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砚抱着凌晏柏走过宫门,满皇城都是桂花香。
他脚步很轻,玄色的袍子擦过汉白玉栏杆,上面的暗金云纹在宫灯光下动着。手腕上玉镯的响声被风吹得很细,混着怀里孩子均匀的呼吸,比太液池的水更让人踏实。
“砚哥哥……桂花……”凌晏柏在梦里咂了咂嘴,小拳头攥得紧紧的,手里还带着雪虎玉佩的凉意。
沈知砚低头,看见孩子鬓角沾了片桂花,像蒙了层月光,就用指尖轻轻拿了下来。方才在家宴上,这孩子只顾着跟那个西棠来的姓墨的说话,点心渣都蹭到头发里了。
绕过九龙壁,湖景殿在月下慢慢清楚起来。
殿前那棵老桂树正落得热闹,花瓣飘在凌晏柏的月白小袄上,像撒了把碎星星。沈知砚推开雕花木门,殿里的银骨炭烧得正好,暖香漫过门槛,把秋夜的凉气压下去了。
守殿的老嬷嬷要过来,被沈知砚抬手拦住了。他亲自把凌晏柏放在铺着白狐裘的床上,动作轻得像怕碰坏了琉璃盏。他给孩子解下腰间的同心结,忽然发现雪虎玉佩的虎爪下,刻着个很小的“昀”字。
“那个西棠新帝,倒还用心。”
“知道刻个字。”
掖好被子时,沈知砚的指尖碰到凌晏柏温热的脸,像碰着团暖和的棉絮。他看着凌晏柏安静的睡颜,忽然想起席间墨昀看凌晏柏的眼神:“那人为什么要用那种眼神看弟弟。”
那目光落在孩子眼尾微微上挑的地方,总带着种近乎看重的温柔,倒像是透过柏儿在看另一个人。
桌上的青瓷碗里还温着莲子羹,是御膳房特意给凌晏柏留的。沈知砚舀了一勺尝了尝,甜味到了舌尖时,听见外面传来更夫的梆子声,敲了三下,已经是子时了。
他把碗放回食盒,转身时看见窗台上的琉璃盏里面的金箔在月光里轻轻动,像有人在眨眼睛。
“柏儿,真乖啊。”沈知砚露出满意的表情。
“好好睡。”沈知砚在床边站了一会儿,给凌晏柏理好被角,才轻手轻脚地退到殿外。关门的时候,他看见桂树的影子投在床榻上,像只张开翅膀的大鸟,正温柔地护着床上的孩子。
这时凌晏柏被一阵清冷的香气弄醒了。
“嗯……”
“好清冷的香啊,是谁来了吗?”
他揉着眼睛坐起来,床前竟站着个穿月白衣袍的男子。那人黑头发用根羊脂玉簪束着,腰间挂着枚墨玉佩,玉佩在月光里发着柔和的光,比沈知砚的玉镯更温润些。
男子眉眼清秀,笑起来眼角有浅浅的纹路,身上像有层淡淡的光,像画里走出来的仙人。
“请问一下,您是谁呀?”
“为什么来我的寝殿。”
“您有什么事吗?”凌晏柏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奶气,小手下意识攥紧了雪虎玉佩。这男子明明站在那里,却让人觉得轻得像缕烟,连衣摆扫过地面都没带起一点灰。
“他身上……”
墨叙蹲下身,和他平视。月光照在两人脸上,有种说不出的和谐:“我是住在月亮上的仙人,听说小公子今晚玩得心悦,我前来看看你。”他的声音像山涧的清泉,流过耳边时带着点凉,却又让人踏实。
“这位仙人哥哥不像坏人。”
“他说话很让人安心。”
“仙人哥哥也长的很好看,柏儿没见过那么好看的人。”凌晏柏心里想道。
凌晏柏眼睛一下子亮了:“仙人哥哥!你见过嫦娥姐姐吗?她真的在等那种桂树的人吗?”他忽然想起傍晚墨哥哥说的话,小身子往前凑了凑,头发上的月白发带扫过男子的衣服,“墨哥哥说,西棠的桂花能长到月亮上去呢!”
“这么厉害吗。”墨叙笑了笑。
墨叙的指尖轻轻拂过凌晏柏的头顶,动作温柔得像在碰易碎的琉璃:“见过的。她总说,等桂树开花时,就有人会提着兔子灯来接她。”他目光落在凌晏柏攥着的玉佩上,忽然笑了:“这雪虎真威风,谁送你的?”
“是一个姓墨的,哥哥!”凌晏柏得意地举起玉佩,小奶音里满是高兴,“他是西棠的皇帝陛下,还会画会飞的糖老虎!”
墨叙:“……”
“墨昀啊……”男子低声念着这个名字,眼角的纹路里像盛着月光,“他小时候也爱给我画糖画,就是手艺没现在好,总把老虎画成胖猫。”
“墨昀,他……来找过我吗。”墨叙说。
凌晏柏听不懂这话,只觉得眼前的仙人哥哥很亲切,比沈知砚的严肃、父皇的威严都让人想靠近。他拍了拍身边的空位:“仙人哥哥坐!我给你看琉璃盏,里面有好多星星!”
墨叙依言坐下,衣袍上的香气漫开来,清冽里带着点桂花香,像把月光酿成了酒。他看着凌晏柏从枕边摸出琉璃盏,倒过来晃了晃,金箔簌簌落下,真像撒了把星星:“这是墨哥哥送的,他说兔子灯跑得慢,星星能飞得快些。”
“是挺快的。”墨叙用毛笔轻轻点在琉璃盏上,盏里的金箔忽然浮起来,在月光里拼成只兔子的样子,“你看,它在跟你打招呼呢。”
凌晏柏:“是兔子!”
凌晏柏欢呼着拍手,小身子随着兔子的影子晃来晃去,月白小袄的袖子扫过男子的衣服,竟没碰出一点声响。他忽然想起什么,凑到墨叙面前,小奶音压得低低的:“仙人哥哥,你知道谢清嘉吗?”
墨叙:“清儿!”
这话一出,墨叙的动作顿了顿。月光落在他脸上,竟让凌晏柏觉得他眉眼间闪过一丝难过,像被风吹皱的湖面。
但那情绪很快就散了,墨叙笑着刮了下他的鼻尖:“是位很讲义气的公子,总爱把最好的果子分给别人吃。”
凌晏柏:“那……”
“那他现在在哪里呀?”凌晏柏歪着头问,小手指无意识地抠着玉佩上的桂花纹。他总觉得这个名字很熟悉,像在很久很久以前听过,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墨叙望向窗外的桂树,月光透过枝叶洒下来,在地上织成张网。他忽然笑了,眼角的纹路里像盛着星光:“在个开满桂花的地方睡觉呢。等他醒了,就会提着兔子灯来看你了。”他从袖中取出片晶莹的花瓣,“这个送你,是月亮上的桂花,藏在枕头底下,能做甜甜的梦。”
凌晏柏的小手刚接过花瓣,就听见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敲了四下,天快亮了。
墨叙站起身,衣服在晨光里轻轻晃,像要随风散开:“我该走了,再晚嫦娥姐姐要着急了。”
“仙人哥哥不要走!”凌晏柏扑过去想抓住他的袖子,指尖却只碰到片清凉的月光。他急得红了眼眶,小奶音带着哭腔:“柏儿还想跟你玩……”
“柏儿!”
墨叙:“你叫柏儿是吗,我记下了。”
墨叙低头看着他,目光温柔得像裹着棉花的月光:“只要小公子还想见到我,我就会来。”他的身影渐渐变得透明,声音却很清楚:“下次见面,给你带月亮上的桂花糕好不好?”
“好。”
凌晏柏含着眼泪点头,看着男子的身影融进晨光里,最后只剩下枚落在床上的玉佩,那玉佩是月牙形的,上面刻着半个并蒂莲纹,跟他怀里那枚正好能拼成一对。
沈知砚:“柏儿?醒了吗?”
沈知砚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时,凌晏柏正把那枚月牙玉佩塞进枕头底下。他揉了揉眼睛坐起来,小奶音还带着刚睡醒的沙哑:“砚哥哥!”
门被推开,晨光涌进来,照得满殿亮堂堂的。沈知砚穿着身月白常服,手里端着碗莲子羹,见凌晏柏坐在床上发呆,笑了:“做什么梦呢?脸都睡红了。”
凌晏柏摇摇头,小手往枕头下按了按,那是他和仙人哥哥的秘密,不能告诉别人。
他掀开被子跳下床,月白小袄的袖子扫过床沿,带起片飘落的桂花:“砚哥哥,今天还能见到墨哥哥吗?”
“西棠的使臣们午时要启程回国,皇上说让你去送送。”沈知砚把莲子羹放在桌上,玉镯在晨光里晃出碎光,“快洗漱,御膳房新做了桂花糕,还热着呢。”
“桂花糕!”
凌晏柏立刻点头,眼睛亮晶晶的,跟着侍女去洗漱了。铜镜里映出他红扑扑的脸蛋,眼角还有点没干的泪痕,像只刚睡醒的小猫。他对着镜子做了个鬼脸,心里却在想:仙人哥哥说的桂花糕,会比御膳房的还甜吗?
吃早饭时,凌浦也来了。
他坐在凌晏柏身边,看着孩子小口小口啃着桂花糕,笑了:“昨夜睡得好吗?我听侍卫说,你梦到糖画了?”
凌晏柏含糊地点点头,把嘴里的糕点咽下去:“嗯!梦到好多好吃的!”他没说梦见了仙人哥哥,那是只属于他一个人的秘密,像颗藏在枕头下的糖,甜得舍不得给别人分。
“不能告诉阿爹,我梦见的是仙人。”心里想着,小嘴嘟了嘟。
沈知砚注意到凌晏柏今天特别开心,连喝莲子羹都哼着不成调的小曲。他给凌晏柏擦掉嘴角的糕屑,忽然发现凌晏柏鬓角的桂花香气比往常浓些,倒像是真的去过开满桂花的地方。
“吃完我们去送墨哥哥好不好?”沈知砚舀了勺莲子递到凌晏柏嘴边,“他说要给你带西棠的新茶。”
“好!”凌晏柏立刻点头,眼睛亮得像盛着晨光。
远处的太和殿传来钟声,咚——咚——咚——共响了九下,正是辰时。湖面上的莲花灯早已灭了,只剩下几盏空灯壳在水里打转,像谁落下的心事。
湖景殿的窗台上,那只琉璃盏盛着晨光,里面的金箔在阳光下轻轻响,像在说一个只有月亮才知道的秘密。
凌晏柏喝着莲子羹,偷偷往枕头下看了一眼,那里藏着他的月牙玉佩,藏着桂花的香气,藏着一个关于仙人哥哥的约定。
他知道,只要他还想着,总有一天能再见到那个穿月白衣袍的身影,就像墨哥哥说的,只要心里记挂着,再远的路都能走到。
门外的桂树被风吹得轻轻晃,落了满台阶的花瓣,像香雪。
沈知砚看着凌晏柏笑盈盈的侧脸,忽然觉得这中秋的暖意,比往年更久些。或许有些秘密不必说破,有些约定不必张扬,就像这满处的桂花,默默开了又落,却总能把香气送到该去的地方。
沈知砚:“看来柏儿今天很高兴呢。”
“嗯,砚哥哥看上也是。”
凌晏柏忽然抬起头,看见殿外的桂树枝头落着只白鹭,正歪着头看他。他想起昨夜仙人哥哥衣服上的光,对着白鹭挥了挥手:说不定,这就是仙人哥哥派来的信使呢。
白鹭扑棱棱飞走了,翅膀带起的风卷着桂花瓣,落在凌晏柏的头发里。
他咯咯地笑起来,小奶音在暖香里散开,像颗扔进湖面的糖:“大鸟飞走了。”
沈知砚:“一只白鹭怎么会来这儿?”
小剧情:
本剧情于正文无关哦O(∩_∩)O
“太子哥哥,你看这新酿的桂花酒。”谢清嘉捧着只白瓷坛,脚步轻快地踏过满地金桂,发间别着的花簪随动作轻晃,碎金似的阳光落在他鼻尖上。
墨叙伸手扶住他险些歪倒的身子,指尖触到他温热的手背:“慢些,酒坛沉。”
谢清嘉却忽然踮脚,举着酒坛往他唇边送:“你先尝口?我偷偷加了蜜呢。”酒液沾湿他的指尖,亮晶晶的像落了星子。
墨叙没去碰酒坛,反而低头含住他的指尖。温热的触感惊得谢清嘉一颤,瓷坛“咚”地落在地上,酒液漫出来,混着桂花香漫了满阶甜。
“太子哥哥!”他红着脸要抽手,却被攥得更紧。
墨叙抬眼时,眼底盛着碎光:“是挺甜的。”话音未落便俯身凑近,唇瓣轻轻碰了碰他的唇角,像落了片柔软的云。
谢清嘉的睫毛忽闪两下,忽然伸手勾住他的衣襟,踮脚回吻过去,声音黏糊糊的:“那……还要再甜些吗?”
墨叙笑着将他揽进怀里,鼻尖蹭着他发间的桂花:“要。”
远处传来宫人的脚步声,谢清嘉慌忙推开他,脸颊红得像熟透的桃,却不忘捡起地上的酒坛碎片:“都怪你,酒洒了……”
墨叙握住他的手,替他拂去碎屑:“明日再酿便是。”他忽然低头,在他耳尖轻咬了下,“反正最甜的,已经尝到了。”
谢清嘉“呀”地一声捂住耳朵,转身往回廊跑,声音里裹着笑:“不理你了!”
墨叙望着他被风吹起的衣袂,抬手碰了碰自己的唇角,那里还留着桂花蜜的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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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梦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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