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怀逸一脸“情愿”地望向叶殇,后者冲他眨了眨眼,似在无声催促。无奈之下,夏怀逸挪着小碎步慢悠悠的被迫在那秃头老和尚对面坐下,那老和尚稳如磐石,仿若根本没看见来人。
叶殇站在一旁,总觉得气氛别扭,可这石块沿湖摆放,自己既不能蹲在地上,更不能跳进湖里游着,只好轻拍了下悯文身后的石块,也坐了下来。
被两人前后“夹击”的悯文,终于缓缓睁开双眼:“二位大人,找老衲有何事?
此刻,悯文面朝夏怀逸,后背对着叶殇,被两道目光齐齐注视,浑身不自在,只好转过身,面向树影婆娑、草木繁茂之处。叶殇见状,也跟着转身,三人便并排坐成一排。
叶殇面带微笑,率先打破沉默:“大师,方才在想些什么?”
悯文“呵呵”一笑,反问道:“二位大人在此闲游,又在思量何事?”
夏怀逸揣了揣手,随意道:“能想啥?不过是四处逛逛,消食罢了。”
悯文闻言,又笑了几声,语气里多了几分烟火气:“夏大人果真如传言中那般豁达洒脱。”
夏怀逸好奇地伸长脖子,他那略显喜感的胡子被风吹得歪向一侧,随着说话上下颤动:“大师怎知我姓夏?”
悯文不紧不慢地转头看向他,语气从容:“每年今日,总会与诸位大人相见,自然眼熟。更何况,像夏大人这般与众不同之人,又怎会不知?”
夏怀逸小声嘟囔:“和尚也会说些没边的话。”每年上百号人,自己一个小小八品校尉,在百官中毫不起眼,哪能偏偏被住持记住?
“老衲并未妄言。夏大人不慕名利,多年来独自收养二十余名战场遗孤,此等善举,实乃大德。我佛慈悲,自然知晓大人功德。”
夏怀逸干笑两声,心想这老和尚耳朵倒挺灵,这都能听到。
突然,叶殇的脸凑到悯文面前,向来淡定的老和尚脸上难得露出一丝怔愣。叶殇咧嘴一笑:“大师,您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悯文苦笑着说:“我不答,自是不愿说,你又何苦偏要追问?”
叶殇双手背在身后,直起身子:“哦,在下天生愚钝,看不懂别人的意思。所以大师有话不妨直说,免得在下无意间惹人怨恨。”
悯文无奈轻叹:“叶大人有话便问,出家人不打诳语。”
叶殇讪笑着,挨着悯文坐下:“那便好说,这第一个问题在下想问,方才大师打坐时在想什么?”说罢,还睁大眼睛,一脸老实无辜地望着悯文。
悯文一时语塞,又好气又好笑:“你为何如此执着于老衲的想法?”
叶殇眨了眨眼:“都说老和尚上知神佛、下通命数,像大师这般声名远扬的神人,所思所想必定远卓于我们这些凡夫俗子。”
悯文哈哈一笑:“小友言过了,和尚再信佛终究也成不了佛。众生平等,你我皆是凡人,所思所想不过日常琐事罢了。”
叶殇不再追问,只是静静地注视着悯文。
悯文轻轻掸了掸衣袖,摇头叹息。
“大师为何叹气?”
“叹这天地苍茫,叹这世间百态,也叹你,叹我,更叹我那同悲师弟……”
叶殇轻笑一声,收回视线:“自小到大,我从不信神佛,却总被命运之事困扰。见了大师后更觉天意命数之事非虚言,不知大师能否为我解惑?”
“小友请讲。”
“建恒十七年,也是此日,有一襦衣男子牵着一个身着锦衣、约莫九岁的孩童来此求签,一连三次,皆是下签。大师特施展奇术,将下签变为上签,我想知道,那三次下签究竟是何解?”
悯文眼皮微颤,闭目沉默许久,才缓缓开口:“三签皆为‘心蒙万消反招患’。想必如今,你已明白其中深意。”
叶殇眨了眨有些酸涩的眼睛:“是……箬河寺的签果真灵验得很。”
夏怀逸一头雾水,察觉气氛不对,勾着头看向叶殇挥了挥手:“什么签呐?小殇,你不是向来不信这些吗?”
叶殇叹了口气,站起身,向悯文拱手行礼,微笑道:“多谢大师解惑,夜色已深,我们就先行告辞了。”
说罢,拽起还没反应过来的夏怀逸,“走啦,夏大人,熬夜伤身。”
“等等。”悯文突然开口。
叶殇停下脚步,转身微笑道:“大师还有什么吩咐?”
悯文抬起头,目光深邃悠远:“小友,切记——戒心,勿究,及离身。”
叶殇微微欠身,转身离去。
建恒十七年,恒宗乔装打扮,带着九岁的小太子偷偷溜出宫。他们像寻常父子一般,在市集上吃着几文钱一串的糖葫芦,手中把玩着普通的木刻小物件逗儿子开心。
这些简陋又充满童趣的小玩意,小太子从未见过,嘴上虽不说,心里却喜欢得紧。就连路边戏台上俗套的戏文,在他看来,都比宫中名角的表演有趣得多。
当时的箬河寺虽不如如今声名远扬,但也是信徒众多的大寺,小太子不信这些,正值壮年的“小”皇帝也不信。
可二人还是装作过路商客,进寺上了炷香,求了一签。没想到,一向运气极佳的赵蘅,竟一连三次都是下签,这让他十分疑惑,一旁的年轻和尚也一头雾水,只觉得这人霉运实在重了些,只好去请师父出面。
那时的悯文还不是住持,但容貌与现在相差无几。他慈眉善目地向赵蘅微微俯身,接过三支签放在手心端详。这一看,不禁心头一震:三支签虽都是下下签,却暗藏玄机——“一天、一民、一土”,分明乃统御天下、万民臣服之象。
这一身襦衣宽袖相貌和气的男人,正是当今圣上!
悯文握着签的手微微发抖,他深知,天下恐怕要起波澜了。
年轻和尚见悯文久久不语,而那男人仍拉着小孩站一旁耐心的等着,察觉到和尚看自己只是淡淡一笑:“小师傅这签若不好解便不解也罢,我与小儿途经贵寺,本就图个佛气,意不在求签,这命数自有天定,顺天便是。”
小太子偷偷压了压嘴角,别人不知道他爹啥德性他再清楚不过了,这些好听话不过说给那和尚听,免得对方面子上挂不住,实际意思应该是:这签差就差了,解不解无所谓,反正我也不信!
年轻和尚双手合十行礼,又去唤背对众人的悯文,悯文皱着眉头将三支下签收入袖中,随后拿出另外三支签。
这三支签与之前并无太大差别,唯一不同的是,它们变成了上签。“施主,佛言方才三签并非预示运势,而是告诫,施主乃贵人之命,须谨言慎行,方可破除隐患。这三支上签,是因施主功德深厚,故国运昌盛、百姓安康,福泽绵长。”
出了寺庙,赵蘅整理了一下衣摆,哈哈大笑:“这老和尚有意思!”
小太子撇了撇嘴:“都说女人爱骗人,和尚从不说假话。依儿看,和尚才最会骗人!”
赵蘅俯下身,掐了掐小太子的脸:“我们小宸儿懂得还不少,是谁教给我们宸儿的?”
小太子扭过脸不让人掐“娘说的,雲儿也知道,娘说她当年就是把你骗到手的。”
赵蘅揉了揉儿子的头,心情大好:“你娘哪能骗得了我?我这是心甘情愿顺着她。走!今天难得就我们父子俩出来,爹带你尽情玩,夜市还有更多好玩的!”
“再不回去娘会生气的。”
“嘿!这天底下谁敢跟你爹生气?别怕,有爹护着你!”
次日小太子一手托腮,一手聊赖的抄着书,暗暗发誓再也不信他爹的鬼话,原来不只女人、和尚会骗人,连皇帝也不例外!
天色微明,晨光初现,箬河寺后院的小树林却早已挤满了人。一群秃头脑门中夹杂着三种颜色的帽子,这“帽”要一扭头那两头展脚准得抽和尚光秃脑门上。
外围的人踮脚伸脖,也看不清里面的情况,只能从众人的议论中拼凑出大概。
原来,昨夜在如此戒备森严的情况下,凶手竟还敢行凶。此次遇害的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和尚,被吊死在林中一棵歪脖子杏树上,实在是胆大妄为、令人发指!
了解情况后,一些和尚双手合十,默念经文,三三两两地散去;几位大臣也觉得无趣,甩袖离开。
原本在外围的小和尚们终于挤到前面,看清地上的尸体后,顿时惊呼出声:“是卜元师兄!怎么会……”
年纪小的和尚忍不住抽泣起来,几个年长的和尚上前哄劝,带着他们离开。谢酬扫视一圈围观的人群,语气和善地说道:“诸位大人放心,这案子我们大理夺定会查清,诸位都请回吧。”
话已至此,那些人才终于看完了热闹,客套的应承几句迈着步子离开,耳边终于清静了,谢酬松了口气开始认真打量尸体。
这个法号卜元的小和尚死状与之前的同悲和尚如出一辙,都是先被勒死后吊起来的。尸体已经开始僵硬,脸上脖子上却有不少红肿的小包,显的格外凄惨,脸上甚至已经被啃食出细小的□□,眼球瞪大凸出,蒙有一层薄雾,薄雾下一阵蠕动,两只蚂蚁撑破眼球爬了出来。
樊中雉皱着眉捏住蚂蚁:“都入秋了,怎么还有这么多蚊虫?”
谢酬从怀中掏出一块洁白粗布摊开,示意樊中雉把蚂蚁放上去:“山上气候暖和,此处又草木繁茂,临近池塘,蚊虫多些也正常。”
叶殇盯着卜元脸上的咬痕,好奇问道:“大人,在这种环境下,在这种环境下,大致需要多久会被哨食干净?“
谢酬一边裹着粗布,一边不假思索地回答:“不足十四天。“
叶殇微微点头:“短短两个时辰就咬成这样,这箬河寺的蚊虫还真是厉害。”
方素明微奇道:“你怎知是两个时辰前死的?”
叶殇讪笑着解释:“我不知道啊,只是三个时辰前,我和夏大人路过这里时还没看到尸体,那自然是之后才吊上去的。”
谢酬点头:“的确是两个时辰前死的。”
方素明抿了抿唇,分析道:“这次虽与上次相似,但疑点却很多,并不像同一人所为。”
叶殇附和道:“这次凶手作案手法明显生疏。”
方素明指着卜元脖子上的勒痕:“虽然被蚁虫咬得有些溃烂,但勒痕不止两处。”
樊中雉凑近查看:“还真是!所以是一次没勒死,又补了几次?”
“而且每一道勒痕都比较宽,显然与吊尸的麻绳不是同一根。”
叶殇若有所思:“有另一个人杀了人,伪造成前一个人杀人的假象。”
方素明赞同道:“并且这两人互不相识。”
樊中雉“啊”了一声:“为啥?”
叶殇微眯了下眼“要两人是同伙,何必还这么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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