鹈鹕港的宁静像一层薄而脆的琉璃，看似完好，底下却早已布满裂痕。那场突如其来的袭击和后续的水下爆炸，如同重锤，彻底敲碎了最后一点虚假的和平。
游轮进行了紧急维修，勉强恢复了动力，但已不再安全。在“灯塔”的帮助下，他们迅速转移到了港口深处一个更隐蔽、防守更严密的旧仓库改建的安全屋。
日子仿佛又回到了之前的绷紧状态，甚至更甚。
秦聿的恢复速度惊人，或许是那股刻骨的恨意和危机感催发出的生命力。他几乎不再休息，将所有时间都投入到处理源源不断的情报和下达指令上。眼底的血丝未曾褪去，脸色依旧苍白，但那股掌控一切的冷厉气场已经彻底回归，甚至比受伤前更加沉凝迫人。
顾璟的伤势恢复稍慢，但也被允许参与核心事务。他发现自己越来越适应这种节奏，那些黑暗世界的规则和手段，仿佛本能般被他理解和运用。他和秦聿之间形成了一种奇异的默契，往往一个眼神，就能明白对方的意图。
只是，那层捅破的窗户纸，并未让两人之间的关系变得轻松黏腻。相反，某种更加沉重、更加孤注一掷的东西弥漫在他们之间。没有时间儿女情长，每一次眼神交汇，每一次指尖无意触碰，背后都是汹涌的暗流和未言的誓约。
他们是在刀尖上跳舞，脚下是万丈深渊，没有退路。
这天的安全屋气氛格外凝重。
秦聿面前摊开着几张刚刚由秘密渠道送来的、经过特殊处理的照片。照片拍摄于东南亚某个战乱频繁的边境地区，画面模糊，却依旧能看清几个临时挖掘的 mass graves（乱葬坑），以及一些死者身上出现的、极其诡异的、非自然的皮肤组织坏死和器官快速腐化现象。
与“夜莺”描述的基因武器后期效果，高度吻合。
“确认了。”秦聿的声音冷得掉渣，指尖点在其中一张照片上，“‘涅槃’不是恐吓。他已经开始‘清洗’了。”
顾璟胃里一阵翻搅，强迫自己移开视线：“有幸存者吗？或者……样本？”
“现场被彻底焚烧和喷洒了强效消毒剂，处理得很‘专业’。”秦聿眼神阴鸷，“但我们的人冒险带回了一点……边缘土壤和未完全烧毁的衣物纤维。已经紧急送往我们在瑞士的秘密实验室分析。”
希望渺茫，但这是目前唯一的线索。
“秦骁那边呢？”顾璟问起那个带走蝮蛇的男人。
“撬开了一点嘴，但不多。”秦聿揉了揉眉心，“‘蝮蛇’是‘涅槃’计划的早期执行者之一，负责‘试验场’的安保和‘清理’。但他只知道执行命令，对核心技术和抗体一无所知。他甚至不清楚自己也被植入了基因锁……”
秦聿顿了顿，语气带上了一丝极淡的讥诮：“秦正峰谁都不信，包括他最好的刀。”
“那秦骁……”
“他拿走了他想要的‘利息’——几条关于老头子欧洲几个秘密账户和一条走私路线的信息——然后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秦聿冷哼一声，“不用管他。他从来只为自己而活。”
谈话间，739快步走进来，脸色凝重：“聿哥，顾先生，‘夜莺’有消息了！”
两人瞬间抬头！
“不是通讯。是一份定时发送的、多重加密的数据包，刚刚破解完成。”739将一块平板电脑放在桌上，“发送时间是在他失联前六小时。内容……很惊人。”
屏幕亮起，数据流快速滚动。
里面不再是模糊的推测和预警，而是大量极其详实的技术参数片段、资金流向截图、甚至还有几段极其短暂的、显然是偷拍到的实验室内部视频！
“……基因剪裁技术基于……CRISPR-Cas12的变异体……靶向性极强……但存在不可控的……‘基因风暴’风险……后期会导致宿主……急速崩坏……”
“……投放方式……气溶胶……水源……甚至……特定频段的……声波催化……”
“……抗体研究……同步进行……但……进展缓慢……关键数据……被秦正峰……分割保存……唯一可能的……完整备份……在……”
数据包在这里突然变得极其混乱，充满了干扰码和跳跃的碎片。
最后定格在一张极其模糊的、似乎是某个古老建筑内部结构的蓝图一角，旁边有一个残缺的标识——
【零号档案馆】
以及一行血红色的、仿佛是“夜莺”最后用尽力气留下的、触目惊心的警告：
【……小心……影子……他不是……】
信息到此彻底中断。
安全屋里死寂一片。
“‘零号档案馆’……”秦聿反复咀嚼着这个名字，眼神锐利如鹰，“我好像……在哪里听过……”
他猛地起身，走到一个加密档案柜前，快速输入密码，从最底层抽出一份纸质文件袋。袋子已经很旧，边缘磨损，印着“已销毁”的字样，却被明显是后期重新密封保存。
他抽出里面的文件。是一些极其古老的、关于秦家最早发家史的零散记载和族谱草图，混杂着一些看似无关的地契和建筑设计图。
秦聿的手指快速而精准地翻动着泛黄的纸页，目光如炬。
顾璟和739屏息等待着。
突然，秦聿的动作停住了。
他的手指点在一张极其模糊的、似乎是某个地下建筑结构图的角落。那里有一个用极细的墨水笔勾勒出的、几乎难以辨认的符号——一个被荆棘缠绕的钥匙图案。
图案下方，有一行褪色的小字注解：
【……家族之匙……启于……零号……】
“是这里！”秦聿瞳孔收缩，“秦家祖宅！地下！有一个连族谱上都只有零星记载的、被称为‘零号档案馆’的地方！据说存放着秦家最原始、最核心的……一切！”
他的呼吸微微急促起来：“如果‘夜莺’的信息没错……基因武器的完整数据和抗体研究……最有可能就在那里！”
唯一的希望！也是最大的陷阱！
秦正峰必然在那里布下了天罗地网！
“我们必须去！”顾璟毫不犹豫。
“当然要去。”秦聿合上文件，眼神冰冷而狂热，像是看到了猎物的头狼，“但不是‘我们’。”
他看向顾璟，语气不容置疑：“你留在这里。”
“不可能！”顾璟断然拒绝，“那是秦家祖宅！龙潭虎穴！你一个人……”
“正因为是龙潭虎穴，你才更不能去！”秦聿打断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焦躁和恐惧，“你忘了水下那次了吗？！我不能再眼睁睁看着你……”
他的话哽在喉咙里，眼底翻涌着后怕的痛苦。
顾璟的心脏像是被狠狠撞了一下，声音却异常坚持：“就是因为危险，才更不能让你一个人去！我们说过……要一起。”
“那不一样！”秦聿低吼，一把抓住顾璟的肩膀，力道大得惊人，“那是送死！秦正峰等着我去！他所有的陷阱都是为我准备的！你不一样！你……”
他猛地顿住，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眼神剧烈变幻，最终沉淀为一种极深的、近乎绝望的哀恸。
他缓缓松开手，后退一步，声音沙哑得厉害：“……你还有顾氏。你还有……退路。”
“如果我回不来……739会护送你离开，去一个秦正峰找不到的地方。那些协议……我会提前作废。你可以……”
“秦聿！”顾璟厉声打断他，胸口因愤怒和某种难以言喻的疼痛而剧烈起伏，“你看我现在……还走得了吗？！”
他猛地抬手，指向窗外看不见的、危机四伏的远方，指向自己心脏的位置。
“从你把我拖进这摊浑水开始！从我在那份协议上签字开始！从我在医疗船冷却管道里爬进去开始！我就已经没有退路了！”
他的眼睛因激动而泛红，声音却字字清晰，砸在地上。
“你以为我做的这一切，只是为了顾氏？只是为了活命？”
他上前一步，逼视着秦聿那双充满震惊和混乱的眼睛。
“我告诉你，秦聿，如果今天换做是我要去那个鬼地方，你会留在后面等消息吗？！”
你会吗？
答案不言而喻。
秦聿瞳孔颤抖着，看着眼前这个仿佛燃烧着冰冷火焰的顾璟，所有试图将他推开的言语都显得苍白无力。
是啊。他不会。他死都不会。
那他又凭什么以为顾璟会？
一种巨大的、汹涌的、几乎要将他淹没的情感冲垮了所有的理智和伪装。
他猛地伸出手，不是推开，而是将顾璟狠狠地、用力地拽进怀里！双臂如同铁钳般死死箍住他，仿佛要将他揉碎进自己的骨血里！
顾璟被他勒得生疼，甚至能听到自己骨骼发出的轻微声响，但他没有挣扎，反而抬起手，同样用力地回抱住了对方冰冷而颤抖的身体。
两个同样骄傲、同样固执、同样在黑暗里挣扎的灵魂，在这一刻，抛弃了所有算计和伪装，只剩下最原始的、想要紧紧抓住对方的本能。
“混蛋……”秦聿把脸深深埋进顾璟的颈窝，声音闷哑，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你就是来克我的……”
顾璟闭上眼，感受着颈间传来的、滚烫而潮湿的触感，心脏酸涩得发疼。
“……彼此彼此。”
良久，秦聿才缓缓松开他，眼底依旧赤红，却已经恢复了那种冰冷的决绝。
他抬手，用指腹粗鲁地擦去顾璟眼角不知何时渗出的一点湿意，动作别扭，眼神却专注得惊人。
“好。”他只说了一个字。
不再有劝阻，不再有分歧。
只有共同赴死的决心。
计划迅速制定。
目标：秦家祖宅，“零号档案馆”。
行动方针：潜入，获取核心数据与抗体样本，摧毁，撤离。
人员：精简到极致。秦聿，顾璟，739，以及海东青挑选出的另外四名绝对可靠、身手最好的核心队员。
装备：最先进的夜视、通讯、破解设备，以及……足以应对最坏情况的火力。
出发时间：次日凌晨。利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
夜色深沉。
所有人在仓库底层集合，进行最后的装备检查和任务简报。
气氛肃杀凝重。
秦聿和顾璟换上了同样的黑色作战服，彼此检查着对方的装备，动作熟练默契，仿佛早已演练过无数次。
指尖偶尔触碰，带来细微的战栗，却无人退缩。
“记住，”秦聿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声音冷冽如刀，“我们的首要目标是数据样本，不是缠斗。一旦得手，立刻按预定路线撤离。如果我或者顾先生发生意外……”
他顿了顿，看向739和海东青。
“……优先确保样本送抵瑞士实验室。这是命令。”
739和海东青脸色一凛，重重颔首：“是！”
顾璟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将一把匕首绑在小腿上，动作平稳。
一切准备就绪。
众人登上两辆经过伪装的、毫不起眼的黑色厢式货车，驶出鹈鹕港，融入浓重的夜色，朝着那个盘踞在城市边缘、如同巨大坟墓般的秦家祖宅驶去。
车上无人说话。
只有引擎的低吼和每个人沉重的心跳。
顾璟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被夜色吞噬的风景，又看向身边闭目养神、侧脸冷硬如石刻的秦聿。
他缓缓伸出手，在阴影的掩护下，轻轻握住了秦聿放在膝盖上、微微攥紧的拳头。
秦聿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随即反手，更用力地回握住他。指尖冰凉，却带着坚定不移的力量。
十指紧扣。
无声的誓言在交握的指间传递。
无论前方是深渊还是地狱。
他们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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