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带着硝烟和血腥味的海风，灌进破败的仓库。
远处祖宅方向冲天的火光和沉闷的爆炸声逐渐平息，只剩下余烬在夜色中明明灭灭，像巨兽垂死的呼吸。
仓库内，死寂笼罩。
顾璟抱着秦聿冰冷的身躯，一步步走向那辆黑色的越野车。他的动作平稳得诡异，仿佛怀中的不是一具逐渐僵硬的尸体，而只是沉睡的爱人。那双曾盛满锐利、偏执、或短暂温柔的桃花眼，此刻紧闭着，长睫在苍白的脸颊投下死亡的阴影，再也不会睁开。
后备箱门沉重合上的闷响，砸在每个人心上。
引擎咆哮，车灯如利剑劈开黑暗，决绝地驶向那片仍在燃烧的废墟，驶向毁灭的终点。
739瘫坐在冰冷的地上，望着车辆消失的方向，面如死灰，连手臂伤口的剧痛都感觉不到了。完了。一切都完了。聿哥死了，顾先生疯了。所有的挣扎和牺牲，最终都滑向了最深的深渊。
海东青拖着伤腿，靠坐在墙边，眼神空洞地望着仓库顶棚蛛网般的阴影，一言不发。仅存的那名队员默默地给自己包扎着伤口，空气中只剩下粗重压抑的喘息。
绝望像冰冷的潮水，淹没了这方小小的、残存的天地。
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
也许只有几分钟，也许有一个世纪那么长。
仓库外，除了风声和海浪声，再无异响。
那辆冲向火海的车，仿佛真的已被吞噬，再无归途。
739缓缓闭上眼，一滴混着血污和尘土的泪，无声滑落。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即将彻底凝固之时——
“嗡……”
极其微弱，却清晰可辨的……引擎声？
由远及近。
不是越野车那狂暴的咆哮，而是另一种……更加沉稳，甚至带着点不合时宜的优雅的引擎低鸣。
739猛地睁开眼！海东青也挣扎着撑起身体！
两人惊疑不定地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难以置信！
怎么可能？！那个方向……是火海！是绝地！
引擎声越来越近，最终在仓库门外停了下来。
车门打开，关闭。
脚步声。
不疾不徐，稳定得近乎从容。
然后，仓库那扇半掩着的、破损的铁门，被人从外面轻轻推开。
月光和远处火光的余晖勾勒出一个修长挺拔的身影。
不是顾璟。
是秦骁。
他依旧穿着那身看似随意却剪裁合体的深色外套，脸上带着那副玩世不恭的、仿佛什么都不在乎的表情，嘴角甚至叼着一根刚刚点燃的烟，火星在昏暗中明明灭灭。
但他不是一个人。
他半搀半抱着一个人——
是顾璟！
顾璟几乎整个人都靠在秦骁身上，头无力地垂着，凌乱的黑发遮住了大半张脸，露出的下颌线条紧绷到了极致。他浑身都在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骨头，唯有垂在身侧的一只手，死死地、痉挛般地攥紧着，指节泛出惨白的颜色，仿佛攥着什么无形的东西。
他还活着！
但状态明显不对！那不是身体受伤的虚弱，而是某种……精神彻底崩溃后的空洞和依赖。
“哟，还都没死呢？”秦骁扫了一眼仓库内的惨状，语气轻松得像是在问候早安，他扶着顾璟，慢慢走进来，“看来我来得正是时候，还能赶上收尸……哦不，是救援。”
739和海东青猛地站起，警惕又惊疑地看着他，目光最终落在几乎失去意识的顾璟身上。
“顾先生！他怎么了？！”739急切地想上前。
秦骁却微微侧身，不着痕迹地挡开了他，将顾璟更紧地护在自己身侧范围内，语气依旧散漫，眼神却锐利地扫过739：“没事，就是受了点‘小小’的刺激，暂时有点……认知混乱。”
他的目光在顾璟死死攥紧的拳头上停留了一瞬，眼底掠过一丝极深的、难以言喻的情绪，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刺激？”海东青声音沙哑，“祖宅那边……”
“炸平了。”秦骁吐出一口烟圈，说得轻描淡写，“老头子经营几十年的老巢，连带着里面那些见不得光的东西，基本都上天了。至于他本人……”
他顿了顿，扯出一个冰冷的、意味深长的笑容：“谁知道呢？也许变成灰了，也许……早就不在那儿了。毕竟，那可是只最狡猾的老狐狸。”
他并没有给出确切的答案。
“那……聿哥……”739的声音颤抖着，带着最后一丝微弱的希冀，看向仓库门外。那辆越野车并没有回来。
秦骁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他沉默了几秒，烟雾模糊了他的表情。
“……没找到。”最终，他声音低沉了些许，听不出太多情绪，“火太大，塌得厉害。也许……埋在哪片底下了吧。”
轻飘飘的一句话，彻底碾碎了最后那点不切实际的幻想。
739踉跄一步，彻底绝望。
海东青也痛苦地闭上了眼。
唯有被秦骁半扶着的顾璟，在听到这句话时，身体几不可察地、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微弱压抑的、像是幼兽哀鸣般的呜咽，将脸更深地埋进秦骁的肩窝，仿佛那里是唯一的避风港。
秦骁自然地抬手，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动作甚至称得上……温柔？但那双看向739和海东青的眼睛，却冷静得没有丝毫波澜。
“行了，别哭丧着脸了。”他打破沉重的气氛，语气重新变得懒洋洋，“死人又活不过来。活人还得继续折腾。”
他扶着顾璟，走到仓库里相对干净的一处角落，让他靠着一个废弃的木箱坐下。顾璟依旧蜷缩着，低着头，长发遮面，一动不动，仿佛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秦骁蹲在他面前，仔细看了看他的状态，这才起身，走向739和海东青。
“东西呢？”他伸出手，语气不容置疑。
739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连忙从贴身口袋里掏出那个冰冷的抗体盒，递了过去，声音哽咽：“……抗体……可是……聿哥他……”
秦骁接过盒子，打开，看了一眼里面那几支幽蓝色的试剂管，眼神微微闪烁。他合上盖子，随手塞进自己外套内袋。
“这玩意儿还有用。”他淡淡说了一句，没解释有什么用，也没再看那抗体盒一眼，仿佛那只是件无关紧要的小玩意。
他的目光转向海东青：“还能动吗？”
海东青咬着牙，忍着腿伤站直：“能！”
“很好。”秦骁点头，“收拾一下，十分钟后撤离。这里不能待了。”
“撤离？去哪？”739茫然地问。主心骨没了，顾先生又是这副模样，他完全失去了方向。
秦骁指了指地上那个被捆得结结实实、半昏迷状态的“蝮蛇”：“跟着他‘供’出来的地址，去找条新船。老头子倒了，留下的烂摊子和仇家够所有人喝一壶的，我们必须赶在被人堵死前，离开这片海域。”
他的思路清晰得可怕，仿佛眼前的惨剧和混乱早已在他预料之中，并且迅速规划好了下一步。
“那……顾先生……”739担忧地看向那个蜷缩在角落、仿佛灵魂出窍的身影。
秦骁也回头看了一眼，眼神复杂了一瞬，随即又恢复了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他跟我走。”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占有和掌控，“他现在……需要人‘照顾’。”
照顾？
739和海东青对视一眼，心里都升起一股怪异的感觉。秦骁和顾先生……之前并无深交，甚至可以说有些微妙的对立。聿哥刚死，他就……
但此刻，似乎也没有更好的选择。顾先生状态明显不对，他们自身难保，秦骁展现出的能力和冷酷，似乎是眼下唯一的依靠。
“快点行动。”秦骁不再多言，转身走向仓库门口，去检查车辆情况。
739和海东青压下心中的疑虑和悲恸，开始强打精神，收拾所剩无几的装备，处理痕迹。
仓库角落里，顾璟依旧维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
只有在他垂落的发丝间隙，偶尔能看到他死死攥紧的拳头，因为过度用力，指甲早已深深掐入掌心，渗出血丝，沿着指缝，一滴、一滴，无声地滴落在冰冷粗糙的地面上。
绽开一小朵、一小朵，暗红色的、绝望的花。
而他被长发遮掩的眼底，那片虚无的死寂之下，是否正汹涌着足以焚毁一切的暗流？
无人得知。
十分钟后。
两辆经过简单处理的车辆驶离了这座弥漫着死亡和绝望气息的废弃仓库，驶入更加深沉的夜色。
一辆车里是秦骁、彻底沉默的顾璟以及被扔在后备箱的“蝮蛇”。
另一辆车里是739、海东青和仅存的队员。
车队没有开向码头，而是朝着与鹈鹕港相反的方向，沿着荒凉的海岸线疾驰。
秦骁开着车，单手扶着方向盘，另一只手夹着烟，偶尔通过后视镜看一眼副驾驶座上如同人偶般的顾璟。
顾璟偏头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漆黑的海面，眼神空洞，没有任何焦点。
“别看了。”秦骁忽然开口，声音听不出情绪，“死透了的东西，捞不回来的。”
顾璟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依旧没有反应，只有那攥紧的拳头，又用力了几分，血珠渗出得更快。
秦骁似乎嗤笑了一声，不再说话。
车队最终在一个极其隐蔽的、小型私人船坞停下。那里已经停着一艘看起来其貌不扬、但显然经过特殊改装的中型快艇。
“换船。动作快。”秦骁下令，率先下车，将顾璟从车里扶出来。
顾璟任由他摆布，脚步虚浮，像是踩在云端。
739和海东青也拖着伤体，艰难地将昏迷的“蝮蛇”抬上快艇。
快艇引擎启动，发出低沉的嗡鸣，缓缓驶离船坞，向着更加广阔、也更加未知的公海驶去。
咸涩冰冷的海风扑面而来。
顾璟站在甲板上，单薄的身体在风中微微摇晃，仿佛随时会被吹走。他的目光依旧望着来时方向那片早已看不见的海岸线，望着那片吞噬了一切的火海和……那个人。
秦骁走到他身后，将一件外套披在他身上。
顾璟没有回头，也没有道谢。
良久。
当那片海岸线彻底消失在视野中，当四周只剩下无边无际的、黑暗的海洋时。
顾璟极其缓慢地、极其缓慢地，松开了那只一直死死攥紧的、血迹斑斑的拳头。
掌心深处，除了模糊的血肉，空无一物。
他缓缓抬起手，看着那淋漓的鲜血，看着空荡荡的掌心。
然后，他慢慢地、慢慢地，将那只手，递到了唇边。
伸出舌尖，极其缓慢地，舔舐了一下掌心的伤口。
动作带着一种妖异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和……疯狂。
咸涩的血腥味在口腔里弥漫开来。
他闭上眼，深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冰冷的、带着死亡气息的海风。
再睁开时，看向前方黑暗无垠的海面。
眼底，最后一点属于“人”的波动彻底湮灭。
只剩下纯粹的、冰冷的、深不见底的……
黑暗。
秦骁站在他身后，静静地看着他这副模样，嘴角那抹玩世不恭的弧度渐渐消失，眼神变得幽深难测。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也转过头，望向同样的、未知的黑暗。
快艇破开波浪，向着深不见底的未来驶去。
船尾拖出的白色浪痕，很快就被漆黑的海洋吞没。
仿佛什么也未发生过。
又仿佛，一切才刚刚开始。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