,静静地躺着一个比指甲盖还小的、泛着微弱金属光泽的……
微型通讯器!
旁边,还有一张折叠起来的、仿佛是从某个仪器标签纸上撕下的便签。
顾璟的手指因为激动和紧张而剧烈颤抖,他迅速拿出那个微型通讯器和便签,将挡板恢复原状。
他闪身进入狭小的淋浴间,打开花洒,让水流声掩盖一切可能的声音。
然后,他颤抖着打开那张便签。
上面只有一行熟悉又潦草的字迹,是秦聿的笔迹!
【医疗船结构图及监控盲区。可信者:编号739护理员。必要时,启动‘蜂鸣’。】
便签背面,用极细的线条勾勒出简单的区域示意图和几个标记点。
顾璟死死攥着那张纸条,巨大的狂喜和更深的恐惧同时席卷了他!
秦聿果然有后手!他早就料到了可能发生的一切!他甚至在这艘恶魔之船上安插了人手!
那个疯子!他到底布了多少局?
而那个“蜂鸣”又是什么?
顾璟迅速将微型通讯器塞入耳中。极其轻微的电流声后,一个极其低微、却异常清晰冷静的声音响了起来,不是秦聿。
【频率调整完毕。顾先生,能听到吗?】
顾璟压低了声音,几乎是用气声回应:“能。你是谁?”
【编号739。聿哥安排的人。长话短说,他情况不好,但还活着。被注射了高剂量镇静剂和肌肉松弛剂,暂时无法移动,关在底层禁闭室,有生命体征监测。秦正峰暂时没下杀手,似乎另有用意。】
顾璟的心脏像是坐过山车,猛地落下又提起:“我能做什么?”
【禁闭室看守每两小时换班,有90秒交接空档。东南侧通风管道通往底层,第三个岔口左转,能直达禁闭室上方检修口。这是唯一机会。图纸记熟后销毁。】
“ ‘蜂鸣’是什么?”顾璟急问。
【紧急疏散信号。一旦启动,会引发全船混乱,但也意味着彻底暴露,再无回头路。慎用。】
声音顿了顿,补充道,语气凝重。
【秦正峰可能在试探你。任何举动都可能在他监控下。务必谨慎。】
通讯戛然而止。
顾璟背靠着冰冷的瓷砖墙壁,水流哗哗地冲刷着他的身体,却冲不散那彻骨的寒意和巨大的压力。
机会只有一次。
90秒。
在秦正峰的眼皮子底下,潜入底层禁闭室,找到一个几乎无法动弹的人,并且还要在惊动全船守卫前成功脱身……
这根本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但是……
顾璟闭上眼,脑海里闪过秦聿浑身是血却依旧死死护住他的样子,闪过他昏迷前那句破碎的“别怕……我在……”。
那个疯子可以为他豁出命。
他为什么不能?
再睁开眼时,顾璟眼底所有的慌乱和恐惧都已褪去,只剩下一种被逼到绝境后的、冰冷的疯狂和决绝。
他关掉水龙头,擦干身体,换好衣服。
将那张结构图牢牢刻在脑子里,然后将其撕得粉碎,冲入下水道。
他走到舱门边,深吸一口气,脸上重新挂上那种略带讨好和谨慎的、属于“干儿子”的表情,打开了门。
门口守卫警惕地看向他。
“我有点闷,想出去透透气,就在附近走廊走走,可以吗?”顾璟语气尽量自然,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拘谨和试探。
守卫对视一眼,似乎通过耳麦请示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一左一右地跟了上来。
顾璟心中冷笑。果然是被监视着。
他不动声色,按照记忆中的结构图,看似随意地沿着走廊漫步,方向却隐隐指向东南侧。
他需要找到一个合适的时机,甩掉或者引开这两个尾巴,并准确找到那个通风管道的入口。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距离下一次换班时间越来越近。
他的心跳平稳,大脑飞速运转,计算着每一步。
在经过一个堆放清洁工具的储物间时,顾璟脚步微微一顿,目光扫过里面。
有了。
他忽然弯下腰,捂住肚子,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
“唔……突然有点不舒服……”他声音虚弱,额角甚至逼出了细密的冷汗,“可能是刚才看了那些……有点反胃……”
守卫皱起眉。
“能……能帮我倒杯热水吗?就在前面转角有饮水机……”顾璟语气恳求,看起来难受极了。
一个守卫犹豫了一下,看向另一个。另一个守卫点了点头,示意他去。
一名守卫转身走向转角。
机会!
就在剩下的那名守卫注意力被同伴吸引的瞬间!
顾璟眼中寒光一闪,猛地拉开储物间的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抄起里面的一瓶高强度清洁剂,狠狠泼向那名守卫的脸!
“啊——!”守卫猝不及防,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双手捂住眼睛痛苦地倒地翻滚!
顾璟看也没看他,猛地将他拖进储物间,反锁了门!
整个过程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另一名守卫听到动静,端着水杯快步赶回,却只看到空荡荡的走廊和紧闭的储物间门!
“怎么回事?!”他厉声喝道,去拉储物间的门,却打不开!
而此刻,顾璟早已如同狸猫般,闪身钻进了前方不远处、一个位于监控盲区的通风管道入口格栅之后!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
冰冷的、黑暗的、布满灰尘的通风管道。
顾璟凭借着记忆和图纸,在狭窄的空间里艰难而迅速地爬行。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极度紧张的兴奋。
时间不多了!
东南侧……第三个岔口……左转……
到了!
他猛地推开下方一个检修口的格栅!
下面是一个狭小的、灯光昏暗的禁闭室。冰冷的金属床上,秦聿一动不动地躺着,脸色灰败,身上连着好几台监测仪器,屏幕上跳动着微弱的光点。
顾璟的心脏像是被狠狠揪住!
他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落地无声。
冲到床边。
“秦聿!秦聿!”他压低声音,急切地呼唤,手指颤抖地探向他的鼻息。
微弱,但确实存在。
顾璟稍微松了口气,迅速查看那些仪器和管线。他必须在不触发警报的情况下,断开这些,带走秦聿!
90秒已经过去了一大半!
外面隐约传来脚步声!交接班的时间快到了!
就在这时——
床上原本昏迷的秦聿,睫毛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然后,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睁开了一条眼缝。
那双深不见底的瞳孔,因为药物作用而涣散失焦,却依旧精准地、执拗地,捕捉到了顾璟的身影。
他的嘴唇翕动了一下,发出一个几乎听不见的气音。
“……你……来了……”
顾璟的动作猛地顿住,看向他。
四目相对。
一个满身灰尘,眼神疯狂决绝。
一个濒临死亡,眼神涣散却执拗。
在这艘漂浮于黑暗公海、充满罪恶的医疗船底舱,在这绝望的囚笼里。
时间的指针仿佛在这一刻凝滞。
下一秒,刺耳的警报声!
毫无预兆地、疯狂地炸响!响彻整艘医疗船!
不是来自禁闭室!是来自更高层!来自指挥中心方向!
【蜂鸣】被启动了?!
是谁?!
顾璟和秦聿的脸色同时骤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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