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海。深夜。
快艇像一柄黑色的匕首,无声地切开墨色的海面,引擎低鸣,融入无边无际的黑暗与寂静。咸腥冰冷的海风灌满甲板,吹动着顾璟额前凌乱的发丝,他却毫无所觉,只是定定地站着,像一尊凝固的雕像,望着早已消失在视野尽头的海岸线。
掌心被自己指甲掐出的伤口早已不再流血,只留下斑驳的血痂和深刻的刺痛,提醒着不久前那场焚心蚀骨的毁灭与失去。
秦骁靠在舱门边,嘴里叼着的烟早已熄灭,只剩下一个冰冷的滤嘴。他没有打扰顾璟,只是同样沉默地望着海面,那双总是玩世不恭的眼睛里,此刻沉淀着某种难以捉摸的深沉思绪。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天际线开始渗出一种朦胧的、介于灰与蓝之间的微弱光晕,预示着黎明将至。
顾璟极其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仿佛从一场漫长而痛苦的梦魇中艰难挣脱。他缓缓转过身,动作有些僵硬,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巨大的、透支一切后的空洞和平静。
他的目光掠过秦骁,没有停留,直接落在了甲板角落那个被捆得像粽子一样、依旧处于半昏迷状态的“蝮蛇”身上。
然后,他迈开脚步,走了过去。
脚步很轻,落在金属甲板上,几乎没有声音。
秦骁挑眉看着,没有阻止,眼神里反而掠过一丝兴味。
顾璟在“蝮蛇”面前蹲下。没有审问,没有怒吼,甚至没有一丝情绪的波动。他只是伸出手,冰冷的手指捏住“蝮蛇”的下巴,强迫他抬起脸。
“蝮蛇”涣散的眼神艰难地聚焦,对上顾璟那双深不见底、仿佛能将人灵魂都吸进去的空洞眼眸时,本能地瑟缩了一下,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恐惧气音。
“秦正峰,”顾璟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却异常平稳,像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在哪?”
“蝮蛇”嘴唇哆嗦着,似乎想说什么,又因为极度的恐惧和身体虚弱而无法成言。
顾璟没有催促,也没有施加任何额外的暴力。只是那双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里面的死寂和冰冷,比任何酷刑都更具压迫感。
无声的对峙。
几秒后,“蝮蛇”的心理防线似乎彻底崩溃了。他艰难地蠕动嘴唇,吐出一个极其模糊的地名缩写,和一个……坐标。
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但顾璟听清了。
他松开手,站起身,仿佛刚才只是掸去了一点灰尘。
他走到船舷边,看着下方漆黑翻涌的海水,沉默了足足有一分钟。
然后,他拿出那部属于秦聿的、经过特殊加密的卫星电话。没有犹豫,拨通了一个极其冗长复杂的号码。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通。
对面没有任何声音,只有一片沉默的电磁噪音,仿佛在等待。
顾璟对着话筒,极其清晰、平稳地,报出了那个刚刚得到的坐标。
说完,不等对方有任何回应,他便直接掐断了通讯。
整个过程,冷静、精准、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做完这一切,他将卫星电话随手扔进了漆黑的大海。仿佛扔掉的不是一部价值连城的通讯工具,而是一件无关紧要的垃圾。
然后,他转过身,重新看向秦骁。
四目相对。
一个眼底是深不见底的死寂和疯狂过后的虚无。
一个眼底是玩味探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满意了?”秦骁率先打破沉默,唇角勾起惯有的弧度,语气却听不出是赞赏还是别的什么。
顾璟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的目光扫过秦骁塞着抗体盒的外套内袋,声音依旧平淡无波:“那个,你打算怎么处理?”
秦骁顺着他的目光低头看了看,随即无所谓地耸耸肩:“谁知道呢?也许哪天能卖个好价钱?或者……留给有需要的人?”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顾璟。
顾璟像是没听出他的弦外之音,只是淡淡道:“随你。”
他不再说话,走到船舱另一边,找了个相对干净的角落,抱膝坐了下来,将脸埋进臂弯里,只露出一个黑发凌乱的头顶。像一个终于耗尽了所有力气、需要独自舔舐伤口的困兽。
这一次,他身上散发出的不再是那种择人而噬的疯狂,而是一种极致的疲惫和……一种冰冷的、认命般的沉寂。
秦骁看着他那副样子,脸上的玩世不恭慢慢收敛起来。他走到顾璟身边,却没有坐下,只是倚靠在舱壁上,目光望向远处渐渐泛起鱼肚白的天际。
“有时候我在想,”他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顾璟听,“我那弟弟,折腾了十年,把自己弄得人不人鬼不鬼,到底图什么。”
“就为了……最后变成一捧灰?或者……不知道埋在哪个角落的烂肉?”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种复杂的嘲弄,却又有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物伤其类的悲凉。
“值得吗?”他像是在问顾璟,又像是在问自己。
蜷缩着的顾璟,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但没有抬头,也没有回应。
秦骁似乎也并不期待答案。他嗤笑一声,摇了摇头。
“算了,人都没了,说这些屁话也没用。”
他顿了顿,语气重新变得现实而冷酷:“接下来有什么打算?找个地方躲起来,用你‘继承’的那些东西,当个富家翁?还是……继续把这摊浑水搅得更浑?”
顾璟依旧沉默着。
就在秦骁以为他不会回答时,一个闷闷的、带着极度疲惫却异常清晰的声音,从臂弯里传了出来:
“……等他死。”
三个字。
没有咬牙切齿,没有恨意滔天。
只有一种冰冷的、执拗的、仿佛已经刻进骨髓里的……等待。
等秦正峰死。
或者,等他去死。
秦骁闻言,眼底闪过一丝了然,随即又变得深邃难测。他摸了摸下巴,忽然笑了笑。
“巧了。”他说,“我也在等。”
至于等什么,他没说。
两人之间再次陷入沉默。
快艇继续航行,破开渐亮的海面。
朝阳终于挣脱了海平面的束缚,将万道金光泼洒下来,驱散了夜的寒冷和黑暗。海面变得蔚蓝而广阔,闪烁着细碎的、金子般的光芒。
但这光明,却照不进船舱内那两个各怀心事、被过往和未来共同禁锢的灵魂。
光明与黑暗,新生与毁灭,希望与绝望,在这艘孤独航行的小船上,诡异而和谐地共存着。
不知过了多久,快艇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
前方海平面上,出现了一艘中等大小的、看起来十分普通的货轮。
秦骁直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褶皱:“接应的船到了。”
他看了一眼依旧蜷缩着的顾璟:“你是跟我走,还是……”
顾璟缓缓抬起头。
阳光透过舷窗照在他脸上,让他苍白的皮肤几乎透明,眼底那片死寂的空洞被金光映照,反而显出一种诡异的、破碎的美感。
他看向那艘货轮,又看了看秦骁,最后目光落回自己依旧沾着血污的掌心。
然后,他极其缓慢地,站了起来。
“……走吧。”
他没有看秦骁,率先走向甲板,准备换乘。
背影单薄而决绝,仿佛已经做出了某个无法回头决定。
秦骁看着他的背影,嘴角那抹玩味的笑容慢慢扩大,最终化为一个深沉而复杂的表情。
他抬步,跟了上去。
风浪渐起,快艇靠近货轮,抛缆绳,架跳板。
新的航程,即将开始。
通往何方,无人知晓。
只有海鸟的鸣叫,和波浪拍打船体的声音,永恒不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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