悟言点头，领着伭生离开。
启华向众大臣吩咐几句后，除了谢酬和冯路远，其余百官纷纷行礼告退。悯文带着四人往后院走去，途经小和尚们上课的书堂，绕过屋后假山，方才见到一处偏院。
悯文推开屋门，只见一位身着僧服的秃头老和尚背对房门，悬在屋檐下。
悯文一颗一颗的用拇指抠着佛珠，对着尸体行了一礼，随后对身后众人道：“可否劳烦冯统领将老衲这师弟放下。”
冯路远见赵慕翎点头示意，当即拔剑一挥，斩断绳索，稳稳接住坠落的老和尚，将其平放在地上。赵慕翎示意谢酬查验，谢酬撩起官服下摆，半蹲下身仔细端详尸体。
这老和尚生得凶眉，与慈眉善目的悯文截然不同，若不是身着僧袍，实在难以将他与佛门中人联系起来，他脸颊凹陷、脸型狭长，双眼凸出，瞳孔放大。
谢酬拨开老和尚的眼皮，撬开牙齿查看，又扯了扯脖子上打死结的绳索，在尸体各处按压几下。片刻后，他眉头微蹙，起身向赵慕翎禀报道：“眼皮已现僵硬，眼球凸出却仍柔软，死亡时间应在昨夜丑时。舌面呈紫黑色，确是呼吸不畅致死，但并非自缢——脖颈有两道勒痕，一上一下，显然是先被人从背后勒毙，而后伪装成上吊自尽。
虽说谢酬并非仵作，但在各类案件中行走近三十年，这些基础判断他还是不会出错的。
赵慕翎颔首，神色平静：“看来昨夜有贼人潜入，害死了这位……”见赵慕翎一时语塞，悯文适时补充道：“师弟法号同悲。”
谢酬神色忧虑，继续说道：“可令臣不解的是……若贼人想将同悲大师伪装成自杀，又何必震碎他的心脏？人死都死了却要费力震碎死人的心脏，不仅多此一举，更是极易暴露身份的行为。”
毕竟要想不留痕迹的震碎一个人的心脏，整个江湖上能办到的高手不多，各门各派功法不同，更何况是在这一个寺庙之内，想找这么一个人并非难事。
赵慕翎明白谢酬的意思，厉声下令：“冯爱卿，你带人封锁所有下山的路，任何人在抓到凶手之前不得离开得箬河寺，谢爱卿朕命你三日之内抓获其凶，可能办到?”
谢酬肃然行礼道：“臣尽最大能力破获此案。”
叶殇百无聊赖的坐在同悲老和尚尸体旁的木凳上托着腮，手指轻叩着桌面，方素明又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尸体，他们之中没有仵作，只能凭经验推出一些表层：“除勒痕外再无伤口，现场也无打斗痕迹，要么凶手武功高强，令同悲方丈毫无还手之力；要么凶手是他相熟之人，并未对其设有戒心。”
叶殇瞥了眼脚边的尸体慵懒的换了一边胳膊：“这人长的凶神恶煞的不像会对他人全无戒心的样子，并且下官曾听人说一般老和尚都很厉害，这么老的和尚就算起初未有戒心也万不能就这么轻轻松松被勒死的。”
这些话虽说的有些玩笑颇有孩子气，却也并非空口胡言，无论大寺小庙都会习些武学傍身，越年长的老僧功力越深，但江湖上真正靠武学闻名的佛寺可谓少之又少，这箬河寺勉强沾了个边，所以这同悲老和尚绝非平庸之辈。
同悲屋内，桌椅正对房门摆放，靠墙处是一张长桌，中央供奉着一尊观音菩萨像，精巧的香炉里插着三根燃尽的香。
谢酬拿起长桌一角的茶具，凑近细嗅：“这些瓷杯内有淡淡酒气，被茶味掩盖，不仔细闻很难察觉。”
樊中雉闻言顺手拿起方桌上一只带水渍的杯子，学着谢酬的样子闻了闻：“没有啊，只有茶味，嚯，还是赵坡茶，这箬河寺香火钱挺足啊！”
樊中稚的鼻子是整个大理寺最灵的，每次膳前伙房刚起火不多久，隔着百八十远他都能闻见味，他既然说没有那就是真的没有。
叶殇停下叩桌的动作，看向樊中雉：“中雉叔，壶里有酒味吗？”
方桌就三、四尺宽，壶与杯盏都在叶殇手边，这人自己懒的连伸手都不肯，使唤起别人倒毫无愧色。
樊中雉倒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托起瓷青色素壶拿至鼻前掀起盖子一侧，还未细嗅便道：“有，味还挺浓的，是罗浮春，大人，这寺里和尚生活挺好啊都是名茶好酒。”
说完好似才转过弯来，脸上笑容一顿“话说，和尚好像不能喝酒吧?”
谢酬摇头叹了口气，把手中杯子放回摆好，又看向桌上半人高的打坐观音像，那观音手持玉瓶，神情悲悯嘴角微扬，双目轻闭，仿若下一刻便能现身般。
谢酬却怎么看也不觉得这观音像慈悲，看久了只觉发怵，一扭头又对上了地上同悲凸瞪的眼球，呼吸猛然一滞又不着痕迹的一舒。
“谢大人。”叶殇突然的一声使谢酬刚放松下来的心情一下紧绷“怎么了?”
叶殇扬了个笑脸：“听说官家给了三天时限，今日已过多半可算三天中的一天?”谢酬嗓音很沉：“应当是算的。”
叶殇一副了然的表情：“那要不能在时限内找出其凶会怎么样?”
“这……”谢酬轻叹一声：“无非就是罚俸降职，无妨，本官一律承担，不会牵扯到你们。”
方素明、樊中雉闻言神色一阵难看正欲说什么叶殇又道：“以前可曾有过规定时限的案子？”
谢酬一怔，他一直在想案情却未曾细究为什么这次赵慕翎会突然定时限，还是这么短的时间。
因为这是在祭天大典时出的事，若不及时查出为凶者，民间言论不知要怎么说，更何况这位官家怎么登上这个位置的都心知肚明，如今祭天时发生命案，会有多少对这位血统何止不纯，压根一点没有的皇帝不满的人煽动舆论，变成天神斥责其杀恩夺帝的恶行，故降下血案以示警，到那时若有人借势起义，恐天下大乱啊。
临交禁庭街，一个长相极其普通在人群毫不起眼，仅身形与衣着不俗的男子站在一个菜摊老者前：“老伯，菜我全要了。”
那满脸皱纹的白胡子老头乐的皱纹把眼都盖住了，露出几颗参差不齐的牙麻利的把几样菜混在一个筐，连筐一同放在那男子脚边，热情道：“公子家住何处啊?老头我拉牛给你送去。”
男子报以微笑：“不必，回头派家丁来取便好。”
老头一听更高兴了，连连夸赞这人，想必平生会的几个词都用上了，只觉今日走了大运，遇到这种大好事。
那男子认真听着谦辞几句，又夸老头菜种的好，两人相谈甚欢之际那男子话题突转：“老伯，听闻今年祭天大典出了事，不知此事真假?”
老头说的正乐，闻言压低声道：“千真万确，可不得了，说听祭祀期间那箬河寺的方丈就被人害死了。”
男子面露奇疑：“我怎听闻是天神不满特让方丈示以警醒?”
那老头脸色一暗，连连让男子噤声：“公子啊，这可不兴说啊，万一惹上头那位不高兴，咱可都得掉脑袋的。”
男子故作惊讶，声音同样压低俯近老头耳边问:：“这、官家不是明君吗?怎会因句话便乱杀人?”
老头“哎”了一声：“这天下谁不知道咱这官家咋当上这皇帝的，血流成河啊，又咋能在乎咱这小老百姓的命啊！”
男子仿佛才被点醒般连连向老头作揖感谢，客气一通后方走入人流之中。出了繁华的禁庭街拐入一条小巷，男子撕下了脸上那张相貌极其普通的假皮，从宽袖中掏出一个“人面一眼"的鬼国国人面具戴上，几个灵巧的身影就再无踪迹。
这箬河寺的素斋味道着实好的很，叶殇满意的拉着吃撑的夏怀逸在寺院消食，诚心觉得这烧饭的和尚不当御厨可惜了。
寺内景倒也怡人，早已入秋多时草还是茂的很，仿佛寺内与山下红尘隔绝独有一番自己的天地，想来应是佛祖庇佑的缘故。
“小.....殇，哎呀”夏怀逸甩甩袖子作难道：“这称呼太别扭了，大大的不敬呐!”
叶殇轻叹一声：“夏大人，你现在要不这么叫我，才是大大的不敬。”
夏怀逸一阵苦涩：“别怕，还有我们这些老家伙在呢，定拼死也会护你周全，相信先……你爹娘在天之灵，也会佑你周全。”
叶殇轻轻“嗯”了一声，抿了抿唇：“大人，走吧，去那边转转。”
夏怀逸点头：“诶，好。”
穿过一片树间，踩着青石小路，天渐渐暗下，一轮圆月高悬，今日是中秋，还未吃上月饼，突然很想吃清羽姐做的月饼，往年悬医阁中秋都会一同燃灯赏月，不知今年是否一切安好?
夏怀逸看着盯着月亮出神的叶殇，只当这孩子想先帝与圣人了，不免又一阵酸涩，偏眼瞧见湖边石堆上坐着一个人，那人白衣胜雪月光洒在身上如同佛光缪绕，正是拄持悯文。
叶殇不知何时回过了神，也看到了那位宛如一尊佛像般的悯文老和尚，不过他跟夏怀逸想法不同,他只觉得——这老和尚脑袋真亮。
“悯文大师”叶殇整理了下衣摆，在悯文身前的石块上坐下，又猛的想起夏怀逸乃长辈，自己一后生先落坐实不合礼，抿唇微笑从容站起对夏怀逸做了个“请”的手势“夏大人，给您擦干净了，您坐。”
夏怀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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