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如同浓稠的墨汁，泼满了整个海天。没有月光，只有零星几点惨淡的星光，勉强勾勒出前方那片如同史前巨兽残骸般林立的废弃钻井平台的狰狞轮廓。
游轮关闭了所有非必要的灯光，像一道幽灵，悄无声息地滑入这片被称为“海上坟场”的钢铁迷宫。
巨大的平台支架锈迹斑斑，在海浪的拍打下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断裂的管道、悬空的吊臂、倾覆的附属设施……一切都沉浸在死寂与荒败之中，散发着浓重的铁锈和机油**的气味。
这里是被文明遗忘的角落，是进行黑暗交易的完美温床，也是……狩猎与反狩猎的绝佳陷阱。
游轮最终悄无声息地停靠在一个相对完整的巨大平台主体下方阴影里，如同水滴融入大海。
控制室内，气氛紧绷到了极点。
雷达屏幕上，代表“暗影”小队的光点果然如同预料般，大部分被西北方向那个精心布置的诱饵——“堡垒”科考船——吸引了过去。但仍有一个光点，如同嗅到了血腥味的鲨鱼，以一种诡异而精准的路线，穿透了“迷雾”协议的干扰，正坚定不移地朝着他们所在的这片钻井平台区疾驰而来！
速度极快！
“来了。”海东青的声音干涩，死死盯着屏幕，“只有一艘快艇。是‘蝮蛇’。”
一个人的独角戏。
符合“蝮蛇”那疯子一贯的风格。
顾璟站在舷窗前，望着外面漆黑一片、只有海浪撞击钢铁的轰鸣声的死亡迷宫，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深处两簇冰冷的火焰在静静燃烧。
“按计划，布网。”他下令，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
“是！”
命令通过加密频道无声下达。
平台上，几个如同鬼魅般的身影借助夜视装备和复杂地形的掩护，迅速而无声地移动起来，布置着陷阱、狙击点、以及各种欢迎“客人”的小礼物。
游轮上的武装人员也各就各位，枪口 silent地指向黑暗的海面。
一张无形的、致命的网，在这片钢铁废墟中悄然张开。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每一秒都像拉紧的弓弦，发出令人心悸的嗡鸣。
顾璟能听到自己平稳的心跳，和海东青略微急促的呼吸形成对比。
突然！
“嗡——！！”
一声极其尖锐刺耳的噪音猛地炸响！并非来自外部，而是来自游轮和所有通讯设备的内部扬声器！
高频、杂乱、仿佛能撕裂人的耳膜和神经！
“干扰！强电磁干扰！”海东青捂着耳朵，痛苦地低吼，“所有电子设备失灵！通讯中断！”
几乎是同时！
“砰！砰！”
平台上，两个刚刚布置好的红外触发□□毫无征兆地提前爆炸！火光瞬间照亮了两处隐蔽的狙击点！
“啊——！”短促的惨叫声被爆炸声和干扰噪音吞没！
“他发现了！他看穿了我们的布置！”739的声音在剧烈的噪音干扰中断断续续传来，带着震惊，“他在反向利用干扰……破坏我们的陷阱！”
顾璟的心脏猛地一沉！
蝮蛇……他根本不是一头撞进陷阱的野兽！他是那个早已看透棋盘，并且开始随手掀翻棋盘的……执棋者！
这种恐怖的预判和反击能力……
“启动备用方案！人工触发！所有人……”海东青对着已经失效的通讯器徒劳地嘶吼。
但已经晚了。
黑暗的平台之上，杀戮已经开始。
没有枪声，只有偶尔传来的、极其短促的金属碰撞声、闷哼声、以及重物倒地的声音。
快得令人窒息。
通过夜视监控最后传回的、剧烈晃动的破碎画面，可以看到自己这边训练有素的好手，在那个鬼魅般的黑影面前，如同脆弱的玩偶，被轻易地、精准地、无声地收割。
完全不是一个级别的较量！
“不行！挡不住他！他太快了！太准了！”海东青脸色惨白，额头上全是冷汗，“他朝着主平台通道过来了！目标是游轮！”
失控了。
整个计划，在绝对的实力碾压面前，像一个拙劣的笑话。
顾璟死死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刺痛让他保持着最后的清醒。
他看了一眼重症监护舱的方向。
然后，猛地转身，朝着甲板出口走去。
“顾先生！你去哪？！”海东青惊骇地想拦住他。
“他不是来找我的吗？”顾璟头也没回，声音冷得像冰，“我去见他。”
“不行！那是送死！蝮蛇他……”
“留在里面，也是等死。”顾璟打断他，脚步没有丝毫停顿，“不如赌一把。”
赌那个疯子，或许还有那么一点……“按常理出牌”的可能。
比如，对“重要目标”亲自下手的偏好。
他孤身一人，走上了空旷而危险的主平台。
凛冽的海风瞬间包裹了他，带着浓重的铁锈味和……一丝极淡的、若有似无的血腥气。
干扰噪音依旧刺耳，但似乎减弱了一些。
他能听到自己心跳如鼓，也能听到从平台深处传来的、越来越近的、轻盈得不像人类的脚步声。
嗒。
嗒。
嗒。
像是死神的钟摆，敲打在每个人的心脏上。
顾璟停在平台中央一片相对开阔的地带，身后是深不见底的漆黑大海，身前是如同巨兽食道般幽深锈蚀的通道入口。
他深吸一口冰冷的、带着死亡气息的空气，强迫自己站直身体，面向那片黑暗。
脚步声停了。
一个修长、挺拔、全身笼罩在哑光黑色作战服里的身影，如同从黑暗中凝结出来一般，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通道入口。
他脸上戴着遮住大半张脸的战术面罩，只露出一双眼睛。
那是一双……顾璟从未见过的眼睛。
冰冷，空洞，没有任何人类的情感，像是两颗打磨光滑的黑曜石，倒映着远处游轮微弱的灯光和他自己渺小的身影。只有最深处，隐约闪烁着一丝非人的、捕猎般的专注和……一丝极其诡异的、玩味的兴致。
他只是站在那里，就带来一种令人窒息的、近乎实质的死亡压迫感。
蝮蛇。
他微微偏头，目光落在顾璟身上，从头到脚，缓慢地扫过，像是在评估一件物品的价值。
然后，他极其缓慢地，抬起了右手。手里握着一把造型奇特、泛着冷光的□□。
枪口，稳稳地指向顾璟的眉心。
没有言语，没有警告。
只有最纯粹的、高效的杀戮意图。
顾璟浑身冰凉，血液仿佛都冻结了。在那双空洞的眼睛注视下，他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
绝对的死亡面前，所有的算计和勇气都显得苍白可笑。
要结束了吗？
就这样……
就在蝮蛇扣下扳机的食指微微动了一下的瞬间——
“唔……！”
一声极其微弱、却清晰无比的、带着痛苦和挣扎的闷哼声，突然从顾璟身后的游轮方向传来！
是通过某个尚未完全被干扰的、短距离应急扩音器传出来的！
是秦聿的声音！
他虽然微弱，却带着一种刻入骨髓的、愤怒到极致的嘶哑！
蝮蛇那原本如同磐石般稳定的枪口，几不可察地、极其细微地……顿了一下。
那双空洞冰冷的眼睛里，极快地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近乎本能的……波动？像是被什么熟悉的东西触动了最深处的某个开关。
虽然只有一瞬，但确实存在！
就是现在！
顾璟几乎是凭着身体本能，在枪口停顿的那百分之一秒，猛地向旁边扑倒！
“咻！”
一颗子弹几乎是擦着他的太阳穴飞过，灼热的气浪烫伤了他的皮肤！狠狠打在他身后的金属护栏上，发出沉闷的一响！
顾璟重重摔在冰冷粗糙的钢铁甲板上，顾不上疼痛，连滚带爬地想要寻找掩体！
蝮蛇的反应快得超乎想象！一击不中，枪口没有丝毫迟疑，瞬间追随着顾璟移动的身影！那双刚刚闪过一丝波动的眼睛，瞬间恢复了绝对的冰冷和空洞，甚至……带上了一丝被蝼蚁挑衅后的、不耐烦的杀意！
第二枪！第三枪！
子弹如同毒蛇的信子，紧咬着顾璟的身影！打在他身边的甲板上，溅起一串串火星！
死亡如影随形！
顾璟的运气和潜力仿佛都用在了刚才那一下，此刻再也无法避开那精准致命的追击！
眼看下一颗子弹就要洞穿他的后背！
突然！
“轰！！！！”
一声震耳欲聋的、几乎要掀翻整个平台的巨大爆炸，猛地从平台另一侧深处传来！
不是游轮方向！也不是蝮蛇来的方向！
是更早之前，被“暗影”小队主力追击的那个“堡垒”科考船的方向！
巨大的火球腾空而起，即便隔着遥远的距离，也能看到那冲天的火光和浓烟！剧烈的冲击波甚至让庞大的钻井平台都微微震动了一下！
这突如其来的、完全意料之外的巨大变故，让杀意沸腾的蝮蛇动作再次出现了一个极其短暂的、微不可察的凝滞！
他的目光下意识地瞥了一眼爆炸发生的方向。
虽然只有零点几秒！
但对于某个蛰伏在更高处、忍耐等待了太久太久的猎人来说，已经足够了！
“砰——！！！”
一声截然不同的、沉闷而极具穿透力的狙击枪声，如同死神的叹息，猛地从平台最高处的一个废弃塔吊顶端响起！
声音响起的几乎同时！
蝮蛇持枪的右肩肩胛处，猛地爆开一团血花！
巨大的冲击力打得他整个人向前一个踉跄！手中的□□瞬间脱手飞了出去！
他闷哼一声，反应快得匪夷所思，在中枪的瞬间身体已经凭借本能做出规避动作，猛地朝旁边的掩体后翻滚而去！
第二发狙击子弹几乎是擦着他的战术服飞过，打空在甲板上！
“砰！砰！砰！”
高处的狙击手显然是个绝顶高手，子弹如同跗骨之蛆，精准地封锁着蝮蛇所有可能的躲避路线，逼得他只能狼狈地隐藏在掩体之后，无法再对顾璟进行追击！
顾璟瘫倒在甲板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心脏快要跳出胸腔，看着不远处那个被打飞的手枪，和掩体后那一小滩迅速扩大的、暗红色的血迹，依旧不敢相信自己还活着。
是谁？
那声狙击……不是他安排的人！
他猛地抬头，望向高处那个塔吊顶端。
黑暗中，只有一个模糊的狙击镜反光一闪而过。
下一秒，一个穿着深灰色作战服、动作矫健如猎豹的身影，如同壁虎般沿着锈蚀的钢架迅速下滑，几个起落间，便轻盈地落在了顾璟身前不远处的甲板上。
持着一把造型夸张的狙击步枪，枪口依旧警惕地指着蝮蛇藏身的方向。
那人转过身。
摘下了头上的战术风镜。
露出一张俊朗、略带风霜之色、眼神却锐利如鹰的脸。
嘴角勾着一丝懒洋洋的、却又带着十足危险气息的弧度。
“哟，”他看着惊魂未定的顾璟，挑了挑眉，语气带着一种玩世不恭的调侃，“看来来得正是时候？差点就给我老弟守寡了？”
顾璟瞳孔骤然收缩，震惊地看着这张脸！
这个人……他认识！
是那个几年前因为一桩惊天丑闻而被迫退出家族核心、据说一直在海外某个小岛醉生梦死的……
秦聿同父异母的哥哥——秦骁？！
他怎么会在这里？！还救了他们？！
秦骁似乎很满意顾璟震惊的表情，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但眼神却依旧锐利地锁定着蝮蛇的方向。
“别这么看着我，小璟璟。”他语气轻松，仿佛眼前不是生死战场，“我家那点破事以后再说。先搞定眼前这条……疯狗。”
他的话音未落！
掩体后，受伤的蝮蛇似乎被彻底激怒了！
一声不似人声的、低沉而充满暴戾的嘶吼从掩体后传出！
紧接着，数个圆滚滚的小东西被猛地抛了出来！
不是手雷！是强光爆震弹和烟雾弹！
“闭眼！”秦骁厉喝一声，猛地扑倒顾璟！
“轰！轰！嗡——！”
刺眼的白光和巨大的噪音瞬间吞噬了一切！浓密的烟雾迅速弥漫开来！
视线和听觉瞬间被剥夺！
混乱中，顾璟只感觉到秦骁猛地将他推向一个相对安全的角落，低喝一声：“待着别动！”
然后，秦骁的身影如同猎豹般扑入了浓烟之中！
紧接着，浓烟之中传来了令人牙酸的、高速移动下的□□激烈碰撞声！骨骼碎裂的脆响！压抑的闷哼和怒吼！
那是纯粹体术和杀戮技巧的、最野蛮最血腥的碰撞！
速度快得惊人！狠辣得令人胆寒！
顾璟蜷缩在角落，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清，只能感受到那弥漫的杀意和恐怖的能量对撞，每一次声响都让他心脏紧缩。
蝮蛇受了重伤，但显然更加危险和疯狂！
秦骁能应付吗？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十秒，也许有一个世纪那么长。
浓烟中的搏杀声戛然而止。
一片死寂。
只有烟雾依旧在弥漫，带着硝烟和血腥的味道。
顾璟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紧张地望向浓烟深处。
脚步声。
一道踉跄的身影，拖着什么沉重的东西，缓缓从浓烟中走了出来。
是秦骁。
他脸上的懒散笑容消失了，嘴角带着血迹，作战服被撕裂了好几处，看上去颇为狼狈。但他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带着一种酣畅淋漓的、征服猛兽后的野性光芒。
而他手里，拖着一条腿。
蝮蛇的腿。
那个令人闻风丧胆的杀戮机器，此刻像一摊烂泥一样被他拖行着，显然已经彻底失去了意识，战术面罩脱落了一半，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颌和苍白的皮肤，嘴角溢着鲜血。
竟然……就这么被解决了？
顾璟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秦骁随手将昏迷的蝮蛇扔在甲板上，像是扔一件垃圾。他走到顾璟面前，蹲下身，仔细看了看他额角被子弹擦伤的血痕。
“啧，破相了。”他语气带着一丝惋惜，随即又笑起来，露出白牙，“不过没关系，我老弟反正也不靠脸吃饭。”
顾璟：“……”
他现在确定，这兄弟俩，骨子里都有点不正常。
“你……怎么……”顾璟艰难地开口，依旧无法从这巨大的转折中回过神。
“怎么来的？当然是跟着看热闹啊。”秦骁耸耸肩，说得轻松写意，“我家老头子和我那宝贝弟弟打得这么热闹，我不来凑凑趣，岂不是很不孝？”
他站起身，看了一眼远处那艘还在燃烧爆炸的“堡垒”方向，眼神略微深沉了些。
“顺便……收点利息。”
这时，游轮上的干扰噪音终于渐渐减弱，通讯也恢复了部分。
海东青和739带着人焦急地冲了上来，看到甲板上的情形，尤其是看到昏迷的蝮蛇和站着的秦骁时，全都愣住了，如临大敌。
“放松，伙计们。”秦骁举起手，做了个投降的姿势，笑容却依旧欠揍，“我现在是友军。至少暂时是。”
他看向顾璟，眼神里多了几分认真：“带我去看看我那个……作死没成功的弟弟？”
顾璟沉默了几秒，点了点头。
他有很多疑问，但现在不是时候。
秦聿的情况，更重要。
一行人带着昏迷的蝮蛇，返回游轮。
重症监护舱内，秦聿依旧安静地躺着，似乎对外面发生的惊天动地的一切毫无所知。
秦骁走到床边，看着弟弟苍白消瘦的脸，脸上那玩世不恭的笑容终于慢慢消失了。他静静地看了很久，伸出手，似乎想碰碰秦聿的脸，最终却只是替他掖了掖被角。
“还是这么不让人省心。”他低声嘟囔了一句，语气复杂。
然后，他转过身，脸上又恢复了那种懒洋洋的表情，对顾璟道：“好了，热闹看完了，利息也收了。这条‘蝮蛇’我带走了，说不定能从他嘴里撬出点老头子‘涅槃’计划的有趣东西。”
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着顾璟：“至于你们……好自为之。老头子这次损失惨重，‘涅槃’又启动，接下来只会更疯。我这弟弟……就暂时交给你了。”
说完，他竟真的毫不拖泥带水，指挥着两个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的、同样气息精悍的手下，抬起昏迷的蝮蛇，干脆利落地离开了游轮，登上了一艘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高速快艇，很快消失在黑暗的海面上。
来得突然，去得也干脆。
留下满船的狼藉和一脑子的谜团。
顾璟走到舷窗边，看着秦骁消失的方向，又回头看了看病床上依旧昏迷的秦聿。
哥哥？盟友？还是另一头觊觎着一切的豺狼？
秦家的水，比他想象得更深。
海东青走过来，低声道：“顾先生，我们……”
顾璟收回目光，深吸一口气，压下所有纷乱的思绪。
“清理痕迹，最快速度离开这里。”他下令，声音恢复了冷静，“联系‘夜莺’，我需要知道‘堡垒’爆炸的详细情况和秦正峰最新的动向。”
“是！”
游轮再次起航，驶离这片充满血腥和谜团的钢铁坟场。
朝阳即将跃出海平面，金色的光芒刺破黑暗，照亮了前方依旧波涛汹涌、危机四伏的航路。
顾璟站在船头，晨曦勾勒出他挺拔而孤绝的轮廓。
他知道，击退一次猎杀，只是开始。
秦正峰的“涅槃”计划，秦骁的突然现身，昏迷的秦聿，还有那个庞大而黑暗的“第二帝国”……
更多的风暴，还在前方等待着。
但他眼底，已再无慌乱。
只有一片被鲜血和烈火淬炼过的、冰冷的平静。
他准备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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