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一天的忙碌接近尾声，客人渐渐稀少时。真堂虚正低头仔细擦拭着咖啡器具。一个有些犹豫的声音响起：
“那个…不好意思，咖啡，可以续杯吗?”
真堂虚抬起头，看到水野葵站在吧台前，表情有些局促，眼神复杂地看着她身上的女仆装。
“水野先輩。” 真堂虚平静地点点头，“好的，明白了。” 她拿起咖啡壶，熟练地为水野葵续杯。
水野葵接过温热的咖啡杯，没有立刻离开。她看着真堂虚沉静无波的脸，又想起记忆中那个模糊苍白、仿佛随时会消散的高中“真堂虚”，再对比眼前这个穿着女仆装也毫无违和感、甚至透着一种奇异存在感的大学新生“真堂虚”…
“真堂…虚酱?” 水野葵犹豫地开口，“果然…还是觉得，变化好大啊?和高中时候相比…”
真堂虚擦拭器具的手微微一顿。她抬起眼，棕色的眼眸直视着水野葵，那目光平静却深邃，仿佛能看透对方心中的困惑。
“人是会改变的。”真堂虚用陈述事实般的语气回答，“新的环境，新的相遇…这些会塑造一个人。”她顿了顿，目光似乎飘向不远处正在帮忙收拾桌椅的诺艾拉，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极其微妙的温度，“特别是，遇到了重要的人的话。”
水野葵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看到诺艾拉正朝这边挥手微笑。她愣了一下，似乎有些明白了什么。
那份巨大的认知冲突带来的违和感，似乎在真堂虚平静的话语和诺艾拉温暖的笑容中，找到了一个模糊但可以接受的解释——也许，真的是诺艾拉这个“重要的姐姐”，让曾经那个封闭、苍白的真堂虚，变成了现在这个虽然依旧安静却充满存在感的模样?
“是呢，说的也是。”水野葵喝了一口咖啡，露出了一个释然又带着点感慨的笑容，“诺艾拉她，真的很珍视虚酱呢。太好了，虚酱现在看起来这么有精神。”
真堂虚微微颔首，没有再多言。但水野葵感觉到，对方身上那份疏离感似乎淡了一点点。
文化祭的喧嚣在夕阳中落下帷幕。换下女仆装的真堂虚和诺艾拉一起走在回家的路上，手里还拎着一袋班级同学塞给她们的、没卖完的小饼干。
“累了吗?” 诺艾拉问。
“有一点。”真堂虚诚实回答。持续面对人群，对她而言确实消耗不小。
“但是，虚学姐，今天超级帅的哦。”诺艾拉笑着撞了撞她的肩膀，“你冲咖啡的样子…简直像魔法师一样。”
“…バカ。” 真堂虚轻斥，嘴角却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她抬头看向被晚霞染红的天空，感受着身边诺艾拉传来的体温和喧闹过后沉静的校园气息。
曾经，她只是一个永恒的观测者，在时间之外看着人间的悲欢离合。而今天，她穿着女仆装，笨拙却真实地参与了一场名为“文化祭”的人间烟火。她为客人冲泡咖啡，收到了赞美和诺艾拉的“嫉妒”，甚至对水野葵说了接近“真心”的话。
这份“活着”的实感，不再仅仅源于诺艾拉掌心的温度，更源于她自己一步步走出的、融入这个世界的脚印。咖啡的香气、女仆装的触感、人群的喧嚣…这些都成了她存在于此的、新的坐标。
“啊啊，真堂学姐。” 诺艾拉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什么?”
“下次文化祭也…一起参加吧?研究会也好，班级的咖啡厅也好，哪个都行。”
真堂虚沉默了几秒，看着诺艾拉在夕阳下闪闪发光的、充满期待的碧绿眼眸。
“当然。” 她轻轻应了一声，握紧了诺艾拉的手。
观测者的身份或许永远是她灵魂的一部分，但此刻，她更愿意作为“真堂虚”，和她的诺艾拉一起，继续体验这充满烟火气、咖啡香和学园喧嚣的，名为“生活”的魔法。
文化祭之后，“真堂虚”这个名字在文学部一年级乃至文学研究会内部，都带上了一层小小的光环。她的独特气质、课堂上令人惊艳的发言、以及文化祭上“冰山美人咖啡师”的形象叠加在一起，吸引了不少好奇和关注的目光。
然而，真堂虚对此依旧保持着惯有的疏离和平静，大部分时间都与诺艾拉同进同出，像一颗围绕恒星运转的、安静的行星。
但这份平静之下，并非全无波澜。水野葵的困惑，像一颗投入深水的石子，激起的涟漪远比表面看到的要持久。
那天咖啡馆里真堂虚那句“人是会改变的…特别是，遇到了重要的人”以及她看向诺艾拉时那微妙的温度，确实让水野葵释然了片刻。然而，当夜深人静，记忆的碎片不受控制地翻涌时，水野葵心中隐约感知到的那份违和感却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越收越紧。
她清晰地记得高中最后一年那个短暂的春天。那个叫“真堂虚”的转学生。
苍白得像从未见过阳光的皮肤，总是低垂着眼帘，走路几乎没有声音，像一抹随时会消散的影子。她几乎从不与人交谈，座位在教室最角落，存在感稀薄到即使旷课数天也不会立刻被发现。
水野葵作为班长，曾出于责任去关心过她几次，得到的回应只有极其简短的、缺乏温度的礼貌用语，眼神空洞得让人心悸。
那个真堂虚，和现在这个在课堂上冷静发言、在研究会侃侃而谈、甚至能穿着女仆装冲泡咖啡的“真堂虚”…真的是同一个人吗?
“变化太大…太大了…”水野葵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喃喃自语。诺艾拉的影响力是很大，但真的能彻底重塑一个人的核心气质吗?
那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仿佛不属于此世的疏离感，在现在的真堂虚身上虽然淡化了，却并没有完全消失，只是被一种更深沉、更内敛的东西包裹了起来。这更像是一种…蜕变?或者…替换?
一个大胆到令她自己都感到荒谬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那个“真堂虚”…真的是“她”吗? 这个想法让她猛地坐起身，心跳加速。
水野葵开始有意识地观察。
在走廊上偶遇并肩而行的诺艾拉和真堂虚时，她会刻意放慢脚步，观察她们之间那种自然流淌的、外人难以插足的默契和亲昵——那绝不仅仅是姐妹情。
在研究会的读书会上，主修法律的水野葵会借口旁听，目光却更多地停留在真堂虚身上。
她看到真堂虚沉静倾听时那几乎静止的侧影，发言时那种仿佛洞悉万物却又置身事外的抽离感，以及只有在和诺艾拉目光相接时，眼底才会闪过的一丝极其细微的、属于“人”的温度波动。
更让她在意的是真堂虚对某些常识的缺乏。
一次课间，大家讨论起一部几年前大热的动画电影，真堂虚安静地听着，当被问及时，她只是平静地摇头：“没看过。”那表情自然得仿佛理所当然。一个在即使是短暂挂名的普通日本高中历度过青春期的女生，对如此现象级的流行文化一无所知?这合理吗?
疑点像雪球一样越滚越大。水野葵想起了父亲帮忙处理“真堂虚”身份文件时那短暂的沉默和意味深长的眼神。当时她没多想，现在却觉得那眼神里包含了太多信息。
她决定做点什么。
水野葵利用家里的关系，小心翼翼地开始从侧面调查“真堂虚”这个名字。先从户籍信息开始——结果令人意外。
系统里确实存在“真堂虚”这个名字，但信息极其模糊，出生地和早期经历几乎是一片空白，就像凭空出现一样。水野葵的心沉了下去。她想起诺艾拉那个“海外归来”的故事，漏洞似乎越来越明显。
她尝试联系负责学籍的老师，对方却对她的询问感到困惑：“真堂虚?啊…是有这么个学生，但几乎没来上过课，我们对她也没什么印象。转学手续…记得是水无月同学帮忙办理的，非常匆忙。”
线索似乎都指向了诺艾拉。
水野葵感到一阵寒意。诺艾拉是她信任的朋友，阳光、开朗、充满正义感。她为什么要为一个身份如此可疑的人做到这种地步?甚至不惜编织谎言?
那个真堂虚…到底是什么人?诺艾拉知道多少?或者…她也被蒙蔽了?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便疯狂滋长。水野葵看诺艾拉和真堂虚的眼神，开始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和忧虑。她不再轻易接受诺艾拉关于真堂虚的解释，偶尔的试探也变得更加直接。
“呐，诺艾拉，虚酱她，真的是一直在海外吗?哪个国家?”
“虚酱的生日是?我想试试星座占卜!”
“听说有人认识高中时的虚酱…你还记得她是什么样的孩子吗?”
这些问题看似随意，却像细密的针，不断刺探着诺艾拉构筑的“现实”。诺艾拉每次都努力用笑容和准备好的说辞应对过去，但水野葵眼中那份不再掩饰的探究，让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她知道，水野葵的直觉太过敏锐，而且她已经开始行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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