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道里逼仄的空气凝滞成团，灰尘颗粒在从门缝漏进的微弱警报红光中翻滚。
“你到底……是谁？”
顾璟的声音压在喉咙底，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枪柄的冷硬硌着掌心，提醒他这一切不是荒谬的梦境。
紧贴着他后背的胸膛剧烈起伏了一下。秦聿没有立刻回答，门外杂乱的脚步和某种金属仪器刮擦门板的锐响逼近，又似乎被引向了别处。
他猛地拽了顾璟一把，压低声音：“先离开这里！”
这不是交谈的时候。
密道向下延伸，漆黑不见底。秦聿似乎对这里极熟，即便在几乎完全黑暗的环境下，依旧步伐很快，只偶尔停下来侧耳倾听，判断着来自上方的动静。
顾璟跟在他身后，所有的感官都被放大。脚下踩到的不知是什么碎屑，发出轻微的咯吱声；远处隐约的闷哼和重物倒地声；还有身前这个男人压抑的呼吸和身上传来的、极淡的雪松味里混入的一丝铁锈般的血腥气——他受伤了？什么时候？
不知在黑暗中走了多久，秦聿终于停下。他摸索着墙壁，按下什么机关，一侧的石壁无声滑开，露出后面更加狭窄的空间，像是个废弃的储藏室，空气里弥漫着陈腐和机油的味道。
他先将顾璟推了进去，自己闪身而入，迅速合上暗门。绝对的黑暗降临，只剩下两人无法平息的喘息。
“咳……”秦聿压抑地咳了一声，呼吸粗重了几分。
“你受伤了？”顾璟下意识问。
“擦伤。”秦聿的声音在黑暗里显得格外沙哑，“没事。”
短暂的沉默。外面的声音似乎被彻底隔绝了。
“秦家，”秦聿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筋疲力尽后的平板，像是在陈述一个与自己血肉剥离的事实，“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黑白两道，走了几十年。联姻，吞并，洗白资产，是他们惯用的伎俩。”
顾璟背靠着冰冷潮湿的墙壁，心脏沉沉下坠。他猜到联姻背后是利益，却没想到是如此的……黑。
“我呢？”他问，声音干涩，“在这场‘伎俩’里，我是什么？必须被清除的绊脚石？”
“不。”秦聿立刻否定，语气斩钉截铁。黑暗中，顾璟感觉他的视线牢牢锁定了自己。
“你原本是‘果实’。顾氏危机，联姻注入资金，然后逐步蚕食，最后彻底吞掉。这是他们的计划。”他顿了顿，声音里掺入一种复杂的、近乎痛苦的涩意，“而我……我是他们摆在明面上的棋子，负责执行这个计划。”
“那你为什么……”顾璟想起那本笔记，那些跨越十年的照片，那句“如何假装不爱你”。
“因为我从第一步就偏离了轨道。”秦聿的声音低下去，染上自嘲，“十年……我看着你，没按他们说的把你当成一个单纯的猎物。他们发现了。”
所以，联姻成了将计就计。秦聿的“偏离”成了需要被修正的错误。而顾璟，这个原本的“果实”，在秦聿试图保护他的那一刻起，也变成了需要连同变数一起被抹除的存在。
“清除程序……”顾璟喃喃，寒意从脊椎爬升。
“嗯。”秦聿应了一声，“我爸……秦正峰的手段。不允许意外。”
所以，那些训练有素的袭击者，是真的来要命的。
巨大的信息量如同冰水浇头，让顾璟一时失语。商业倾轧瞬间变成了你死我活的生存游戏。
“你刚才用的指令…A组B组…”他想起秦聿那冷静到可怕的调度。
“我的人。”秦聿没有隐瞒，“很早以前就开始准备了。以防万一。”
只是他没料到，这个“万一”会来得这么快，这么狠，直接撕破了所有伪装。
黑暗中，顾璟能感觉到秦聿身体的紧绷，以及那竭力压抑的、因伤痛或是情绪带来的细微颤抖。这个他厌恶了、防备了那么久的男人，这个偷偷爱了他十年、又亲手将他拖入险境的男人，此刻正用他并不算宽阔的后背，挡在所有的枪口之前。
信任像是一根细丝，悬吊着千钧重物。下面是万丈深渊。
外面似乎彻底安静了。只有遥远隐约的警报还在徒劳地嘶鸣。
秦聿动了一下，似乎在仔细倾听。过了很久，他极轻地吁出一口气。
“暂时安全了。”他说，声音里带着浓重的疲惫。他摸索着墙壁，似乎想找什么。
“你的伤，”顾璟开口，打破沉寂，“需要处理。”
秦聿动作一顿。
顾璟凭着感觉，朝他声音的方向伸出手。指尖先是触碰到冰冷潮湿的墙壁，然后下滑，碰到了一丝温热粘稠的液体。
秦聿几不可闻地吸了口气。
顾璟的手指僵住，随即更坚定地循着那片湿濡探去。是他的手臂，西装面料被划开了，伤口不浅，仍在渗血。
“没事。”秦聿又想躲。
“别动！”顾璟低斥，语气是自己都意外的强硬。他扯下自己早已歪斜的领带，摸索着，试图压住那道伤口。
黑暗中，视觉被剥夺，触觉变得无比清晰。他能感觉到秦聿手臂肌肉的绷紧，皮肤的温度，还有那温热血迹的粘稠触感。以及，秦聿落在他手上那复杂到难以形容的目光。
秦聿果然不再动弹，任由他动作笨拙地按压止血。
沉默在狭小的空间里蔓延，却不再是之前的冰冷和猜忌，某种难以言喻的东西在血腥气和黑暗里悄然滋生。
“为什么……”顾璟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不早点告诉我？”
告诉他所有真相，告诉他那些凝视，告诉他这婚姻是个裹着蜜糖的毒药，告诉他……他爱他。
秦聿沉默了很久久，久到顾璟以为他不会回答。
“告诉你什么？”他终于开口，声音哑得厉害，“告诉你我像个变态一样偷窥了你十年？告诉你你家的危机有我父亲的推波助澜？告诉你嫁给我等于跳进火坑？”
他短促地笑了一下，比哭还难听。
“顾璟，我宁愿你一直觉得我是个趁火打劫的混蛋，是个你随时可以甩掉的、令人作呕的联姻对象。”
“至少那样……你安全。”
最后三个字，轻得像叹息，却重重砸在顾璟心上。
领带很快被血浸透。顾璟的手压在上面，能清晰地感受到手下躯体传来的、无法控制的细微战栗。
不是为了博取同情。是真的在疼。
也在怕。
怕他知道，怕他厌恶，更怕……他受到伤害。
顾璟忽然想起企业危机解除那天，秦聿递来离婚协议时那发红的眼眶。那不是解脱，那是……在以为一切终局时，不得不放手的绝望。
这个男人，在自己父亲编织的巨网里，一边扮演着棋子，一边笨拙地、绝望地试图护住他想爱的人。
哪怕手段如此偏执，如此见不得光。
“秦聿……”顾璟喉头发紧，万千情绪堵在心口，却不知该说什么。
就在这时——
“嗡……”
极其轻微的震动声，来自秦聿的口袋。
秦聿身体瞬间再次绷紧，像是嗅到危险的猎豹。他迅速用没受伤的手掏出手机。屏幕的光亮在绝对黑暗里刺眼无比，映亮他毫无血色的脸和紧蹙的眉头。
是一条加密信息。
发信人——【老头子】。
秦聿点开，只看了一眼，瞳孔骤然收缩。
顾璟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怎么了？”
秦聿猛地抬头，看向顾璟，眼神在手机冷光下变幻不定，震惊、愤怒、最终沉淀为一种极深的、冰冷的绝望。
他张了张嘴，声音像是被砂纸磨过：
“他抓到了林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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