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提键按下的瞬间，周黎光那熟悉到骨子里的、带着恰到好处焦灼与关切的声音，如同滑腻的毒蛇，钻入死寂的安全屋。
“小璟？是你吗？谢天谢地！我听到消息说郊区工厂那边出了大事，还有爆炸，警方都出动了！我联系不上你，都快急死了！你和秦总在一起吗？没事吧？”
每一个音节都精准地敲在顾璟残存的、对过往认知的碎片上，发出令人齿冷的脆响。他看着那部嗡嗡作响的手机，看着屏幕上那个名字，胃里翻搅的恶心感直冲喉咙，脸色白得吓人，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才勉强压下那几乎要脱口而出的厉声质问。
秦聿就站在一旁，面容冷寂，眼神却像淬了冰的探针，牢牢锁着顾璟每一丝细微的反应。他没有出声，仿佛在等待一场早已预料的演出。
顾璟深吸了一口气，那口气带着仓库冰冷的铁锈味和尘埃，呛得他肺管生疼。他极力稳住声线，甚至强行注入一丝劫后余生的虚弱和惊惶：“周……周叔……”
声音恰到好处地带上了细微的颤抖。
“我……我们没事……”他顿了顿，像是惊魂未定，语无伦次，“工厂不知道怎么回事就炸了……我们刚好在附近考察……差点……差点就……”
电话那头，周黎光的声音立刻充满了如释重负的庆幸：“没事就好！没事就好！真是吓死我了！人没事最重要！你们现在在哪儿？安全吗？我立刻派人去接你们！”
关切之情，溢于言表，天衣无缝。
顾璟的心脏却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越来越用力。他抬眼，对上秦聿的目光。秦聿极轻地挑了一下眉梢，那眼神冰冷而嘲讽，仿佛在说：看，他急了，急着确认棋子是否脱控，急着把你们重新纳入视线。
“不……不用了，周叔。”顾璟的声音依旧带着“惊吓”后的疲软，却拒绝得干脆，“秦总……秦总这边安排了地方，很安全。我们……我们都受了点惊吓，想先休息一下，处理点小伤。”
他刻意模糊了地点和伤势。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极其短暂，几乎难以察觉，随即又被更浓的关切覆盖：“好好好，安全就好！有什么需要立刻告诉周叔！公司这边我先稳住，你们放心休养！对了，警方那边可能还会问询，你们……”
“我们知道怎么说。”顾璟打断他，语气微微急促，又像是因疲惫而不耐，“周叔，先这样吧，我头有点晕。”
“……好好，你快休息。有任何事，随时打我电话。”周黎光的声音依旧温和，叮嘱了几句才挂断电话。
忙音传来。
安全屋里陷入了比之前更令人窒息的死寂。
顾璟维持着拿着手机的姿势，直到指关节泛出青白色，才缓缓垂下手臂。他背对着秦聿，肩膀细微地颤抖着，不是伪装，是强压下的、真正的震怒与冰寒。
信任一旦撕开怀疑的口子，过往所有的“关怀”、“扶持”、“谆谆教导”都瞬间变了味道，裹上了精心算计的毒蜜。
秦聿没有打扰他，只是重新坐回操作台前，屏幕冷光映着他没什么表情的侧脸。手指在键盘上快速敲击，调出顾氏集团的股权结构图、近期所有重大决策的流水、以及周黎光及其关联派系所有明里暗里的资金往来。
冰冷的數據，此刻成了最血腥的罪证。
良久，顾璟缓缓转过身。脸上的脆弱和惊惶已经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种被彻底背叛后沉淀下来的、冰冷的平静，眼底却燃着幽暗的火。
“他想要顾氏。”顾璟的声音平静得可怕，“不仅仅是想，他已经快得手了。”
秦聿敲下回车键，屏幕上显示出一份复杂的质押协议和几条隐秘的境外资金流向。
“不止。”他声音平淡，却投下更深的阴影，“过去半年，他通过多个空壳公司，正在逐步做空顾氏。如果这次我们真的死在工厂，或者顾氏因为‘意外’继承人身亡而彻底崩盘，他不仅能低价回购股票，还能通过做空赚得盆满钵满。同时，扮演力挽狂澜的救世主。”
一石三鸟。吞掉顾氏，赚取暴利，还能赢得名声。
好狠的手段，好深的算计！
顾璟走到操作台前，目光扫过那些冰冷的数据和条款，每一个数字都像淬了毒的针，扎在他眼里。父亲病重离世，企业风雨飘摇，他殚精竭虑，以为最大的敌人是外部的豺狼和身边的冰山，却没想到，最致命的毒蛇就盘踞在他以为最温暖的巢穴里，早已将毒牙深入心脏。
“现在怎么办？”他问，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只有一种极度压抑后的紧绷。
直接摊牌？他们没有确凿到足以一击致命的证据。周黎光经营多年，根深蒂固，一旦打草惊蛇，只会让他更快地销毁证据、反咬一口。
秦聿抬起眼，看向顾璟。屏幕的光在他深不见底的瞳孔里流动。
“他不是想玩商业游戏吗？”秦聿唇角勾起一个没有任何温度的弧度，冰冷，却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锋利，“那就陪他玩。”
他手指点向屏幕上的几处关键数据。
“他做空，我们就让他爆仓。他想要顾氏，我们就让他眼睁睁看着煮熟的鸭子飞走，还要赔上身家性命。”
他的语气平静，却蕴含着惊人的力量和冷酷的杀意。
“第一步，”秦聿的目光转向顾璟，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审视，却又奇异地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专注，“需要你回去。”
顾璟瞳孔微缩。
“回到公司，扮演好那个刚刚受惊、对他充满依赖、甚至因为‘秦家的迫害’而更加信任他的……继承人。”秦聿一字一句道，“稳住他，迷惑他，让他觉得一切尽在掌握，甚至……怂恿他投入更多来‘救’顾氏。”
引蛇出洞，请君入瓮。
这是最有效，却也最危险的一步。等于将自己重新送入毒蛇的口边，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顾璟沉默了。他看着屏幕上那些冰冷的数字，又看向秦聿那双深不见底、却在此刻奇异地让他感到一丝诡异安心的眼睛。
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这不仅是一场商业反击，更是一场心理战。他需要将自己作为诱饵，去赌一个渺茫的机会。
空气凝滞，只剩下机器运转的低鸣。
许久，顾璟缓缓抬起眼，眼底所有混乱的情绪都已沉淀，只剩下孤注一掷的决绝和冰冷的锐光。
“好。”他听见自己的声音说，清晰而冷静，“我回去。”
他顿了顿，补充道，目光毫不避讳地迎上秦聿的视线。
“但你怎么确保，我这颗棋子，不会再被你父亲，或者别的什么人，轻易‘清除’掉？”
经历了工厂的死局，他无法再轻易相信任何所谓的“安排”。
秦聿与他对视，那双总是藏着太多秘密的眼睛里，此刻清晰地映出顾璟苍白却决绝的脸。他忽然极轻地笑了一下，不是嘲讽，而是一种近乎桀骜的、黑暗的自信。
“因为从现在起，”他站起身，走到顾璟面前，距离近得几乎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你的命，是我的。”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势和一种令人心惊的占有欲。
“除了我，没人能动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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