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
粘稠的,冰冷的,无边无际的黑暗。
还有钝痛。从四肢百骸弥漫开来,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腔撕裂般的剧痛。
顾璟的意识像是在深海里挣扎,努力想要浮出水面,却被无形的力量一次次拖回深渊。
耳边有模糊的声音,像是隔着厚重的玻璃。
“……肺部感染……肋骨骨裂……脑震荡……失温……”
“……必须立刻……手术……”
“……风险很大……但不能再拖了……”
谁……在说话?
手术……什么手术?
他努力想要睁开眼,眼皮却沉重得像焊在了一起。
混乱的记忆碎片如同锋利的玻璃渣,在他脑海里翻滚碰撞——冰冷的平台,蝮蛇空洞的眼睛,震耳欲聋的枪声,秦聿苍白的脸,幽蓝色的爆炸光芒,还有那双冲破水波、充满惊恐和绝望的赤红眼眸……
秦聿!
这个名字像一道闪电劈开混沌!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却被剧烈的咳嗽打断,肺管火烧火燎地疼!
“咳!咳咳咳……”
“他醒了!医生!”
“按住他!别让他乱动!”
嘈杂的人声,冰冷的手按住他的肩膀和手臂,针头刺入皮肤的细微刺痛……
顾璟奋力地挣扎,试图摆脱那些禁锢,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嘶哑声:“秦……秦聿……”
他的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却被一只冰凉而微微颤抖的手轻轻握住。
“我在。”
一个沙哑得几乎破碎,却异常熟悉的声音,贴着他的耳廓响起。
带着一种极力压抑的、劫后余生的战栗。
顾璟挣扎的动作瞬间停滞。他艰难地偏过头,努力聚焦。
模糊的视线里,渐渐映出一张放大的、苍白憔悴到了极点的脸。
秦聿。
他半跪在病床边,头发凌乱,眼下是浓重的青黑,下巴上冒出了胡茬,身上的病号服敞开着,露出里面缠绕的绷带,似乎也是匆忙赶来。他一只手死死握着顾璟的手,另一只手撑在床边,支撑着虚弱的身体,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此刻布满了血丝,正一眨不眨地、死死地盯着他,里面翻涌着太多太多复杂到极致的情绪——后怕,狂喜,痛苦,以及一种近乎脆弱的失而复得。
“你……”顾璟张了张嘴,声音干涩得厉害。
“别说话。”秦聿的手指收紧,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声音却放得极轻,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颤抖,“没事了……爆炸冲击……有点内出血……需要个小手术……很快就好……”
他的解释断断续续,语无伦次,完全不像平时那个冷静掌控一切的男人。
顾璟看着他这副样子,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密密麻麻的酸涩和一种奇异的暖流交织着涌上心头。他不再挣扎,只是安静地看着他,任由医生和护士在他身边忙碌。
术前准备很快完成。
护士要推他进手术室。
秦聿却依旧死死抓着他的手,不肯放开。他的目光胶着在顾璟脸上,像是要将他刻进灵魂里。
“松手,聿哥,顾先生需要手术了。”739在一旁低声提醒,语气带着担忧。
秦聿像是没听见,依旧固执地握着。
顾璟看着他眼底那几乎要溢出来的恐惧和依赖,一种从未有过的冲动促使他,极其轻微地,回握了一下秦聿的手。
虽然力道微弱,却清晰无比。
秦聿浑身猛地一颤,瞳孔骤然放大,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顾璟费力地扯出一个极其虚弱的、安抚般的笑意,用口型无声地说:“……等你。”
秦聿的眼圈瞬间红了。
他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才一点点、极其缓慢地松开了手。指尖眷恋地划过顾璟的掌心,带来一阵战栗的痒意。
手术室的门缓缓关上,隔绝了秦聿那双几乎要望穿秋水的眼睛。
手术时间并不长,但对等候在外面的人来说,每一秒都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
秦聿靠在冰冷的墙壁上,脸色比刚才更加难看,额头上不断渗出冷汗,身体微微发抖,仿佛随时会倒下。739和海东青守在一旁,忧心忡忡,却不敢多劝。
终于,手术室的门再次打开。
医生走出来,摘下口罩:“手术很成功,出血点止住了,接下来需要静养和抗感染治疗。”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顾璟被推回病房,依旧昏睡着,但脸色似乎缓和了一些。
秦聿几乎是踉跄着跟到床边,再次紧紧握住顾璟没有输液的那只手,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确认他的真实存在。
他就这样守着,不吃不喝,不言不语,像一尊沉默的雕像。
直到夜幕降临,顾璟的睫毛颤动了几下,再次缓缓睁开眼。
这一次,意识清晰了很多。
他首先感受到的,是手心里那抹冰凉而固执的温度。
他转过头,看到秦聿依旧维持着那个姿势守着他,眼底的血丝更重了,在昏暗的灯光下,整个人透着一股浓重的疲惫和脆弱。
“你……一直在这?”顾璟的声音依旧沙哑,却有了些许力气。
秦聿像是被惊醒,猛地抬眼,看到顾璟清醒的目光,紧绷的下颌线终于微微松弛:“嗯。”
他抬手,极其自然地用指腹擦去顾璟额角的虚汗,动作轻柔得近乎虔诚。
“感觉怎么样?还疼吗?”
顾璟摇了摇头,目光扫过他苍白的脸和身上的绷带:“你的伤……”
“没事。”秦聿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比你轻多了。”
两人一时无言。
病房里很安静,只有医疗设备规律的滴答声。
一种微妙而暧昧的气氛在沉默中悄然流淌。经历了生死一线的爆炸和水下的舍身相救,有些东西已经彻底改变,再也无法用恨意或利用来伪装。
“……那艘潜航器……”顾璟迟疑地开口。
秦聿的眼神瞬间冷了下去,覆上一层阴霾。
“是针对我的刺杀。”他声音低沉,“里面的基因识别装置和炸弹……应该是‘涅槃’计划的衍生品,或者……是某个想趁机浑水摸鱼的第三方。”
他顿了顿,看向顾璟,眼底翻涌着后怕和一种深沉的痛楚:“如果不是你……”
如果不是顾璟那决绝的一撞,现在躺在这里,或者早已尸骨无存的,就是他。
顾璟别开脸,语气有些硬邦邦:“……顺手而已。”
秦聿看着他那副别扭的样子,眼底的阴霾忽然散去了些许,唇角极轻地、几乎看不见地勾了一下。
他没有再纠缠这个话题,只是更紧地握了握顾璟的手。
“那些雇佣兵呢?”顾璟换了个问题。
“解决了。”秦聿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海东青处理得很干净。线索指向一个东南亚的掮客,已经派人去查了。”
他轻描淡写,但顾璟能想象当时的凶险和后续的血腥清理。
“那……基因武器的事……”这才是最让顾璟心悸的。
秦聿的脸色再次凝重起来。
“‘夜莺’失联了。”他沉声道,“最后的信号源消失在东南亚。我怀疑……他可能暴露了,或者……遭遇了不测。”
顾璟的心沉了下去。夜莺是他们了解“涅槃”计划最关键的信息源。
“不过,‘蝮蛇’那边,秦骁似乎撬开了一点东西。”秦聿继续道,眼神锐利起来,“虽然不多,但确认了基因武器的几个可能投放试验点。我已经派人秘密潜入调查,寻找样本和抗体存在的可能性。”
他看向顾璟,语气带着一种决绝:“这是场战争。不是他死,就是我们亡。没有退路。”
顾璟从他的眼神里看到了熟悉的、冰冷的疯狂和决心。但这一次,那疯狂不再让他恐惧,反而带来一种奇异的安心感。
“需要我做什么?”他问,没有任何犹豫。
秦聿深深地看着他,看了很久。然后,他忽然极其缓慢地俯下身,额头轻轻抵在顾璟的额头上。
温热的呼吸交融。
这是一个极度亲昵而依赖的姿态。
“……好好活着。”秦聿的声音低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陪着我。”
顾璟的心脏像是被这句话狠狠烫了一下,剧烈地收缩着。他没有躲开,甚至……极其轻微地,向前凑近了一毫米。
无声的回应。
秦聿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随即,一种巨大而汹涌的狂喜和激动几乎要冲破他冰冷的躯壳。他猛地抬起头,眼睛亮得惊人,像是盛满了整个星河。
他死死盯着顾璟,像是要确认这不是幻觉。
顾璟被他看得耳根发热,狼狈地想要别开脸,却被秦聿用手指轻轻托住了下巴。
力道不容拒绝,动作却温柔得近乎颤抖。
“顾璟,”他开口,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带着一种沉重的誓言意味,“等这一切结束……”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语,最终却选择了一种最直接、最笨拙,却也最真挚的方式。
“……我们重新开始。”
“不是协议,不是强迫,不是算计。”
“就你,和我。”
“好不好?”
病房里落针可闻。
只有两人剧烈的心跳声,清晰可闻。
顾璟看着秦聿那双充满了紧张、希冀、和孤注一掷真诚的眼睛,看着这个强势偏执的男人此刻露出的、近乎笨拙的脆弱和恳求。
所有的防线,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底一片清冽的平静,和一丝破釜沉舟的释然。
他极其缓慢地,点了点头。
“……好。”
一个字,轻飘飘的,却像有千钧重。
秦聿瞳孔中的光芒瞬间炸开!他猛地低下头,滚烫的、带着一丝咸涩的嘴唇,颤抖着,小心翼翼地,印在了顾璟的额头上。
不是一个充满**的吻。
更像是一个烙印,一个仪式,一个在血腥和废墟之上,悄然缔结的、关于未来的承诺。
一触即分。
两人呼吸都有些急促,脸上都带着不自然的红晕,目光碰撞,又飞快地避开。
空气中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暧昧和悸动。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轻轻敲响。
739端着一碗清淡的粥和一些药物走进来,看到房内气氛,脚步顿了一下,脸上露出一丝了然的笑意,又很快掩饰下去。
“聿哥,顾先生,该吃点东西和吃药了。”
旖旎的气氛被稍稍打破。
秦聿恢复了惯常的冷峻,接过粥碗,亲自试了试温度,然后极其自然地舀起一勺,递到顾璟嘴边。
顾璟:“……我自己来。”
“手在输液。”秦聿理由充分,语气不容置疑。
顾璟看着他那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耳根更红了,最终还是别扭地张开了嘴。
粥的温度恰到好处,味道清淡。
秦聿喂得很慢,很仔细,眼神专注地看着他吞咽的动作,仿佛这是什么天下最重要的事情。
739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窗外,夜色深沉,海浪声温柔。
病房内,灯光温暖,只有勺子偶尔碰到碗壁的轻响,和两人之间无声流淌的、劫后余生的安宁与那悄然滋生的、全新的羁绊。
风暴并未远去,强敌依旧环伺,未来的路依旧遍布荆棘。
但在此刻,他们拥有了彼此,和一份重新开始的勇气。
这就够了。
足够他们,携手去面对一切惊涛骇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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